18 隐醋 “王妃,你要當娘了

魏升登本該在诏獄受罪,可他此時身上穿着的青色長袍,随着他的走動,還能在陽光下若隐若現地浮現出暗紋來。他的臉色,竟然比魏薇池還要紅潤。

魏升登也認出了蘇令德,他故意越過曹峻,走向蘇令德,眼神陰沉地嗤笑了一聲:“王妃,別來無恙啊。”

他的目光像一條吐信的毒蛇,冷意瞬間攀上她的脊椎。驕陽似火,她卻無端地覺得寒氣自腳底而起。

然而,下一瞬魏升登就一聲痛呼,“噗通”一聲跪在了蘇令德的面前。

蘇令德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魏大老爺倒也不必行此大禮。”她話音一轉,十分溫柔親切地道:“畢竟,您不是跟您家門口那對石獅子一樣無辜麽?”

魏升登正揉着自己莫名被打的膝蓋,乍一聽到蘇令德的話,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不怕死的賤民從魏開桦頭七鬧到末七的事。他臉色鐵青,怒目圓視:“你——”

“看來,魏大老爺在诏獄住得挺舒服啊。”玄時舒譏諷的聲音從朱門後傳來。

曹峻在魏升登開口時,就已側身擋在了蘇令德和魏升登中間,但此時,蘇令德高興地繞開了他的保護,提着裙子,向朱雀門奔去。

曹峻看着她的背影,緋裙翩飛,像把雲霞縫在了錦緞上。

“王爺!”蘇令德高高興興地跑到玄時舒身邊去,親自去推他的輪椅。她的聲音若春莺,叫人聽了就歡喜。但曹峻卻聞聲垂首,伸手拉了魏大老爺一把:“魏大老爺,魏姑娘還在等着您呢。”

魏升登嫉恨地扭頭盯着蘇令德和玄時舒,可他對曹峻頗為忌憚,也不敢停留,甩袖而去。他走近馬車時,還怒火中燒地踹了扶他的車夫一腳。

曹峻在原地等着蘇令德推着玄時舒過來,他看着蘇令德的笑顏,鬼使神差地道:“皇上會審,大長公主年邁,于國有功。而魏大老爺是大長公主唯一的子嗣,膝下尚無嫡子,故而赦魏大老爺死罪,代以抄家沒産。”

玄時舒唇邊本勾着淡淡的弧度,聽完曹峻的話,他眸中利光一閃,抿着薄唇,意味深長地看着曹峻。

蘇令德在心底悄悄地嘆了口氣。這就是應天城,抄家沒産之後,魏升登還能穿繡暗紋的金貴長袍,還能試圖在她這個苦主面前,耀武揚威。他們跟大長公主這一仗,看起來是輸得徹徹底底。

她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嚣張的魏開桦、發瘋的魏範氏、跪逼的大長公主、出獄的魏升登——這一家人仿佛都沒有把皇權放在眼裏。究竟是他們太蠢,還是他們已經勢大到,能逼得皇上和太後低頭忍讓?

但結果已定,被困在其中自怨自艾又有什麽意義?

“聖心獨斷,我等謹遵聖意。”蘇令德大氣地一揮手,然後俯首對玄時舒親昵地道:“白芷在家準備餡料,我親自包馄饨,慶祝你回家!”

玄時舒莞爾,他捏了捏蘇令德搭在輪椅上的手,溫柔似水:“好,我們回家。”

蘇令德還不習慣他這麽親昵的觸碰,她覺得有些癢,下意識地把手抽了回去,順勢将垂落的發絲別至耳後。

玄時舒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抿着唇,臉色有點黑。

曹峻倏爾一笑,朝蘇令德和玄時舒一拱手,對蘇令德落落大方地道:“王妃比在下心寬。”他又看向玄時舒,目光一如端陽宴相見時的親切:“阿舒,我只能在應天城再待一個月,今日可能去府上讨要一碗馄饨?”

蘇令德對曹峻頗有好感,又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兒時見過的少年漁翁,當即就道:“好——”

她話音未落,就被玄時舒截去:“好可惜,今日不太方便。”他掩着帕子,重重地咳了幾聲,虛弱地看着曹峻:“阿峻是要回支葉城娶妻了吧?那我更不能給你過了病氣。改日再聚吧。”

曹峻聽到“娶妻”二字,一抿唇。可他又看到蘇令德眉眼間的擔憂,決定不再強求。他拱手告別,翻身上馬,但望進蘇令德澄澈明淨的眼底,他終是心念微動:“那首《春調》吹葉很好聽……”

他的聲音很輕,蘇令德聽不清楚,便放開輪椅,困惑地向前一步:“曹大少爺,你說什麽?”

曹峻與玄時舒的目光在半空中一觸即分,曹峻的目光落在玄時舒虛放在蘇令德袖擺的手上,一笑了之:“我說,祝你們吃好、喝好。”

他頓了頓,看着蘇令德的盈盈笑意,唇齒間悄然洩出一聲嘆息:“來日再見。”

曹峻打馬而走,玄時舒見蘇令德轉過身來,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虛落在她袖擺上的手。

蘇令德完全沒意識到,她跟着玄時舒一前一後坐上馬車,只惦記着問:“你有按時按陽跷脈嗎?”

玄時舒端茶盞的手一頓,他詫異地看向蘇令德,見她神色嚴肅,不由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沒有嗎?”蘇令德聲音微揚,差點兒從座位上蹦起來。

“按了,按了。”玄時舒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造成了多大的誤會,他立刻安撫她的情緒:“我方才只是奇怪,你不問魏案,怎麽光惦記着按陽跷脈這樣的小事?”

他應得太快,快得川柏都震驚地瞧瞧看了他一眼。

蘇令德一瞥,嘟囔道:“你好好活下來,可比魏案的結果重要多了。”

她憂愁地嘆了口氣:“只是魏範氏的同黨實在不像是她自家的使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攝政王的舊黨偏盯上你了。你身邊的護衛也該換換了,第一個刺客死的時候,居然沒人想到要把我們圍着保護起來。”

“侍衛若是換了,還怎麽給可乘之機?”玄時舒慢悠悠地捏了一顆黑子,落在了棋盤上:“只要你記着,下回別給我擋劍。”

“還是得把你綁起來丢到支葉城去。”蘇令德氣得牙癢癢,拿起一顆白子,胡亂下在黑子旁邊:“皇上讓你留宿宮中這麽久,怎麽還沒把你勸得回心轉意。”

玄時舒正欲落子的手一頓,他輕輕地敲了敲棋盤:“你提醒了我,皇上留我在宮中,并非單為魏案一事。”他的目光掠過她受傷的肩頭,染上了陰雲的暗色。但再擡起頭來時,他唇角微勾,雲淡風輕地笑道:“王妃,你要當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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