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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張夏先連住了三天院,三天過了他立馬出院了。
這要是換成以前他病了,他得撒潑打滾住一個月的院才過瘾,但這次他急着回校,回校找夏易融麻煩。
他将自己這幾天挨的針歸罪于夏易融,怪夏易融害他生病住院,他得把這仇給報了才行。他出院時剛巧是周五,接下來兩天是雙休,張夏先只能暫且按捺住內心的戾氣——去全家出游。
三月開春,正是全家踏青的好季節,我們倆家人大人一合計,決定兩家人一起去周邊的海濱城市來個兩日游。從我們這自駕走高速到海邊才兩個小時的路程,周六上午出發周日晚上回來,兩天一夜。
我們家四口,張家四口,張老爺子和張家奶奶沒去,張家奶奶是因為腿腳不太靈便,張老爺子則純粹是吓的——他年紀大了難得出去旅游一次,就那一次還莫名其妙多出了個兒子,這旅游代價太大,他是不願意再出去了。
周六早晨五點的時候我就被喊起來,刷牙洗臉出門。商務車,剛好坐八個人。我爸跟張夏先他爸輪流開車,兩家媽媽在聊天,趙煋張臨皓坐一起,我跟張夏先坐一起。
張臨皓和趙煋在練習英語口語,每天不少于一小時的英語對話,這是林西水布置的日常作業。那倆人叽叽咕咕說個不停,張夏先數次想插嘴不成,只得倔哄哄坐我身邊。
我和張夏先剛上車時已經睡了一大會,這會剛醒來,倆人精神都不怎麽好。我媽不讓我在車上看書,我沒事幹,無聊得很。
“趙昴。”張夏先叫我。
“啊?”我問。
“你小聲點…”張夏先壓低聲音,“那個,我問你,夏易融怎麽樣了?”
“呃…”我搔搔腦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這幾天田雞他們幾個找他幹架了麽?”
田雞是我們班一男孩,帶眼鏡,江湖人稱“四眼田雞”。
我搖頭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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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夏先被驚呆,很是不可思議道:“我都被那混球害住院了,他們都沒幫我報仇?!”
我:……
這還真沒有。
活在古惑仔世界的張夏先很是悲憤,覺得自己這個“大哥”白瞎了,繼而憤憤不平道:
“等星期一我一定得揍夏易融一頓。”
我摸了摸鼻子,沒吭聲。
夏易融還真是倒黴。
那天上午八點多的時候,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海。所能發出的感慨大抵也就只有一句:大海啊…真大…
時至今日我已然想不起那天所見的海到底是什麽樣子,但對于那種突如其來的名為“豁然開朗”的情感還是有些印象的。
對,豁然開朗。一直生活在罐頭盒裏的年幼的我第一次見到大海,不知不覺就有了一次升華。豁然開朗真是個好詞,我在之後的人生中也數次有過這種感受。只是每一次都各不相同。
我們住的酒店就在海邊,大人們去停車辦理入房手續,我們幾個小孩就去海邊跑。張夏先之前是見過海的,因此他認為我的這種激動實在太沒檔次,對我進行了全方位的打擊。我們這四個人中,除了張夏先,餘下三個都是沒見過海的土包子,但在這四個人中,張夏先是玩的最歡的那個。
張夏先脫了鞋就開始瘋跑,我也脫了鞋,時而的浪潮浸過我的腳踝小腿,很涼,我扭頭看向張臨皓,發現他正在看着海。
我順着他的目光,發現什麽都沒有。只有海而已。一望無際的海。
趙煋從書包裏翻出傻瓜相機,那是出門時我媽給他的,讓這個當哥哥的多給我們照幾張相。趙煋拿着相機給我們仨咔嚓咔嚓拍了好些張,後來那些照片洗出來,沒有一張是清楚的,全都糊了。那時膠卷貴,洗照片也貴,因為這些廢照片趙煋又被我媽給訓了一頓。
我正出神看張臨皓時,張夏先一個猛子從我身後蹦出來,然後我華麗摔倒在海水裏。
冰冷的,三月的,海水。
托張夏先的福,回換了衣服之後我就開始發燒,上吐下瀉,硬是被我爸扛去在醫院打了一瓶點滴,又吃了不少藥。我發燒精神差,不能跟着大部隊一起去玩,就只得自己在賓館睡覺。
張夏先絲毫沒有任何負罪感的去游山玩水,相當符合他一貫作風。我媽心也寬,醫生說了我沒什麽事,我媽就真的覺得我沒什麽事了,一玩就是一天,連午飯都是服務員給送上來的。難得出門旅游,我就獨自在海景房裏看了一天的大海。
雖然有些失落,但我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多了。
我媽她,也是真放心我,也不怕我就這麽一口氣睡過去。我摸了摸腦袋覺得燒已經退了,就想自己跑出去玩一會。好歹是第一次見大海,在房間裏悶着實在太浪費這次行程了。下定決心之後,我又在床上癱瘓了半個多小時——說到底,我是個懶貨。
我正癱瘓的時候,房間的門開了。我整個人都貓在被窩裏,沒露出一點身體,透過一點點被子的縫隙,我看見那人是張臨皓。就他一個人回來了,沒和大部隊一起。估計是借口先回來的,反正他這人行為有些奇怪,越是熱鬧的他越不喜歡,這次旅行人多也的确有些鬧騰。
我們四個小孩住的雙人間。兩張大床拼在一起,剛好睡的開四個小孩。張書記本來是要給我們開兩個房的,但張夏先一味想跟趙煋一起睡,趙煋不想單獨跟張夏先這種皮猴一間房,最終莫名就變成了我們四個一起睡。
床鋪的排位順序是:我,張夏先,趙煋,張臨皓。
張臨皓把門反鎖,輕手輕腳進來,他輕輕喊了聲“趙昴”,試探的。我剛想回應他來着,卻硬是卡了好幾秒的殼,估計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反應遲鈍。也就這幾秒鐘的功夫,張臨皓像是舒了口氣一般,站在了電話機面前,像是要打電話的樣子。
張老爺子對我們這四個小孩有過不同的評價,精煉,地道。他說張夏先看似魯莽實際上猴精,話多但心眼更多,是個能成事的人。說趙煋沉穩,遇事的反應能力相當好,心理承受能力也強,适合走仕途。趙昴這孩子呢,心思細,愛揣測,随波逐流逆來順受不上進,沒什麽大出息但一定不會比旁人差。至于張臨皓,張老爺子嘆了口氣說,這孩子,最不像孩子。
張老爺子說我心思細愛揣摩別人,這話沒錯。我向來不愛在外人面前多說話,大多時間是用來觀察,我覺得這樣有趣。所以我在被窩裏仔細觀察張臨皓打電話,沒有去幹擾他。
張臨皓在電話機前面站了足有五六分鐘,房間安靜,我清楚聽見牆上鐘表走動的聲音,這種安靜令整個時空都陷入難言的尴尬。
十一歲的張臨皓比剛來張家時高了一點,卻還是沒怎麽胖起來。他穿着自己嫂子給買的新大衣,羊絨的,已然有小少年的氣質。
可我看他的背影,意外覺得,他和夏易融有那麽一點點神似。有些悲涼的神似。
過了許久,張臨皓才拿起話筒。他動作遲緩,慢慢按下數字鍵,很快聽筒裏就傳來等待接聽的滴滴聲,滴——滴——
也就是響了兩聲,電話那邊就被接通了。
電話那邊有個女聲不知說了什麽。
張臨皓停頓片刻,才平淡道:“我找紅姐。”張臨皓還沒進入變聲期,依舊是小少年的音調,只是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
……
一陣沉默過後,張臨皓再度開口:“能不能告訴我,紅姐去哪了?”
……
“啪——”
張臨皓挂了電話。
他保持着那個姿勢很長時間,我在被窩裏藏着不能動,胳膊都給壓麻了,張臨皓還是不動。
我不知道他是哭還是在幹嘛,總歸在我快要忍不住爬起來揉胳膊時,張臨皓像是突然驚醒一般,轉身出門了。
由于胳膊麻腿麻,我沒能及時跟上張臨皓的步子,便不知曉他之後去了哪裏。但神差鬼使的,我去看了去電顯示。
我盯着那號碼好一會,最終還是沒抵住那號碼的誘惑,連思想鬥争都沒有做,我瞬間按下了重播——
滴了一聲,電話被接起。
有個清脆的女聲說:“您好,這裏是金碧輝煌夜總會,請問有什麽可以為您服務?”
我:……
小學生的我還暫時不太懂得夜總會是什麽玩意兒。
沒經過思考,我脫口而出:“我找紅姐有急事,能不能告訴我她在哪?”
電話那邊的女人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着性子道:“先生,不是告訴過您了麽,紅姐上個月就不在這做了,她去哪了我們也不知道。您要是想要服務,我們這有很多技師也可以提供□□——”
沒等那女人說完,我慌忙挂了電話。
我不敢多想。
我爸他們是下午五點回賓館的,一群人去飯店吃了次海鮮,吃飯的時候也在,神色如常。
在吃飯時我數次悄悄觀望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遺憾的是我什麽都沒有發現。
那天的電話我是很久之後才明白的。
聰慧如張臨皓,在某些事情上,也是愚蠢的。
那天回家的車上,張夏先一直跟我小聲念叨。說張臨皓壞話。
我說過,張夏先的心境一早轉變,想和張臨皓交好,就是老端着那臭架子。他過年時給我帶了一想綠豆餅,給張臨皓也帶了,聽張老爺子講,因為張臨皓沒去旅游那事,張夏先還生好幾天悶氣。張夏先想示好,但他表達方式有誤,送我餅時是好好說話的,但送張臨皓的時候他可是惡劣至極,嘴上說的是“姓楚的,我給你這些是看得起你”,猖狂又沒禮貌。這熊玩意說話時還距離張臨皓幾米遠,怕張臨皓揍他。
張夏先對張臨皓,是有那麽些口是心非的。
口是心非的家夥全是作逼,遇見着那個願意揣測你的人還好,遇不着的話,活該孤老到死。
張夏先跟我說張臨皓壞話,說張臨皓不識好歹。
“出門時我爺爺說了,讓我跟那姓楚的好好處,結果他這個人太惹人煩了。”張夏先甚是憋屈,嘟嘟囔囔給我說了一大通。
據張夏先口述,他們一群人白天是去爬山了的。小孩前面爬,大人後面跟着,這期間張夏先試圖和張臨皓搭話,可張臨皓只是“嗯”,又敷衍又冷漠——在我看來,這應該也不怪張臨皓高冷。張夏先話痨起來特惹人煩,他說話又習慣性的有那麽點驕傲自大的口氣,總是有點炫耀的意味,張臨皓本來就不怎麽待見張夏先,這會肯定更不待見。
張臨皓估摸着也是被張夏先煩得厲害,才提前回賓館的。
——張夏先從一開始就沒找準方向。這當然也不怪張夏先蠢,誰讓他是張家的小孩呢,張臨皓只是十分單純的發自本能的厭惡張姓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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