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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回北京後,我在酒店住了好些天。怕分別太難受,幹脆就不去見他。白天上班,晚上本該回賓館,可不自覺就到了公寓樓下。
層數太高,數了很多次終于數對,可又分辨不出哪個才是自家陽臺。仰頭太久脖子酸疼,只得暗搓搓作罷。
我不是來他。
我只是擔心雪糕而已。
我每天都擔心雪糕吃不好睡不好擔心它有頭疼腦熱擔心它自己會怕,擔心的難以入睡。但我始終沒去看它,它都這麽大了,總該會自己照顧自己。
和林西水公司的項目順利完成,老板把我叫去辦公室說要給我漲工資,我嘴上說好,心裏卻開始有些不情願——這個時候說辭職,未免太打消老板積極性了。
那幾天我産生了嚴重的怠工情緒。
公司下午茶的水果不新鮮,新來的畢業生笨手笨腳,衛生間有衛生死角,空調溫度總是不合宜,快餐店小哥的制服太難看,快遞員再次在前臺大喊收件人的名字——誰都沒想到平日一本正經古板刁鑽的女主管的淘寶id名竟然相當瑪麗蘇。
總歸看這個公司哪哪都不順眼,多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大抵是我對雪糕的思念太過濃郁,擔心它的身體健康,午休時不自覺就開始查起“深圳寵物醫院”來,深圳畢竟是沿海城市,先進,那裏的寵物醫院一定比內地城市好,雪糕在那裏或許能多活個兩三年。
本來是查寵物醫院的,再一回過神,網頁上面已經全是治療胃病的了。
我看着這網頁發了許久的呆,最終還是默默關了顯示屏。
明明只是個很簡單的問題而已。
那天下班後,林西水請我吃夜市,結果我到地方好一會才見他小跑着哼哧哼哧過來,全身上下運動打扮,挺亮條。這家夥每周固定打網球,多年不變,身材保持的很好,雖然瘦,卻和白斬雞搭不上邊,身形極佳,肉也緊實……算了不誇他,反正我看他哪哪都好。
“車呢?最近在健身?”
“不是啦…”他好笑道,“家裏那個小醋壇子,被他發現我和你單獨吃飯,準得哭一臉鼻涕,就借口說出來打球。”
“呃…”我搔搔腦袋,心說都怪自己當年一時嘴快,後患無窮。
因為是偷偷摸摸跑出來,林西水沒敢喝酒,我看他這樣兒也夠憋屈,就道:“醋罐子也不是個好事吧,還沒怎麽着呢就成這樣了,再這樣下去不得把你捆在家裏?”
“不會啦~”他笑,“不管就算他把我綁家裏,我也不介意啊。”
……操,當我沒說
“小靳這孩子心眼實,喜歡鑽牛角尖,雖然有時和他相處很心累,不過更多時間是開心。”林西水慢悠悠道,“其實到我這個年齡已經對真愛不是那麽介意了,只是他還處于一天希望我說三百遍‘我愛你’的階段——能有這麽一個熱烈的人在身邊,挺好的。”
“操…”我默默感慨,靳子連這鼈孫太他娘的悶騷了吧,整天二五八萬那樣,竟然要每天說‘我愛你’?!操操操操操,沒斷奶吧這孩子?!是不是每天還要叼着林西水的咪咪睡覺啊?!
“你這是什麽表情…”林西水黑線,“那孩子缺愛罷了。”
據林西水說這孩子打小和父母關系都不咋滴,沒享受過什麽溫馨感人的家庭生活,偏又好生好養吃喝不愁,因此養成了這種性格。這家夥把林西水又當哥哥又當愛人又當爹,一時一刻都不願意和林西水分開。
膩味的。
這沒點同情心的林西水又秀了一大番恩愛,無非是說靳子連這好玩那有趣,還說過陣子要和靳子連去旅游。
“真決定是他了?”我問。
“誰知道呢。”林西水聳肩,“我十八歲那年還以為能和褚呈過一輩子呢。這事說不準,能走一步是一步,哪怕是走錯路也沒關系。尤其是你啊昴昴,”他沖我笑,“你聽你說,你中學時還你喜歡的人擋過刀吧?”
“咳——黑歷史…就別提了…”
“我是說,你連死都不怕,怎麽就不能推葉老師一次呢?”他知道我中學時喜歡一個男同學,也知道那男同學是如今的葉老師。他大抵也知道葉老師對我沒有什麽情誼,但他現在的情緒,就如同我當年無比希望他能和靳子連滾床單一樣——不過是希望對方能夠有一個新開始罷了。
不管那未來是對是錯,總歸不要像現在這般蹉跎就行。
“哪是這麽簡單的事…”
他順口問:“啊對,你看了最近的新聞了麽?”
“嗯?”
“什麽新聞?”
“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林西水挺那啥的一笑,“就理大歷史系的教授,猥、亵男學生,讓人給告發了,這事前兩天微博上挺火,這兩天就沒什麽動靜了,你沒看見也正常。”現在的新聞更新換代太快,大家都很閑,閑到為了不相幹的人義憤填膺,大家也都很忙,忙得轉頭就忘記了那些發生在旁人身上的悲慘故事。
“人渣啊。”我嘆。
“是挺人渣的。”林西水點頭,“我看帖子上說,之前他們學校有個學生會主席,因為不願意和那教授‘好’,被教授陷害,直接給開除了。……都好幾年前的事了,那男學生好像是姓夏還是什麽。”他純良笑,“看我這腦子,怎麽就記不住呢?”
我反應了好一會,越想明白,越覺得不敢置信,理大,學生會長,歷史教授,夏。
未免太巧合。
操,不會吧?
這要是夏易融攤上的事,他的命也太他媽慘了吧。
你他媽——
別他媽搞笑了。
老子心疼的都要哭出來了。
“看你這表情,又不是死人。”林西水輕飄飄道,“我本來對這種事一點都不關心,畢竟這世界上黑暗的事多了,沒必要浪費那個時間。只不過呢,我發現葉老師挺關注這事,為了和我的合夥人有更多話題,我才略微了解了一點這事。”
我看着他。
“具體的事呢,你在微博上翻翻就能找到,我不跟你費口舌。只是我覺得葉老師這人吧,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雖然不是最佳人選,但真要處起來也不算差。”林西水利落吃完羊肉串,又從口袋裏翻出木糖醇放嘴裏,嚼吧半響,哈了口氣,自言自語,“嗯,嘴裏應該沒味吧…诶,我得回去了,不然那孩子得瘋。”
他說罷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他又回頭道:“——反正你倆都沒人要,湊合湊合過得了啊!”
他沖我擺手,很快消失在路尾。
我出了好一會神才慌忙掏出手機,媽的翻了半天手機裏沒微博,又忙下載了個app,注冊,倒騰了好一會,才開始輸入關鍵字。
理大教授猥亵
于是很快找到一個名為#高校教授猥亵多名男學生#的tag。
我一條條看,形容不出是什麽感覺。最近這些天發生的事好像有點多,多到再他媽來一百個打擊我都不怕了。
反正就這樣了。
我抱着“這倒黴鬼”絕逼不是夏易融的信念讀微博,可每看一條心裏就愈發難受一分。
這教授的名字我記得很清楚,歷史學界挺有名的學者,夏易融的導師。我在大一大二時就聽夏易融講過這教授,他對這教授挺崇拜,希望自己以後也能成為這種學者。之後夏易融拿到保研名額,雖說是大三學生,已經開始幫着導師幹活。總的來說,這導師對夏易融很照顧,夏易融也十分尊重他。
新聞裏說,這教授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
通過自己在史學界的地位以及學校裏的權勢為非作歹,看似好人實際上強迫自己的男學生和自己幹那檔子事。若是被他玩膩的學生倒還好,最起碼由他引薦前途不會太差勁,倒是若有不從他的學生,這教授就找尋各種莫須有的罪名按在學生頭上——由此毀了這學生的前途。
新聞裏舉了好些例子,其中有一個是說,幾年前學校有個叫夏某的男學生,就是因為不願與他茍且而被按上論文造假和同性戀的罪名,繼而被開除。
其實這些年裏也不乏有人些匿名信,但最後都是不了了之,畢竟這教授平日裏親和至極甚有威望,這種舉報信在任何人看來都是诽謗。
這些黑暗隐瞞多年,直到這個夏天,有個男學生在微博上發了好些段視頻。視頻內容是那教授脅迫男學生和他辦事的情形,教授說的很清楚,只要和我上床,你就能拿到保研名額。
這視頻一出現就火了起來,轉發量達數十萬,之後這男生相繼公布了很多影像信息,最終以一條長微博結尾。長微博的內容是以往被教授侵犯未果或已經受害的學生們的聯名信。
受害者們表示要将這教授告上法庭,實際上現在告不告也不重要了,現在輿論全站在受害者這邊,理大的官網和bbs已經被轟炸,新聞出來的第二天理大已經發出了聲明貼,說是會徹查此事。
即便是新聞時效性只有一小時的今天,這新聞還是在熱門頂了兩三有餘,我随手翻了翻,有不少爆料。就在這些爆料裏,我看到了一個關于學生會長的帖子。
爆料人說自己是這教授手下的女學生,因為性別原因而沒受騷擾,她繼而說,可惜了同班一個優秀的男生,長得好成績好,是學生會主席,還保了研。這女生和那學生會主席一同保研,可教授卻對男生意外的親昵,即便這男生後來像是察覺到什麽一般開始抵觸,這教師還是有些“過”。
那一篇很長的帖子裏寫到,“有一次會長發燒,教授安排的活幹不完,他就請我去幫忙。我進屋之前聽教授和會長在辦公室裏面說話,教授說‘你算什麽玩意,我看得上你是給你臉面’,會長說的什麽我沒聽清,總之最後教授是摔着門出來的。那之後也沒一個月,會長就被開除了。學校說論文造假,其實是教授說的假話。之前教授有篇在國際上發表的學術論文,壓根就是會長寫的。那時會長忙不過來,我還在一旁幫他查書翻資料,只是最後那篇論文的名字被署上了教授的名字。”
即便這發帖人極力想做到理智客觀,可從字裏行間還是能看出這女生對“會長”的憐惜,或許曾經有過愛慕也說不定。
至于回帖雖然也夾雜着一些惡毒的揣測,但大部分還是譴責這教授的。
我站在路邊看了很久。
我知道那個“因為不願屈從教授而被開除的凄慘學生”是夏易融。
我不知道究竟要作何反應才是正确的,只是在那一瞬間特別愧疚。
過去有一段時間,我對夏易融抱着某種近乎歹毒的揣測。我認為他就像傳言那般惡劣,是一個四處濫交的同性戀,和師長茍合,強迫學弟同他“好”,這種惡毒的揣測讓我心痛的同時又十分愉悅,似乎如此我就可以不再迷戀他。
結果當然是我錯了。經過那段詛咒般的期盼,我意外發現我對他的迷戀絲毫沒有減少——即便他有過混亂不堪的濫交史,我依然愛他。
我曾那麽歹毒的臆度他,可實際上,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只是他被迫去面對那些肮髒可怕的事,毫無反抗的能力。
我站在川流不息的馬路旁,站在奔向四方的擁攘人群間,夏夜酷暑,熱的人眼眶都要流汗,我擦了把臉,最終朝着家的方向飛奔起來。
我要去找他。
從八歲那年到今天,我穿過整整二十個年頭,終于邁開步伐,去找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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