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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張夏先的法子遠比我想象的激烈。
這家夥跳過了“家長談判”這一途徑,直接跑去聚衆鬥毆了。
我是在派出所見他的。
那天我一整天都跟夏易融一起,正是換季,夏易融不幸中招得了流行性感冒,我就陪着他在醫院打了兩瓶點滴,打完之後又把他提溜回家,我媽特意炖了湯給他喝。
我倆正喝着湯,屋裏進來了個胖子。
這胖子就是上次幫我的那個,他爸警察局一把手,到處惹事混世的那個。我一見他就心虛,生怕他把上次的事抖落出來,尤其夏易融還在我身邊。
胖子一見我就罵:“昴子你怎麽沒上學,我去學校裏找了你半天。”
“啊?怎麽了?”
“還能有什麽事。夏子跟人打架,讓人給夯了。”
“他怎麽?”夏易融臉色當即就變了。
“啊?夯的怎麽樣?”我一愣,心說這他娘的是什麽事,張夏先除了跟我打過架,平日裏他可是沒結過什麽仇怨。
“你都不知道,夏子幹架那是真牛逼!”胖子平日整天在派出所跟那群警痞子混,八卦功底不可小觑,他也是第一次看見張夏先吃癟,眉飛色舞就要給我講段子。
“別你先別說,”我慌忙攔住他,“張夏先現在怎麽樣?”
“精神着呢,就一點皮外傷,不礙事。”
“你來找我幹什麽的?張夏先從所裏出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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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不在所裏看見夏子了麽,就跟我爸了。我爸剛給張叔打電話了,他倆已經把這事給合計好了,夏子過幾個小時就能出來。主要是學校那邊也來人了,這事不好收場。”
“所以?”
“我問夏子有什麽需求,他說悶着無聊,想跟你說說話,我這不就來找你了麽。——哦對,我還沒跟張爺爺說這事呢,你也別說啊,萬一把老頭氣出病就壞了。”
去所的路上,胖子給我講了大致梗概。
張夏先是見義勇為,并非主動挑事。他在網吧上網時,有小混混來勒索。那時網吧不像現在要哔身份證,也沒有什麽“禁止未成年人進入”的規定。網吧裏從成年人到十來歲的小屁孩,工作人士無業游民中學生小學生一應俱全,十分混亂。不少小混混就通過來網吧勒索小學生來賺網費,這些小混混三五成群,看着哪個年齡小好欺負的,就往那人身邊一站,說,走,出去說兩句話。
倘若不出去,就把人硬拽出去。
出去的後果無非就是被搶錢,不給錢就拉到小巷子裏揍一頓。小混混們幹這事輕車熟路,有時運氣好一天都能掙個百十來塊。
一般這種事情是沒有人前來阻止的,沒人想惹禍上身。
偏張夏先當了這個好人。
他正打游戲,就看見臨機的小學生被幾個十五六歲的男生給圍住了。那小學生可可憐憐半推半就的被揪了出去,緊接着張夏先就跟了出去。
張夏先出去也沒說話,沒有耍酷擺威風,而是直接一腳踹上了為首的那個小混混。
以一敵五,張夏先沒吃虧。他打小李練跆拳道,身體素質倍棒,可比那些整日吸煙喝酒通宵的小混混厲害。眼看着張夏先就要打贏了,那小混混掏出手機又叫了一群人過來。
那邊來了十個人,以一敵十五,張夏先就是打小練鐵檔功也敵不過。他好面子,絕壁不會臨陣脫逃,張夏先這邊都做好被打殘的準備了,巷子口路過了幾個大高個。
一個眼尖的高個看見張夏先,拍拍手裏的籃球,喊:“張夏先,打球去不?”
張夏先艹了聲:“沒看見哥們打群架呢麽?”
于是他們開始了“聚衆鬥毆”。
“那個小學生,竟然報警!太他娘的不仗義了,要是不報警,老子現在一早回家洗熱水澡了。”
“興許人是好心呢,怕你被打殘了。”我說。
“嘁…誰能打殘我。”張夏先拍拍夏易融的腦袋,“行了夏小融,別哭喪着個臉了。你怎麽越活越回去了,跟趙昴一樣事兒媽。”
我:……
我他娘的關心你,在你看來竟然是事兒媽,我操。
“那幾個人不上學什麽都不怕,你們幾個上學的怎麽和他們比,一定免不了受處分。”夏易融嘟囔。
“正好,我就想着受處分呢。”
我這才明白,他是想借着處分正大光明跟湯老師saybye,免得湯老師總是想着教育他“改邪歸正”。他搞這一出,湯老師心裏一定失望。
“回去我就跟我爺說,他要不讓我調班,我每天就上街跟人打架。”
我:……
也是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趙昴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理取鬧?”
“……有點吧。”
“不試着勸我?”
“啧…”我托着下巴糾結半響,“主要是,我勸你有用麽?”
“沒有。”張夏先聳肩。
“那不就得了。”我說,“下次你抽風前,我能攔就盡量攔,努力避免這種惡性事件發生。實在避免不了,就跟你一起打呗,總不能讓你吃虧。”
“這覺悟。”張夏先笑,“也就你有了。”
雖然胖子想瞞着張老爺子,但張老爺子還是在第一時間得知自己乖孫打架的事。我跟張夏先夏易融剛大院,就看見張老爺子正守在家門口,氣急敗壞盯着我們。
爺爺別,別沖動,別打我啊喂!天地可鑒,我和夏易融是無辜的!我倆壓根就沒參與!連旁觀群衆都不算!住手啊爺爺!別!
啊!
……
于是那晚剛進大院,張夏先又挨揍了,連帶着我。張夏先身上挨了不少悶棍,我也讓抽了幾下,夏易融一點事都沒有。他聰明着呢,一看氣氛不對就立馬蹿。我還沒喊出“別打夏易融”這句話,再一扭頭,發現夏易融早蹿巷子口那了。
那天張老爺子把張夏先提溜回家,我也灰溜溜把夏易融帶回家。這小祖宗感冒還沒好,說兩句話就吸溜下鼻子,我得把他帶回家灌藥。
夏易融洗完澡,一邊擦頭發一邊看電視。我沖了藥端上來給他喝,看着他喝完才去洗澡。我洗澡出來時是光着膀子的,夏易融一見我,頗為驚訝道:“趙昴,你身上都紫了。”
我低頭一看,是張老爺子用拐棍抽的那幾處,全都淤了。
“疼不疼?”
我:……
夏易融他,在…關心我?
我差點就硬了,幸好穿着睡褲,沒露出什麽破綻。
“張夏先挨了好幾棍…”夏易融喃喃自語,“他剛跟人打完架…”
我:……
幸好剛才沒硬起來,不然這一硬一軟的,以後打炮都成問題。
我就說,跟夏易融一起永遠不要抱什麽奢望,反正他滿心都是張夏先。我啊…一早就習慣了。
雖然失落,那晚我還是跟夏易融一起睡的。我跟夏易融同床共枕過很多次,已經習慣了他的體溫和氣味。從最開始的心悸到現在的安寧……操,這種情緒太他娘的怪異了,和得不到得暗戀對象睡一起竟然會覺得安寧,是得多悲催。
第二天早晨我才知道,張老爺子被張夏先氣住院了。
那晚張老爺子也氣得厲害,回家之後讓張夏先下跪。
張夏先不願意跪,張老爺子一棍敲他的膝蓋窩,硬是把人撂倒了。
張老爺子說張夏先現在怎麽就成個街頭小混混了,翹課逃學跟人打架,跟街邊的垃圾一樣。
“早知道你成了這種東西,還不如不要你!”
張老爺子也是氣急了才說這話,他一直疼愛張夏先,對張夏先的教育傾盡心血,眼看着張夏先變成這樣,他怎麽能不心疼。
可這話卻惹毛了張夏先。
張夏先冷笑着說:“你不是有個好兒子馬上要去美國了麽?你是家大業大,稀罕我這麽個不争氣的東西?”
張夏先剛說完這話,張老爺子就開始渾身直抖,他哆哆嗦嗦指着張夏先半響都沒說出話,緊接着兩眼一瞪,徑直往地上栽去。
倘若不是搶救及時,張老爺子就蹬腿了。
本該心照不宣的秘密,被不合時宜的捅破,多難堪。
再次見到張夏先時,他正在醫院陪他爺爺。
倒黴玩意兩眼通紅,大概已經和爺爺忏悔過了。
張臨皓也給張老爺子通了電話,他應該對兩人都進行了調解,并且調解成功。
我進病房時,張老爺子正在安撫張夏先,他拍拍張夏先的腦袋說:“行了,咱們爺孫倆,還說那些幹什麽。”
這兩人如何和解的心理過程我不得而知,總歸張夏先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人活在世,從來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他想讓他爸媽離婚,卻傷害了張老爺子。他想報複他爸,卻只會耽誤自己的前途。
——他太幼稚了。
張夏先十分茫然,他問我:“趙昴,你說,我該怎麽辦?”
他想幫助他媽,想給他媽自由,他的本意是好的,出發點是好的,可卻始終找不對方法。
“好好學習…等考上大學,自己能掙錢了…”我這麽說着說着卻突然閉嘴,因為我突然想起來,在很久之前,張臨皓似乎也對夏易融說過這類話。
考上大學就好了,離開這裏就好了。
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翻過這座山,還有那座山,人生就是延綿不斷的山,兜兜轉轉,最終都繞不出最初的地方。
誰都逃不出去。
“我真是…”張夏先捂着眼睛,像是又要哭,“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媽還在療養院,因為“抑郁症”的原因無法出來。經過自殺這一出,張老爺子似乎希望這女人永遠關在裏面不出來。甚至張夏先他爸,也這麽希望。
張夏先倘若想讓他媽媽出來,要麽他采取威脅的手段,要麽他等到他爺爺死的那天。
他十分依戀家庭。不管是爺爺奶奶姑姑還是爸爸媽媽,他都懷抱深深的情感。
“我…”張夏先說不出話來。
他拒絕向張臨皓求助,因為他無法面對這個親叔叔——甚至在某一方面,他也開始理解起張臨皓來。
他們是同樣的孤立無援。
看着張夏先,我的尴尬大于同情。我不過是個外人,真的無法對他的處境感同身受。略帶無情的,我甚至在心裏說道,有必要麽,至于麽,這能是多大的事,何必搞成這個樣子。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找不出什麽方法,我就很尴尬的在一旁看着他。于是我說了一句令我每每想起都十分後悔的話,我其實可以說出更溫情的話令他感到安心,我其實可以給他一些來自兄弟的支撐,哪怕只是拍拍他肩膀都好。但我當時只是說:“張夏先你…要不要衛生紙,揩鼻涕?”
張夏先:……
他沒有要。
張夏先打架這事最後還是用“見義勇為”定性的。他的确是幫了那小男孩,只是鬧的動靜有點大了而已。都是半大的青少年,發起狠來一點理智都沒有,鬥毆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小混混裏有個腦震蕩的,籃球隊裏有個倒黴孩子鼻子給撞骨折了——即便是“見義勇為”,這個事還是十分惡劣,因此這幾個學生全被處分了。
張夏先本想借着這件事調班,卻沒想到聖母湯老師硬是不願意張夏先走。我們偉大執着死腦筋不轉彎的湯老師說:“張夏先,我是不會放棄每一個學生的。”
這話把張夏先感動半響,不過他還是哼了一聲,硬邦邦給了湯老師一個“哦”字。
他要面子,才不會在外人面前掉分。
因為張老爺子被氣暈,張書記特意回來了一趟。因為張夏先已經挨了足夠的揍,張書記就沒揍他,反而走了溫情路線,帶着張夏先去酒店吃了頓飯。
張書記知道張夏先排斥他,他怕飯桌上尴尬,特意把我也叫上了。
我很難形容那頓飯到底該不該吃。
若說不該吃,因為那頓飯,導致張夏先跟我決裂多年,導致張夏先走了歪路。若說該吃,因為即便沒有那頓飯,我跟張夏先依舊會決裂,他也依舊會走歪路。
那些足以令張夏先崩潰的事一直都在,他遲早會知道,只不過因那頓飯,他知道的早了一些而已。
時至今日,作為一個在社會摸爬滾打多年的貨色,我已經無法對那個“契機”做出什麽評價,反正這麽多年不管怎樣都這麽過來了,沒人太如意也沒人太不如意,大家大差不差,不管當初做了什麽樣的選擇,現在都不過是這樣而已。我的生活沒有因為張夏先的決裂而改變,張夏先也沒有因為和我翻臉而亂了步伐——僅僅是有一些小變化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事。
我們在相隔不遠的地方相安無事,各自過活。我是這樣,張夏先也是這樣。
因此回想那頓飯,我只能說,“哦,我跟張夏先就是從那頓開始決裂的。”
是他先跟我翻臉的。
作者有話要說: yoooo周末好呀艾維巴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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