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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張書記連着兩個月沒回家,張夏先他媽在衛生間割了手脖子。
是張夏先發現的。
他半夜爬起來上廁所,看見一地血。
他第一時間打了120,緊接着叫醒爺爺奶奶,随即給張書記打了個電話。120接到電話,由于地址是機關大院,接線員當即給院長彙報,院長給張老爺子打了個電話,張老爺子在電話裏說,找嘴嚴的醫生辦這事。
救護車最後也沒來,張老爺子讓信得過的警衛員開車把張夏先他媽送去了醫院,沒有驚動任何人。
張夏先他媽經過搶救确認生命無礙,很快就被轉移到臨近市的軍區療養院——就以前我們泡溫泉那附近,檔次特高。
張夏先跟着他媽在那療養院住了好幾天,直到确定他媽媽恢複常态才回了家。
張老爺子和醫生們告訴張夏先,他媽媽得了抑郁症。
醫生說,張夏先媽媽家族有抑郁病史,他媽的精神狀況本就一直不太好,只是一直沒有明顯症狀而已。現在的割腕是因為發病了,讓病患留院治療是當下最重要的。
醫生并沒有胡編亂造,張夏先的外公得過三年的抑郁症,小舅也險些跳樓,他們都經過很長時間的藥物治療才恢複常态,抑郁症在張夏先媽媽家族中,是一直存在的。
張老爺子說:“夏先,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你媽媽的病治好的。”
當然,張夏先他媽自殺絕非簡單的“遺傳病”就可以解釋,張老爺子自然有隐瞞,只是這隐瞞的內容無人知曉罷了。張老爺子和醫生給張夏先說了很多,但張夏先似乎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這時才真正發現,他媽在這個家中是孤立無援的。
最開始,張夏先開始仇視他爸爸。他已經在父母的對話中得知“爸爸不愛媽媽”的實情,自然可以推斷出“媽媽自殺是因為爸爸”。而最令他傷心的是,他媽躺在重病監護室時,他爸都沒過來。
工作忙。他爸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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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夏先突然就恨死了他爸。
他誰都恨。
他恨他爸的狠心無情,恨他媽的委曲求全,恨他爺爺的隐瞞欺騙,或許,他還恨張老爺子将張臨皓變成了他的親叔叔。
“你們這些家夥,全讓我傷心,那我為什麽還要哄你們開心?”
張夏先知道他爸愛面子,他爸為了面子不願跟老婆離婚。好啊,你愛面子,我偏要丢你的人。
張夏先的叛逆期終于遲遲來臨,但他的叛逆是以恨意為前提的。
他開始不上課。
不管是主課副科一概逃課,去打籃球,去上網,去搗桌球。
湯老師知道他媽媽身體出了狀況,本想由着他發洩幾天,卻沒想到張夏先壓根就不想再學習了。眼看着張夏先開始整天整天的不來學校,湯老師找到張夏先談心。
湯老師最會講大道理,洗腦功力一等一,他本以為憑借自己的口才能讓張夏先回心轉意,卻沒想到張夏先壓根拒絕和湯老師交流。
沒辍,湯老師壓根逮不住張夏先。
湯老師是班主任,平日得關注一班八十個學生,尤其這八十個學生裏面還有個磨人的小妖精簽兒妹,平日誰有個頭疼腦熱湯老師都得關心一下,再加上備課改作業批試卷開會,實在難以抽出時間去和張夏先玩貓逮耗子。湯老師百忙之中抽時間連着找了張夏先兩天都沒見人,第三天他連課都不代了,專門守在學校大門口等張夏先。
結果還是沒逮到人。
湯老師最終是在寺裏找到張夏先的。
他聽人說看見張夏先翹課騎車往山上去了,特意問人借了輛大踏板跟了上去,果不其然在寺裏找了張夏先。
空蕩無人的大殿,張夏先一個人跪在那裏。
神明保佑,他媽媽還在。
湯老師問張夏先到底想怎麽着,張夏先嘿嘿笑着說,湯老師您還是別管我了,費力不讨好,何必呢,您是聰明人,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
湯老師被這話氣得半口氣沒上來,又心疼又郁悶,問張夏先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張夏先有些不耐煩對湯老師說,我家裏有錢有背景,上個大學不是分分鐘的事麽,老師你就別操那個閑心了。
湯老師是很與責任心的老師,向來堅持“一個都不能少”的教育原則。他覺得張夏先純粹是到了青春期,只消“想明白”就能恢複原樣,他對張夏先勸說許久,卻一點成效都沒有。
作為毫不知情的外人,我和夏易融都不知道張夏先究竟為何變成這樣。我們也試圖和張夏先談論這事,但張夏先壓根不搭理我們。
他那段時間十分自閉。
他不和我們交流,更別提什麽“談心事”了。我從小和他一起,在我的認知中,張夏先是個十分張揚的家夥。他自信,在任何方面都極具優越感,從未有過“自卑”這種情緒,因此他表現出的樣子向來是陽光積極甚至驕傲的。
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抵觸他人。
我對夏易融說,不要太擔心,張夏先他媽身體不好,他這個樣子也正常。
夏易融自然也沒辦法,只得勉強笑笑。
湯老師還去了張夏先家裏一趟。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學生堕落,就去找了家中最有話語權的張老爺子。
湯老師是趁着周末去的,那天我正巧跟狗頭在攝影棚裏玩,直到晚上才回來的。
我回家沒一會,張夏先就來找我了。
我一開門,看見他臉都腫了。
我:……
“你這……”
張夏先嘁了聲:“老頭子打的。”
他讓張老爺子扇了幾巴掌,身上也被拐杖抽了。
“身上沒事吧?我陪你去診所看看吧。”我道。
“沒事,”張夏先從懷裏掏出一瓶茅臺,說,“走,喝酒去。”
我:……
大哥你還能不能行。
“你白天吃東西沒?”我問。
“沒怎麽吃。”
“呃,等下啊。”
于是我去廚房熱了兩碗稀飯,我熱飯時,張夏先就在一旁等着。等喝完稀飯,我說:“稀飯養胃,現在我們可以喝了。”
張夏先:……
“我操。”他看着我半響,蹦出這倆字。
我怕在家喝酒被爸媽發現,拉着張夏先去了家屬院後面的小公園裏。春旱秋凍,開春的深夜,我倆穿着厚衣服縮在牆角那,你一口我一口喝茅臺,嗆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張夏先偷的他爸的酒,要被他發現一準挨揍。
那是我倆第一次以“解悶”為目的喝酒,也是我第一次碰白的。我有意克制就沒喝多,倒是張夏先喝到情緒悲怆。
聽他斷斷續續的發洩,我才知道他挨揍是為何。
他想讓他爸媽離婚。
“我爸壓根不愛我媽。我媽跟他就是受委屈…”
“我媽想離婚,我爸不讓…要不是因為我爸,我媽現在能變成這樣?”
“我跟老頭子說了,只要我爸跟我媽離婚,我就好好上學。他們一天不離,我就一天不上學。我殺人放火,我進局子蹲監獄,我誰都不怕。”
“反正就這樣了。我什麽都不怕。”
張夏先啰啰嗦嗦說了許多,我聽了又迷糊又震撼,心說這家夥也真是夠牛逼的,這事也真是張夏先能幹出來的事。換做我,我是絕對不會插手大人的事。我也沒那個膽量去插手。
靜默片刻,張夏先垂下頭,帶着哭腔說:“這他媽…都是些什麽事。”
“我一直以為,我家挺好的。”張夏先嗚咽着說,“可全他媽,是看起來好而已。”
“我媽,”張夏先比劃了個割腕的姿勢,“大半夜,要死。”
“我爸,跟一塊石頭一樣,連看都不看我媽一眼。”
“我奶奶就是小三上位。”
“我爺爺,七八十歲給我來了親叔叔。”
“我親叔叔……”
張夏先嗤笑:“我跟那姓楚的,處了這麽多年,我拿他當哥哥,結果突然你告訴我,他是我親叔叔。”
他大概也是喝糊了才說了那些,以他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屬性,才不會讓旁人知道他的這些事。
我就在一旁聽着,大抵因為無法感同身受,我對張夏先的情緒并不是很能理解。他所說的這些事情,唯有他媽自殺這事足以令我震撼。至于張臨皓的事,從哥哥到叔叔,倒也不是那麽無法接受。倘若有人告訴我,其實我跟趙煋不是親兄弟,我是家裏撿的,我應該也很快能接受——即便我是撿的,趙煋依舊是我哥,我爸媽依舊對我好,一切如舊不就成了麽。
“趙昴。”
“昂?”
“我沒有開槍打他…”
“哈?”
“……不是我。”
我心說這家夥做夢呢吧這說的什麽胡話,想了許久終于隐約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
好像是張臨皓剛來張家時,張夏先那玩具槍打穿了張臨皓的腿,因為那事張夏先還挨揍來着。這實在是年代太過久遠,我已經不是很能記清了。
“我不能和他一起出國了。”張夏先含糊道。
“哈?為什麽?”
“他是我叔。”
“叔叔又怎麽了啊。”我十分不能理解。
“嘁…”張夏先卻沒說完,kuang的倒我身上了。
暈了。
我:……
于是我只得把他扛回家,跟酒鬼睡了一晚。
第二天張夏先醒來時已然忘記了昨晚的事,他站在鏡子前,揉了揉依舊腫脹的腮幫子,說:“趙昴。”
“唔?”
“我準備轉你們班去。”
“哈?”
“我在這個班,無非給湯老師添麻煩。他人挺好,我不想為難他。”
“我們是文科班啊大哥!”
“反正我又不上課,學文學理有什麽區別。”
我:……
也不知怎麽勸他。
“你家裏願意給你轉班?”
“我有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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