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死亡提醒效應 我不吃回頭草,希望你也……

挂了電話, 鄧離離心裏五味雜陳。

一是難過秦湛竟然将自己看成可以随意和別人結婚的人。

二是眼見永遠高高在上的秦教授,在自己面前自己失了态。

一悲一喜,在心裏交織出亂七八糟的情緒。

跟了他兩年多, 自己在他心裏到底是有些分量的。

她分不太清這到底是不是愛, 也有可能是習慣,也有可能是占有欲。

畢竟如果秦湛真的愛她, 怎麽舍得一直不娶她。

愛情本來和婚姻沒什麽直接的關系。

可連婚姻都不願意承諾的男人, 憑什麽談愛情。

她大概能夠想明白,秦教授只是習慣了她。

**

一夜無眠。

盡管父母都在, 讓她好好休息, 他們照顧外婆,可她還是睡不着, 就這麽望了一夜的天花板。

天剛蒙蒙亮, 她就跑出去買早飯。

她醒的時候, 二人剛剛睡下。

醫院的食堂只提供病號飯, 實在沒什麽味道, 她只能走遠一點, 跑去另一條街買了些飯團和豆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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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東西匆匆趕回來,走到樓下的時候,卻撞上手中同樣拎着早飯的葉景旭。

對方遠遠朝她打招呼, 高興的跑過來。

“沒想到你起這麽早,要知道我就再早一點過來了, 省得你跑那麽遠買早飯了。”

鄧離離禮貌的笑笑:“不遠的, 倒是你, 今天怎麽來這麽早?”

自然是專程來陪她的。

可面對明顯想要和自己拉開距離的鄧離離,葉景旭卻又怕吓着她。

“我晨跑正好路過這兒,順便買了早飯過來看看。”他順手接過她手裏的早飯, 和她一同進了醫院。

哪怕是清晨,醫院的人依舊很多。

這世界上有錢人不多,多得是又窮又病的人。

下了電梯,鄧離離走在前面。

“你什麽時候去南城報到?”他的工作分配到了南城,要等休息結束就去報道。

鄧離離一邊說話,一邊去推病房的門。

葉景旭還沒來得及回答,病房的門已經被推開。

病床旁邊站着個陌生的男人,窗口的陽光打在他身上,整個人看起來冷峻潇灑,氣質不凡。

鄧離離的母親身邊也站着個男人,他也是西裝革履的,卻笑盈盈的,一臉的親和。

葉景旭看着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人。

鄧離離看到他們,很明顯的愣了一下。

室內站着的是原本應該在千裏之外參加會議的秦湛。

他腳邊上放着一堆營養品,正在和外婆說話,母親身邊的則是段淩霄。

“離離,同事過來,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啊。”範秀娟回身看見她,埋怨着将人拉到屋子裏,走到門口又看見葉景旭,熱情的招呼他:“小葉也來了。”

葉景旭笑笑,客氣的朝衆人點點頭,很自然的走進病房,将手中早飯放到桌子上,然後又和鄧國平說話。

熟悉自如宛如家人一般。

見鄧離離還站在原地發呆,段淩霄開口打破尴尬:“都是秦教授,不放心你外婆的病,所以特地叫我一起過來看看,過來的急,也沒提前告訴你,沒給你們添什麽麻煩吧。”

不愧是社交小達人,幾句話就表達了中心思想。

是秦湛要來的,我是陪綁,來得突然,添麻煩了你也不能怪我。

不出所料,鄧國平立馬接話:“添什麽麻煩,就是怕影響你們工作。”

半天沒開口的秦湛終于說話:“不影響。”

像是回答鄧國平的話,視線卻一直落在鄧離離的身上。

這是分手以後第一次見她。

她瘦了,人也憔悴許多,黑眼圈很重,看起來卻十分平和。

沒有了剛剛知道外婆病情時候的那種慌亂和痛苦,帶着一種無能為力之後的堅強。

卻讓人看了更覺得揪心。

他想上去抱抱她,或者只是問她一句過得好不好。

可看到她冰冷的眼神,卻又動彈不得。

範秀娟張羅着讓大家一塊兒吃點東西。

二人都沒有拒絕,只有葉景旭笑着說:“我剛剛吃了飯來的,你們吃,我看外婆的營養針要打完了,我去叫護士。”

說完,他不等回複,人已經出了病房朝護士臺走去。

正在吃油條的鄧國平被妻子瞪了一眼:“你瞧瞧人家孩子,再看你。”

鄧國平不置可否,撇撇嘴,沒有說話。

匆匆吃了些東西,鄧國平同衆人告別,趕去上班。

葉景旭有眼色,見今天探望的人多,待了一會兒也走了。

只剩段淩霄和秦湛。

段淩霄拉着範秀娟在一旁噓寒問暖,也給他們兩個留出了些說話的空間。

她收拾好桌子,找了靠窗邊的沙發坐下,注意力集中在外婆身上。

秦湛則不由分說坐在了她身邊。

雙人的沙發,二人距離很近。

近到她能隐約聞到對方身上風塵仆仆的味道,夾雜着有些濃重的香煙味。

看樣子最近有事攪擾了秦教授的心情,不然他不會抽這麽多煙。

鄧離離沒說話。

秦湛也沒開口。

實在也是不知道說什麽。

她無法在面對秦湛的時候,還裝的像電話裏那樣若無其事。

只要見了人,這心裏總歸是平靜不下來的。

“就是他嗎?”秦湛突然開口。

他的聲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能聽見。

這問題問的沒頭沒尾的,鄧離離卻明白,随即點點頭,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

緊接着又是漫長的沉默。

段淩霄和範秀娟已經從外婆患病聊到國家退休新政策了,他倆卻還毫無進展。

她受不了這樣別扭的場合,提起水壺要去水房打水。

“我幫你。”秦湛緊随其後,迅速起身跟上了她。

病房的門被輕輕地關上。

她手中的水壺被秦湛一把奪過去。

剛才和平寧靜的場面一下子被打破。

她擡頭。

秦湛的樣子還是一如往常,下巴微擡,眼神冷冷的盯着她。

“你來幹什麽?”她低聲問。

秦湛沒說話,而是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也不顧她的掙紮,一直将人扯到了走廊盡頭的黑暗處。

“就是他嗎?”

同樣的問題,他又問一遍。

“是誰都跟你沒關系。”她掙脫開他拉着自己的手,扭了扭有些吃痛的手腕,依舊很平靜:“該說的昨晚都說了,我不想再講一遍。”

秦湛冷聲:“可是你不喜歡他,為什麽非要結婚。”

明明有更多的選擇。

可以換肝可以化療,可以用任何一種方式讓她外婆維持的更久一點,為什麽非要結婚。

結婚這兩個字從秦湛嘴裏說出來,像是沾了什麽髒東西,他提起的時候眉頭緊皺,一臉的厭惡。

藏匿的情緒被戳痛,鄧離離終于不再克制自己,她仰起頭,冷冷的和他對視。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他?”問完,像是覺得好笑,她嗤笑一聲:“因為你見過我喜歡你的樣子?”

是個反問句,卻像是在質問他。

對啊,他見過她喜歡自己的樣子,和面對剛剛那個男人時候完全不同。

永遠帶着炙熱又小心翼翼的眼神,那才是她喜歡一個人的樣子。

她也不等他的回答,又繼續:“可是喜歡有什麽用呢?我是喜歡你,我喜歡了你五年,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秦湛被她問的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鄧離離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都給了自己,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給了對方什麽。

“你給了我一段沒有自尊,沒有自我,甚至需要自我欺騙才能維持下去的感情。”她自嘲的笑:“因為喜歡你,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去實驗室工作。”

“因為喜歡你,我硬着頭皮接受你永遠都不會娶我這樣的現實。”

“因為喜歡你,我一次又一次的騙自己,說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其實這些沒什麽的,這是我自己願意的,我可以忍的。”說到這兒,她的唇角甚至泛起笑。

這麽委屈難過卻甘之如饴,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這些我都能接受,可我不能接受你不是非我不可。”她咬了咬下唇。

他雲淡風輕的和別人讨論她離開的樣子,才最讓她難過。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付出了那麽多,在秦湛眼裏,都只是一場笑話,換成誰都是一樣的。

幾百個不眠的夜晚最後只變成不痛不癢的話,原來放下并沒有想象的那麽難。

胸口郁結的委屈全部吐露出來,她竟有一絲輕松的感覺。

原來放下,這麽痛快。

她看向他,笑容淺淺:“現在如你所願,我走了,我有自己的人生了,你就別再來打擾我。”

秦湛沉默。

不打擾就意味着看她和別人結婚,看她從自己的生命中完全消失嗎?

他的心隐隐抽痛。

他眸色更深,想要上前。

卻被她一個閃身躲開了。

他皺眉,薄唇抿成一條線。

半晌,他說:“我反悔了。”

“嗯?”她大驚,随即笑起來。

仿佛完全沒有想到反悔兩個字會從他嘴裏說出來。

方才冷靜淡定的樣子不見了,又變成曾經那個小姑娘,眼睛也亮亮的,滿眼的有趣。

可這笑容轉瞬即逝。

“那你要和我結婚嗎?”她面無表情。

秦湛再一次沉默。

如她所料,秦湛只是反悔讓她走,而不是說要娶她。

鄧離離冷笑一聲,然後突然走近他,冷冷道:“秦教授,我不吃回頭草,希望你也是。”

**

二人不歡而散,鄧離離沒回病房,而是跑到樓下去透氣。

面對秦湛說出那些壓在心底多年的話,對她來說确實是極大的挑戰。

她害怕自己看到對方以後,會心動心軟,甚至重蹈覆轍。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她不準備回頭了,再艱難也得往前走了。

等她再回病房的時候,段淩霄和秦湛已經離開。

剛才拎出去的水壺也被灌滿重新放回了房間裏。

範秀娟埋怨她也不知道送送同事,多沒禮貌。

她也只是笑笑,并沒有解釋什麽。

臨近傍晚的時候,昏睡一整天的外婆突然清醒過來,然後吵着說要吃城西一家老字號的桂花糕。

範秀娟勸她說那東西太粘膩不好消化。

可老太太就像犯了小孩兒脾氣,非要吃桂花糕不可。

她們只得去問醫生,對方眼中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然後點點頭:“少吃點沒什麽的。”

鄧離離要去買,老太太不同意,非叫女兒去。

範秀娟嘟嘟囔囔說她偏心,但還是乖乖騎車去買。

老太太難得精神,也沒再躺,而是倚在床頭上拉着鄧離離說話。

她說:“乖乖,今天那個姓秦的男孩子和我說了幾句話。”

秦湛早晨來的時候,外婆剛好醒着,他又把換肝手術的事情拿來勸了老太太一次。

鄧離離聽罷,皺着眉小聲嘟囔:“多管閑事。”

老太太笑呵呵的:“人家也是好心啊,不過我也告訴他了,我這把老骨頭,上了手術臺肯定下不來,我可不想臨死臨死還要給身上劃得亂七八糟的。”

她說話已經有些艱難,呼吸并不均勻,說一句要停頓一會兒。

換肝手術風險大,盡管有合适的□□和國內最權威的醫生,但手術成功率依舊不高。

這才是鄧家人沒有答應這項手術的原因。

可這,也就相當于放棄。

老太太又說:“我看那孩子嘴上不說,但心裏是有你的,面冷心熱的人,也挺不錯的。”

冷不丁聽到這句話,鄧離離愣住,半天才用調侃的語氣掩飾:“您前兩天還說小葉不錯,這怎麽又看上秦湛了。”

老太太笑笑:“這不是快死了,我腦子也清楚了麽,小葉啊是不錯,可你不喜歡,外婆想讓你永遠高高興興的,所以,你選個喜歡的吧,千萬別勉強自己。”

聽到死字,鄧離離立馬沒了探讨喜歡不喜歡的心思。

她一陣鼻酸,卻又強忍回去,撒起嬌來:“外婆,你別吓唬我,這幾天不是挺好的麽,也沒吐,也沒出血,醫生也說還不錯,可能會好呢。”

老太太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乖乖,外婆從小到大也沒教給你什麽大道理,現在,我就教給你一件。”

“什麽?”她擡眼問道。

“就是死。”老太太又停下來呼了一口氣,艱難的繼續:“死只是分離的一種,分離不可怕,死也不可怕。”

她的眼淚終于抑制不住奪眶而出,哽咽道:“可是死了就永遠見不到了……”

老太太見她一哭,心裏也不是滋味,但仍然笑着說:“永遠也不遠,你小時候還說永遠都不吃茄子呢,現在不也吃了麽。”

她小的時候挑食的厲害,尤其不愛吃茄子。

外婆嘴上說她麻煩,卻又用茄子研究各種各樣的菜式。

茄子夾肉,炸了做茄盒。

茄子蒸了,裏面放些蒜泥青紅椒,做涼拌茄子。

茄子切成絲,加肉沫炒了,做肉沫茄子。

菜做的實在香,她很快就把“永遠不吃”忘到腦後去了。

“這不一樣。”鄧離離拿紙巾抹了抹眼淚:“死了就是見不到了。”

老太太笑呵呵:“不會,等到有一天你變成老太太,變成像我這麽老的老太太,咱們還是會見的。”說完,她又搖了搖頭:“不,我家乖乖得變成比我還老的老太太,那個時候外婆會來接你的。”

外婆一生唯物主義,只在最後唯心了一把,她知是在寬慰她。

眼淚都咽回肚子裏,鄧離離艱難的點了點頭,勉強撐出一個笑容:“好,咱們拉鈎。”

像小時候一樣,二人伸出小拇指勾到一起,最後還不忘大拇指貼在一起,蓋個章。

手指勾在一起,老太太又重複了剛才那句話:“乖乖,以後一定要活得高高興興的。”

她重重的點點頭:“一定。”

一定好好的、高高興興的活着,為自己,也為疼愛她的家人。

又過一會兒,一頭汗水的範秀娟帶着熱氣騰騰的桂花糕回來。

“媽,趁熱吃吧!”

外婆緩慢的搖搖頭:“不急,先放一會兒吧,等到國平回來我就吃。”

範秀娟是個急脾氣,若是往常,定要與老太太拌兩句嘴。

可今天,她卻什麽都沒說。

心裏那種感覺說不好,漲漲的,有點酸,又有些奇怪的平靜。

三人又坐在一起說了會兒話,老太太囑咐她許多事情。

比如叫她性子沉穩一點,不要沒事兒總罵國平。

還叫她不要多幹涉離離的婚姻。

最後又囑咐她,千萬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好好的活着。

範秀娟一一點頭應下,心裏更酸。

晚上六點半,鄧國平下了班回到醫院。

四人圍坐在一起分食了桂花糕。

每人只得一小塊,卻格外的其樂融融。

當晚九點又過十分鐘,外婆心髒停止跳動,徹底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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