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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1)
九點五十七分,我站在了公寓的房門外,按照夏易融的習慣,應該還沒睡下。
我在來時的路上,已經給老板打了電話,告訴他我要辭職。不要加薪,也不要升遷,只要辭職。
等一會夏易融開門,我不提什麽破教授的鳥事,只問他什麽時候走,說我和他一起。他要是問我為什麽,我就一把抱住他。
總歸在這種時刻,一定要把他擁抱在懷才行。
我杵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始敲門。
叩叩叩——
叩叩叩——
無人應答。
我又敲了幾下,依舊沒有回應。
或許先睡了也說不定…
掏鑰匙,開門,房間黑壓壓一片,沒有聲響。
“夏易融?”我探。
沒有應聲。
開燈,衛生間,卧室,陽臺,一個人都沒有。
再轉一圈,夏易融的行李也不見了。
“雪糕?”
“……雪糕?”
……
十分生動形象,我整個人當即就蒙逼了。
夏易融走了,還偷了我的貓。
我在玄關那站了足有五六分鐘,這才明白過來,夏易融已經走了。
他可能已經回深圳了,可能再也不會回來。
他這次來北京,一為談生意,二為報複,這兩者中報複所占的比例更大,甚至他可能就是為了報複而來的。
夏易融一定參與了這件事,這事多少年都瞞下來了,偏他夏易融來北京時爆了出來,未免太巧。他忍耐這麽多年只為了争一口氣,那教授毀了他的前途,他怎麽可能裝作不在意。甚至那個捅出事端的男學生,我都覺得和他有關系。
也對…他這個人,比我想象的要強大的多,他從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只是愈發心酸。
他這個人,看起來如此無堅不摧,強大到沒有人去同情他。
如果連我都不同情他,還能有誰為他設身處地啊。
這個蠢貨!難道就不能多等我幾天?!老子這麽多年都等過來了,你就不能多等我一天????
還有夏易融你帶走雪糕是幾個意思!你連自己都養不好,怎麽可能養好雪糕?!雪糕都這麽大年紀了,飲食休息都有固定習慣,每天還要按摩,夏易融你怎麽可能養好它?!雪糕要是死你手裏怎麽辦?!
我再也等不了,管他的,馬上去機場,去深圳,去找他。
再沒什麽好說的,雪糕絕逼能被他養死。
我慌慌張張在櫃子裏翻銀行卡存折身份證戶口本,亂七八糟的證件胡亂往包裏一塞轉身就要出門,我正想着萬一買不到機票該怎麽去深圳,可就在開門的一霎那,看見了夏易融。
他單手抱着雪糕,右手還保持着開門的姿勢。
……
……
一陣尴尬的對視,他語氣頗疑惑:“要出門?”
“咳——”
趙昴你他媽…在幹什麽啊!
快!抱他!不抱不是人!
“诶?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出差結束了?”他側身進門,換鞋,徑身進房,到陽臺把雪糕放回窩,又回房間把手機鑰匙放下,這才松了口氣般,“還以為你最近不會回來呢。”
還愣着幹什麽!上啊!!
“傍晚雪糕拉肚子,我就帶它去醫院看了看,醫生說是消化不良,打了點滴,所以這麽晚才回來。”
趙昴!你是怎麽了!媽的還能不能行了!去抱他!成敗在此一舉啊!
“講真的,送雪糕去醫院的路上,我還在擔心——”他搖頭笑,“你把雪糕托付我沒幾天,我就把它弄病了,該怎麽和你交代。如果雪糕真的出了什麽毛病,我一定趕緊跑路,免得你抓狂。”
他不緊不慢說着,我只是站在玄關那,靜靜看着他。
“怎麽了?”他發覺不對勁,小心問道。
他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
一群人的談話中他會細致觀察每一個人,會敏銳察覺到他人情緒的變換。只是他不在乎旁人的感觸罷了,很多東西他明明知道卻不挑破,因為他不在意。
他或許是第一個察覺我對他心意的人,只是過去的他從不在意。
如此說來,現在能被他在意,是我的榮幸。
“沒、沒什麽。”我讷讷道。
于是我慢騰騰進了房間,尴尬去陽臺看雪糕。
……
趙昴,你真沒種。
雪糕睡得正熟,這家夥初次見面時不過是只被遺棄的瘦弱小奶貓,哪想到一養多年,竟然都已經是貓奶奶了。
說起殘忍,雪糕沒幾年活頭了,等雪糕走了我也不會再養什麽動物,徒增煩惱。
我正出神,突然一片白光閃過,繼而轟鳴雷聲震天響起。
霎時而落的雨滴啪嗒擊打窗戶,窗外被雨幕所籠罩。空氣中滿是水汽和雨水帶來的潮腥,一場夏夜的瓢潑大雨。
雪糕被驚醒,卻也只是甩甩尾巴再度睡去。
房間靜谧,只剩被雨水籠罩的世界。
這雨勢已經難用“瓢潑”二字形容,簡直是鋪天蓋地,像是要将這裏湮滅一般。我已經很多年未見過這麽大的雨,真若溯源,上一次有記憶的大雨還是中學時。
也是夏天。
那年夏天我和張夏先做了包、皮手術,因為一件瘠薄大的事翻臉。
那時正是八月酷暑,連着一周都是三十七八度,不能動彈,哪怕只是走一步都汗流浃背。時隔多年我還記得那些時日的燥熱難耐,即便隔着這麽遠的時光都能感受到炎熱夏日所特有熱浪鋪面而來。
大暴雨的那天我在圖書館遇見了夏易融,也是在那天夜裏我第一次小心翼翼親了他。
那是這麽多年裏我第一次坦白表露心意,距第一次開口說“我愛你”這三個字,有十二年的時差。
隐忍到此,和笑話沒什麽兩樣。十分可笑的,想到現在的狀況,想到夏易融被開除的原因,我竟然松了口氣——我終于不必記恨張夏先。我過去一直認為是張夏先害夏易融被開除,我認為是他耽誤了夏易融的人生,即便我們重歸于好之後我都認為張夏先對不起夏易融,而現在誤會終于解除,在夏易融這裏,張夏先沒做什麽錯事。
真微妙,明明是一件令夏易融難堪難過事,卻令我解脫。我不必再揣摩夏易融過去究竟有過什麽混亂生活,也不必對張夏先心懷怨念——明明這不是件好事,可我确确實實,釋然了。
只是。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當時我能向他表明心意,應該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我從來不奢求他能愛我,我只希望自己能讓他過得好些,再好些。
我做夢都希望能給他幸福的那個人是我。
怪我。
除了雨聲什麽都聽不見。
我站了許久,直到夏易融将手輕輕搭在我腰上。
他躲在我身後,如同避難的小孩。
夏易融的腦袋抵住我的後背,溫熱的呼吸噴在我身上,那呼吸隔着衣服變成濕熱的潮氣。
他那樣抱住我,力氣越來越大,竟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般。
“趙昴…”
他低聲道。
“嗯。”
“你和我一起走麽?”
“嗯。”
“你會結婚麽?”
“不會。”
“你愛我麽?”
“…很愛。”
……
“…你會愛我多久?”
……
“你想要多久?”
“愛到我死之前。”
“嗯,好。”
我愛你,直到我死。
作者有話要說: 念念不忘 必有回響
☆、尾聲
“last order——!”
服務生心不在焉喊了打烊前奏語,卻絲毫沒有往日那般急迫歸家的心情。他再度趴在吧臺前,看向這個多日來在酒吧流連的廢話連篇的潔身自好不為旁人所動的家夥,頗不解問:“所以你糾結個什麽?”
若按照故事走向,這家夥應該已經和心上人在一起幸福生活——呃好吧,雖然“幸福”二字有待商榷。
“我要離家出走。”
這位趙姓情種灌了最後一口酒,帶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堅定道。
“……離家出走?”一早脫離中二期的年輕服務生扶額,“哥們你多大了?還當自己是中學生?”
“你不知道…”趙姓情種悠悠嘆了口氣,看似相當之苦惱,“…我沒法說。”
大哥你都說了這麽多了你還有什麽說不出口的啊!
“遇到困難就說出來咯,興許能幫到你呢?”
——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咯。
趙姓情種當即被說服,苦楚萬分,簡直要流出淚來,“他在外面有人了…”
服務生:……
即便是見過形形□□極品奇葩的服務生也着實吓了一跳:“不會吧?!是不是你誤會了?!”
“怎麽可能。”趙姓情種苦笑,“他這段時間太不正常。”
“…呃,怎麽不正常?”
趙姓情種掰着手指數了半響,咬着因酒精而變大的舌頭锵锵道:“一個月。”
“诶?”
“他已經一個月不讓我睡了。”
趙姓情種捂住雙眼,“說什麽想要彌補中學時錯過的時光,要嘗試早戀時單純的戀愛…都他媽一大把年紀了,誰沒事玩這?他不過是找個借口不和我親近罷了。”
不讓摸不讓碰不讓睡,一個月下來,趙姓情種的嘴巴已經長滿了潰瘍。
服務生一倆同情看着他,心說這尼瑪,是個男人也不能忍啊,本來就是多年老處男,現在開了葷怎麽可能戒。
“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趙姓情種心碎至極,“除了不讓我碰,還想弄死我的鳥。”
“鳥?”服務生很不厚道瞥了眼他的褲裆。
“我的兩只鹦鹉。”
趙姓情種凄慘道,“我的兩只鹦鹉,和雪糕,快被他玩死了。”
服務生:……
服務生聽了這家夥的苦訴,也漸漸開始同情起這個倒黴的情種來。這尼瑪,這哪能叫談戀愛,簡直是來當免費老媽子的。
抱着貓來深圳投奔戀人的趙姓情種,感覺十分良好——按照趙姓情種的話說,就是“工作順利愛情美滿可以提前過上老年生活了”。既然是老年生活,不愛交際不愛玩樂的趙姓情種養了兩只鹦鹉,就差去打太極拳了。每天早晨去小區裏溜一圈鹦鹉,買早點,回家時戀人剛好起床,伺候戀人吃早飯,兩人一同去上班,中午接戀人回家,伺候戀人吃午飯,下午送戀人去上班,傍晚接人回家,伺候吃完飯,晚上再去健身房跑會兒步,回家洗衣做衛生,伺候戀人洗澡,再伺候戀人上床嘿咻。趙姓情種整個人都撲在戀人身上,分出一小部分精力工作,再分出一小部分精力照顧鹦鹉和貓。
——即便那段時間他們已經開始了沒有性、生活的生活,趙姓情種已然如此無微不至。
然而突然有一天,趙姓情種那個只會享受的戀人主動提出要幫他溜鳥。
“我以為他是想讓我早晨多睡會,我多感動啊,還以為這小混蛋終于有良心了——”趙姓情種悲憤道,“誰想到他沒溜兩天,我的鳥就病怏怏的不叫喚了。”
戀人說,這兩天風大,不小心讓鳥受涼了,沒什麽大礙。
趙姓情種向來信任這戀人,就随他去,可沒想到過了兩天,他那兒時的男神(如今同在一個小區)跑過來問:“哎,你家葉老師,每天早晨是溜車呢,還是溜鳥呢?”
趙姓情種這才知道,他家戀人溜鳥的方式十分與衆不同。他家戀人把鳥籠挂在車外的後視鏡上,一腳哄油門就開到了外三環,這麽一小時下來,再他媽好的鳥也能給吹死。
這他媽哪是遛鳥啊,這整個是溜車吧!
趙姓情種當下一怒,正要回家找那沒良心的小混蛋對質,可一推門,就看見小混蛋正抓着鳥往貓嘴裏塞,邊塞還邊問:“雪糕你不是貓麽?貓都愛吃鳥才對啊,你吃啊,可好吃了。”
趙姓情種當下一口氣沒上來,扶着牆就想暈。
他這才算明白了,這小混球壓根就沒想幫他遛鳥,整個就想把這倆鳥給弄死順便再噎死雪糕。
“你說,這家夥怎麽就這麽壞呢!”趙姓情種痛苦道,“他絕逼是在外面有人了,所以用這種方式把我逼走。”
“我要離家出走。”
他道。
“老子帶着雪糕和鳥,再也不回來了。”
服務生:……
見多愛侶幹架場面的服務生自知這種事壓根沒法勸,幹脆道:“那你走啊。”
趙姓情種:……
這家夥透露一絲窘迫的尴尬:“我沒錢。”
服務生:……
“我早把工資卡上交給他了,花錢全都要打審批的。”趙姓情種一臉悔不當初,“一毛錢私房錢都沒存,現在想離家出走都沒錢買車票。”
“我就想不明白了…”趙姓情種無語凝噎,“怎麽就有夏易融這麽厚臉皮的人,當初欠我七八萬的事他提都不提。他哪怕還我一萬塊,我現在都飛回老家了。”
服務生:……
服務生表示出極大的同情。這家夥整個是被長期壓抑出病的倒黴蛋,愛自家那位愛的不得了,捧手裏怕掉了含嘴裏怕化了,任勞任怨逆來順受,連一個不字都不敢說,長期以往,再正常的人都得被憋出毛病。
而且這家夥怎麽看都是死心眼一根筋,就算他真離家出走個十萬八千裏,最後也一定得一溜煙跑回來——這家夥這輩子也就這點出息,倘若離開了那個虐待狂,這家夥得死。
只是……
“或許,是他真的想彌補過去和你錯過的時光,感受學生時代的純情,才不讓你碰的呢?”服務生問道。
趙姓情種暈乎乎笑:“怎麽可能…”
“那…你想沒想過,是你惹他吃醋了?所以他才不讓你碰,還想弄死你的鳥?”
“他吃醋?”趙姓情種如同聽到一個笑話,嗤笑,“他這輩子要是能吃我一次醋,我他媽死都值了…”
“那個…”客人陸續離去,酒吧只剩三兩個正在準備離開的人,服務生瞥了眼一旁的卡座,揉了揉太陽穴,自言自語,“多少長點腦子吧……”
“我要離家出走。”趙姓情種的酒勁上來,開始說起胡話,“我決定了,我要離家出走。”
連着這些時日一直聽這句話的服務生十分頭疼,連連應和:“好好,離家出走。”他自然也知道,別看這家夥現在這麽堅定,明天醒酒後依舊是死心塌地伺候家裏的大公主,等晚上大公主睡了之後來酒吧借酒消愁,再次像複讀機一般念叨着離家出走。
搞對象搞到他這地步,也不知道是該嘲笑還是該敬佩。
“他胃不好,每天都得吃我煲的湯,睡覺也睡不踏實,一丁點動靜都能被吵醒——”
“他如果外面有人了…”趙姓情種喃喃低語,“就怕那個家夥對他不好…”
也就說完這話,趙姓情種一腦袋栽在吧臺上,徹底成為一個昏睡的醉漢。
服務生看着這倒黴家夥半響,又看了看從卡座信步而來的男人,微微嘆了口氣。
“葉老師。”
服務生聳肩。
他在這地方幹的時間不短,之前經常見這男人孤身一人坐着。他對這男人有所耳聞,傳言有好有壞,但想和這男人上床的家夥不在少數——只是這葉老師從不搭理,潔身自好至極,多年從未見他和誰有過牽扯。
就在旁人都在想着這葉老師是否有什麽生理疾病時,人家從北京帶回一只忠犬。
這只各方條件都十分普通的忠犬,引得過去垂涎葉老師的一衆狐貍捶胸頓足,大有好白菜讓豬拱了的意思。
服務生本也為葉老師可惜,可這才意外發現,這忠犬挺有那麽點意思。
別人家的忠犬是名義上的忠犬,葉老師家的忠犬則是離開葉老師就不能活。
“咳——葉老師,”服務生實在不忍,“還沒消氣啊?”
葉老師那風輕雲淡的模樣和酒鬼簡直天差地別,他輕飄飄道:“等他把新來的小助理給換掉。”
服務生:……
所以老子一早就告訴你要從自身找原因啊蠢貨!!!!!葉老師吃醋了啊啊啊啊啊!!!!!!
服務生簡直被這忠犬的智商折服了,葉老師平時多淡定一人啊,現在突然發神經,鐵定是有什麽原因。葉老師這人,平日端着架子,就喜歡玩玄乎其神那一套,就喜歡看別人為自己神魂颠倒痛徹心扉,永遠別指望人家葉老師低聲下氣。
就說,葉老師連“喜歡”這兩字都從不說出口,更別提吃醋這種丢人的事了。
趙姓情種完全是太不拿自己當回事了,因為不相信自己會得到葉老師的垂青,才會忽略葉老師不露聲色的感情變化。
真是,個把月不上床就鬧着離家出走,就這點氣量,活該葉老師收拾你。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沒錢,也不想想每晚酒錢都是誰給結的帳,要不是葉老師擔心你每晚跟着你過來,你這種蠢貨早就被別人搶的內褲都不剩了。
“葉老師您擔心他歸擔心,每天熬到這個點也不是個事,就別讓他每天過來了吧。”服務生勸慰道。
“擔心他?”葉老師伸手撫摸忠犬的頭發,真像是撩撥寵物一般,卻帶着一絲溫存,他彎嘴一笑,“應該是吧。”
看着人葉老師氣定神閑的模樣,服務生不得不感慨葉老師收拾人真是有一手,這麽不動聲色收拾人,虐的一手好忠犬,連他這旁觀者都看的神清氣爽。
——至少在他看來,葉老師多少是喜歡着忠犬的。
雖然葉老師的“喜歡”遠遠不及忠犬的“愛”,但好歹,葉老師是給予了一些回應的。
打烊時間到,服務生收拾好東西,艱難幫着葉老師把忠犬扛上了車,忠犬有撒酒瘋的趨勢,迷迷糊糊看見自家心上人,直把人往懷裏摟,邊摟還邊念叨着愛啊愛的,不住嘟囔“不要離開我”。服務生看着一臉黑線,葉老師卻笑眯眯臉都不帶紅的,任忠犬撒野。
“——我比較喜歡他這樣。”葉老師被忠犬摟在懷裏,挺小鳥依人的乖巧姿态,他拍了拍忠犬臉安撫片刻,對服務生解釋道,“他對我太好,還是偶爾強硬一些比較有趣。”
服務生:……
所以葉老師你該不會每晚借着忠犬的酒瘋撩撥他sm你吧?!
葉老師你到底是施、虐狂還是受、虐狂啊喂!屬性也太多樣化了些吧!
好不容易将酒醉扔進後座,待駕駛座的葉老師系好安全帶,服務生又問:“葉老師您一個人行麽?”
“可以。辛苦了,多謝。”葉老師禮貌道謝,繼而關上車窗,很快離去。
淩晨三點鐘,于不夜城而言并非街道寂靜的時候。
服務生打了個哈欠,加快了回程的腳步。
不知道這個癡情蠢貨明天還會不會來借酒消愁,如果再來的話,還是幫他一把吧,讓他趕緊把小助理給辭了,不然按照葉老師那醋勁,保不準一年不給他性、生活——算了,葉老師和忠犬的愛恨情仇是工作時的小消遣,吃喝拉撒才是人生的要緊事。房租要還,空調要修,升職加薪好像還比較遙遠,能開着葉老師那價位的車上下班更好像是白日做夢。
行啦,回家好好睡一覺,白天還有班要上。
邊走邊踢石子的服務生如此想着,直到前面的路被擋住。
先入眼的是自行車輪子,有些髒的運動鞋,再一擡頭,果不其然看見一張略帶惱意的年輕面孔。
“這麽晚!”來者訓斥道。
“哎呀——葉老師的那位今天又來了,剛把他們送走,所以晚了些。”服務生坐上後座,摟住專車司機的腰,低聲埋怨,“你不用來接我啊,我自己能回去的。”
車上多了個與自己體型相當的男人,壞脾氣司機卻絲毫不顯壓力,他用力一蹬踏板,車子便輕松飛馳,只是司機先生明顯壓抑已久,不住念叨,“怎麽可能不接你,街上這麽亂,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別指望我養你。”
“嗯嗯,我知道啦~”
“你知道個什麽!你知不知道這幾天街上有人販子,一覺醒來你的腎就沒了!”
“噗——幾百年錢的老謠言,你還信吶!”
“……”
“……”
“我當然知道那是謠言!!!!”暴躁司機狂怒,“謝謝你提醒我啊!!!如果你被人販子拐去藥成傻子當乞丐,我可一點都不擔心!!!”
“嗯…可是如果換成是你,我會很擔心的。”服務生緊緊偎依着戀人堅實的後背,輕聲說,“我最愛你了。”
“……”
“害羞了?”
“才沒有!!!!”
“嗯啊,沒有沒有。”
“我真沒有!!!”
“哈哈哈,真沒有真沒有。”
“……”
“哎呀,真的好愛你。”
“……”
“…你呢?”
“……”
“愛不愛我?”
“……嘁。”
……
“诶?下雨了?——啊你怎麽停——”服務生還沒說完,就看見戀人脫下外套往他腦袋上一丢,戀人簡潔明了道,“遮着,抓緊。”
“嗯?——啊你別騎這麽快我要掉了啊!!!!!”
“閉嘴!”
“嗷!你慢點!!”
雨勢漸大,相愛的戀人在雨幕漸行漸遠,回去他們那安身的小小居所。
去哪裏都無所謂。
自行車私家車也都無所謂。
只要是你就行。
只要是你,只願是你,只能是你。
是你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夏先】
毒辣烈陽透過蒙了灰的玻璃窗撒在老舊松木地板上,空氣安靜漂浮着細微顆粒,空調吱吱作響,泛黃窗簾随風輕擺,不時觸碰床上人的面孔。
夏日午後。
兩點三十分。
張夏先迷迷糊糊睜開眼,放空般看着天花板,大抵是睡得太久,怎麽都看不清楚。
操……
過了好一會,他低聲這樣罵。
他已經很多年沒再夢見過那個人,天知道這會子怎麽抽起了風。沒觸什麽景,沒生什麽情,真是莫名其妙。
也是一早不會再提起的人。
夢是尋常夢,夢中的他們倒退二十年,回到剛相識的那天。不合拍,看不順眼,很讨厭。
是場運用了蒙太奇手法的夢境,無論是色調還是場景都極具後現代主義特征,像是模糊不清的默片,滑稽可笑卻又帶着某種灰色的悲壯。兒時的他們與長大後的他們相重疊,最後變成兩張陌生的面孔在爺爺葬禮那天擦肩而過,他想叫住他和他說上哪怕一句話,可最終也只是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見。
他在極偶爾時會想起兩人共度的兒時。
那時的零食是唐僧肉、一毛錢的冰袋和北冰洋汽水,他吃着奢侈的一塊錢的火炬雪糕,有全校最貴的悠悠球。
他曾經看過一檔法制節目,犯了過錯的少年犯不住低聲喃喃道“回到過去就好了”。
他認為這句話很矯情。灑脫如他,從來不會想着回到過去。他的過錯已然鑄成,再多愧疚也無法彌補,所以他不自尋煩惱。
即便是他此生最溫情的年少時光,他都不願回去。
逝去的人遲早逝去,離開的人總會離開,即便重來一百萬次也還是同樣結果,他何必讓自己再三痛楚。
灑脫總歸不是個壞習慣。
過往恩仇因為自己刻意的遺忘已經消逝的差不多,更別提小時候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即便有些溫情,倒也像是他長期以來的自我臆想。
說到底,不過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再平常不過的關系罷了。
倒也不是非要置那人于死地的深惡痛絕,倒像是因為實在無法抑制對那人的渴望而懼怕。
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這麽厲害的人。
各個方面都讓他頂禮膜拜,從最開始的“真想和他一起玩”的小孩憧憬變成“想每天都見到他”的怪異想念,最終蛻變為無法自拔的一往情深。
當然,一往情深這詞實在太過矯情,倘若換做是小說電影,看到這個詞他會被矯情的不忍直視。可當這詞放在他身上時,他卻如同當頭一棒,心說,操,可不就是這樣麽。
他認為自己是個情種。
他當然是個情種,自從他遇見那個家夥之後,心意就從未變過。他已然忘記當初是為何萌生出這種不堪言說的情感,不過也不重要,他需要做的無非是小心翼翼隐藏,作出一副狂妄自大的模樣就好。
他也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邁出那一步。
他才不會讓自己變成一個見不得光的同性戀,他那麽牛逼那麽驕傲,他要從小到大都被別人仰慕和敬佩——他只是抱着一丁點小僥幸,那僥幸他自己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麽,可就是因為那點僥幸,他才能一往情深多年。
只是現在想起,有點可笑就是了。
莫再提,不必提。
張夏先從床上坐起,暈暈乎乎伸了個懶腰,又去浴室洗了把臉才算清醒。昨晚應酬到十一點多,吃完飯十點鐘不說,一群人又要去捏腳。他把人帶到孫蛋王的足浴城,說記自己賬上。孫蛋王一看那幾個老面孔就笑得起了一臉褶子,搭着張夏先肩膀咬耳朵:“怎麽又這幾個孬孫?”
“項目得找這幾個批。”張夏先簡略道,“交給你了。”
孫蛋王罵張夏先不厚道,踢了他一腳繼而轉身去招待,笑成朵向日葵。待把人送進包房,又吩咐包房服務生說,叫幾個過來,記清楚。
他這“記清楚”的意思是把睡小姐的全程都給錄下來。足浴城的特定包房都有針孔攝像頭,錄下來的東西孫蛋王得過目的,并非偷窺癖,只是留着日後自保——這可不怪孫蛋王孬種,他們這幾年可是讓社會坑了不少次,最終學會了萬事留一手,人這玩意可自私了,誰不為自己着想,誰是傻逼。
昨晚喝了一斤六兩,白的,回家關了門就沒再站住腳,睡到下半夜爬到衛生間吐了一場,好歹好受了些才洗了澡,等到幹淨清爽了才真正開始休息,一覺就睡到了現在。
他拿手機劃了劃,沒有未接來電,說明今天稍微能休息一下,晚上直接去店裏溜一圈看看就行。
就這兩年,他跟孫蛋王的生意越幹越大,從最開始的海底撈,到家私城,到家具廠,到美食廣場,再到現在的房地産。主意是孫蛋王提的,這家夥整天腦子裏只想着錢,各種生錢的法子他都想試試,城南的地皮前幾年他就拿了下來,只是中間亂糟糟的破事太多,直到今年才開始動工。
生意不好做,勞心費力,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掙幾個錢,倒是看起來風光。可他張夏先就是樂意被人“看着風光”,甭管他實際過的怎麽樣,只要有人羨慕他,他就舒坦——看,雖然他老子蹲號子,但他張夏先有錢啊。人張夏先生意幹得好能掙錢,把奶奶媽媽都送進了軍區療養院,vip,照顧的特好。看人家這兒子多出息啊,牛逼。
雖然說到底不過是條謀生的路子,全為了吃喝拉撒,管他掙錢再多再少,最後都逃不了個死——當然,現在說這自然沒意思,至少如果讓他和趙昴的生活水平處于同一檔次,他是絕逼不幹的。
他當然得比趙昴過得好。這個混蛋明明是鄰居家的小孩卻被那姓楚的當弟弟待,小時候天天往人屋裏跑還真以為老子不知道?老子只是不想你難堪罷了。
自傲又敏感如張夏先,只願意同“不如自己”的人相處——這個“不如”的界定十分精準,要樣樣不如他,也不能比他差太多,兩人相差一丢丢就行,當朋友不掉價。趙昴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和趙昴從小玩到大,雖然對趙昴的脾性不甚喜歡,但卻是将這人當作最好的朋友。即便中間有過一些不好的經歷,而現在那些過往一早煙消雲散。
至于比他優秀的人,除了那個姓楚的,再沒別人。
所以他一度無法承受這兩人親如兄弟。他認為樣樣不如他的趙昴,不應該被姓楚的善待。換言之,連趙昴他都能當弟弟對待,為什麽,就不看他張夏先一眼呢?
他十分想不明白,于是那些“想不明白”就成為了最初的積怨,直到最後爆發。
也罷,都是年少時的事了。
在家閑着沒事,他稍作思量便決定去健身房。雖然沒做活到八十歲的打算,當對于獨自生活的人而言,健康還是最重要的。
關空調,出房間,路過緊閉的房門。這房間一直維持原樣,獎狀,課本,練習冊,書包,甚至還有疊放整齊的床單。爺爺在世時還經常吩咐人打掃,自打爺爺去世後,他便将這個房間鎖死,再沒進去過。
他知道作繭自縛這個成語。
連同一往情深,成為了他的記號。
大院裏已經傳來拆遷的消息。
說是這裏要建新小區,號稱是全市最高檔的小區。
在得知這一消息後,張夏先在大媽群裏蹲點許久,在聽到有人堅定要當釘子戶後,輕輕松了口氣。
當釘子戶太丢人,他不願丢這個人,不過如果有難纏的大媽當先鋒,他勉強願意跟在後面的做隐匿的後備力量。
不過拆遷這事,多少也得拖個三兩年,到時的事,到時再說吧。
開車去健身房,三個小時,渾身大汗。
他的日常生活大抵就是這樣。
工作。健身。一個月去監獄探望一次爸爸。每周去看一次奶奶媽媽。不約炮不濫交。沒有戀人。獨自一人。
說不上這種生活是好是壞,只是多年來他一早習慣如此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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