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自從顧玉媛進宮那天起,天章就沒有再涉足後宮。
傅家的破事搞得他心煩,再者太後的情況是越來越不好了。天章除了處理必要的國事,就是在長信宮陪伴太後。
深夜時候,太後已經陷入了昏睡。但那不是平常的睡眠,難說她是因為困了所以睡了,還是整個身體已經撐不住了……面色灰黃,兩頰塌陷,只能費力地呼吸,喉嚨裏的呼嚕聲又像是在細微地呻吟。
禦醫,術士,都已束手無策,之前還能幫太後進些湯水,現在太後已經什麽都用不進去了。長信宮裏的清淨之氣,各種靈草靈珠無論多麽滋補都沒有用了。太後已經毫無辦法吸收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太後是到了彌留之際了,完全靠自己一口氣撐着,就在這一兩天之間的事情了。
天章不離太後床邊休息,外面的禦醫和術士都只能跟着苦熬,誰也不敢在這時候叫苦叫累。
傅冉在兩儀宮中也不得早睡。眼看太後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為準備後事,後宮是無數大事小事要他決定。一直忙到深夜,傅冉覺得眼皮漲漲的,直往下掉,才道:“明天再弄吧,應該來得及。”
他命人将今天的事情收尾的時候,陶嬷嬷就絮絮叨叨說着這兩天宮裏的動向。
“圓照宮的那位,這兩天都跪了大半夜。”
傅冉困得有些腦子轉不動了:“他跪什麽?”
陶嬷嬷道:“祈天啊!說是發願為了太後自願減壽。”
傅冉晃晃腦袋,都懶得評論了。陶嬷嬷又道:“那個喬公子,倒是一直安安靜靜的,不過也往長信宮裏送了一次東西。還有最了不得的是許妃,住到了長林院之後,很得那些老太妃的寵愛,到哪裏都肯帶着她,據說去太後的長信宮探病時,還和陛下撞上了!皇後看是否應該約束一下……”
傅冉搖搖頭:“沒有必要,誰都不是傻子……”他才不要去管那些破事。
單看這些人幹的事,哪一件也沒逾越。只是目的在試探讨好天章罷了,就算有心勾引,也要看天章這時候有沒有那個受用的心思。顯然天章現在除了太後,誰都看不見了。
想到這裏,傅冉随口問了一句:“陛下還在長信宮?”
陶嬷嬷道:“是……都兩夜沒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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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傅冉去了長信宮。他這幾天也是日日都去長信宮,但很少與天章說話。天章一見他,就是一副無話可說,又欲言又止的糾結模樣。他不說,傅冉也不問。
看誰先憋死。
只是傅冉這天除了來探望太後,還帶來了個食盒過來給天章,蘇棉打開食盒,裏面裝着的是一小盅湯。
“這是我為陛下準備的,這萊菔湯……”
不待傅冉說完,也不等小太監驗毒,天章忽地就拿過小盅,賭氣一般呼啦一口氣喝了。
傅家敢撒彌天大謊,難道還敢要他的性命嗎!
傅冉一見天章這樣子什麽也不用說了,天章一放下盅,傅冉就命人收走。剛說了兩句話,天章就坐不住了,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頭很沉,脖子都要撐不住了,一張口就跟說夢話一樣:“湯裏……有什麽……來人!來人!”
他覺得自己已經費盡力氣喊人了,但在旁人聽來跟耳語沒什麽分別。
說話間天章身體就往下塌,傅冉扶住了他,禦醫也注意到了皇帝的動靜,都吓了一跳。傅冉擺擺手道:“沒事,陛下是困了,讓陛下躺一會兒。”
又讓禦醫診了脈,果然無他,只是欠覺。
天章朦朦胧胧間聽見有人為他鋪好了榻,放下了帷幔,他掙紮了一下始終抵不過這舒适香甜的睡衣,沉沉睡過去了。
仿佛有光亮在晃,天章一下子驚醒了,他腦子已經完全清醒了,但身體還沉浸在軟綿綿的睡意中動不了,他緩緩轉過頭,就看到傅冉正捧着本書,坐在榻下,旁邊撐着一盞立地海棠花樹形的珠燈。
看到他醒了,傅冉裝模作樣翻過一頁,道:“陛下睡得可好?”
天章沒回答:“什麽時候了?”
“戌時了。”
天章沒想到自己竟從上午睡到了晚上,一覺睡了快四個時辰。長信宮中仍是靜悄悄的,只看到帷幔外人影晃動,有條不紊。應是沒有出大事。
他已經不想再同傅冉說話,叫道:“蘇檀!”
蘇檀連忙入內,服侍他更衣起身。
見天章談不上高興,但對皇後用安神湯迷他睡覺一事也沒有發作,蘇檀才道:“陛下,崇玄司司正邱知一有事要禀。”
邱知一已經快七十歲,仍須發皆黑,入內到天章面前,見皇後與天章坐在一處,沒說什麽,本來他要禀告的事情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很快就會朝野後宮全知,甚至在京中都會沸沸揚揚路人皆知。
“陛下,”邱知一鄭重行禮道,“清察科接到蓬萊的消息,說蓬萊法尊明日一早就要入京了。”
不僅天章怔住,連傅冉都有些恍惚。
“是第四十一代法尊?”傅冉開口問道。
邱知一答道:“不是。蓬萊傳來的消息說,是第四十二代法尊,尊諱上摩下空。”
蓬萊是修仙之境,至尊者并不需要朝廷任命,允準,甚至沒有告知朝廷的必要。直到這時候,朝中才知道原來法尊已經換代。至于原來第四十一代的法尊,是已經得道升仙,還是衰亡,世人都無所知。
天章和傅冉都情緒不高。
天章現在只關心太後。蓬萊是什麽做派,他從小在宮中聽得多了,并不怎麽喜歡。
傅冉是想着,沒想到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換了法尊。第四十二代的法尊李摩空到底又是個什麽樣的人。
邱知一小心向天章請示了法尊入京之後該如何接待安排,就退下了。
果然次日正午,就有一隊馬車浩浩蕩蕩駛進京中。體型年齡幾乎完全相同的二十四匹黑色白蹄神駿,從路上昂然而過。又有崇玄司的旗隊在前引領,饒是見多識廣的京城人,也忍不住議論幾句。
正中的車廂中坐着的人,忽然一聲嘆息,掌開五指:“到了。”
長信宮中,太後嘴唇微微一顫,呼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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