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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媛鬧着要出家這事情在貴戚中傳得什麽說法都有,甚至連傅則誠養了狐媚外室,把發妻氣得要出家的說法都出來了,卻無人能猜到真相。
顧玉媛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她過不去。
她有三個孩子。傅游是頭一胎,是長子,将來是要繼承家業的,她當然愛重。娉婷是老幺,是女兒,她心裏又認定了娉婷将來會做皇後,所以愈加寵愛。
傅冉……她當然也是愛的。
不過,傅冉自幼就靈敏,開竅早,什麽都一點就通,從來不需要她多費心。對一個精力有限的母親來說,既然傅冉不是那麽需要她,她自然會更關心需要她關心的。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是最後,傅游十分平庸,娉婷少年夭折,只有傅冉得到了最好的一切。
她想不明白。更讓她恐慌的是,她的種種偏愛,偏心,為娉婷要求傅冉犧牲的一切,傅冉似乎早就洞悉——他太聰明了;但傅冉什麽也沒說過,沒有指責,沒有哭訴,什麽也沒有。他只是離她越來越遠,到最後連話都很少說了。有時候,她覺得傅冉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母親,不是親人,而是在看一個路人。
對一個母親來說,這種漠視是世上最恐怖的懲罰,它無聲無息,無影無形,但又無處不在,沉重得讓顧玉媛喘不過氣來。
尤其是傅冉入宮之後,顧玉媛幾乎每晚到會夢到過去。
出家,是為了逃開這一切。
當年梁王囚禁了皇子,雖無人敢明着營救,但仍有傅則誠這樣的忠臣,想法設法保護皇子。在外面畢竟照顧有限,若是能把自己人送進去,是最好的辦法。
顧玉媛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夜裏,家中悄悄來了兩位朝中同僚,與傅則誠密談了大半夜。結束之後,傅則誠告訴她,原來他們是打算将自己的女兒遣送到皇子身邊,來說服傅則誠也讓女兒去的。
傅則誠道:“一來,世間學過法術的女子甚少,唯有官宦之家的女子懂得多些;二來,如今梁王的人無孔不入,能信得過的,也只有自己的骨肉至親了……唉,我家娉婷素來體弱,我雖然不忍,但是為了……”
顧玉媛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哪裏靈光一閃,忽然打斷丈夫的話:“傅冉與娉婷長得很像。”
傅則誠大吃一驚,顧玉媛只道:“我可以先和他說說,他也不會忍心妹妹去受苦的。再說傅冉的靈力,法術比娉婷更強,不是更能保護皇子嗎?”傅則誠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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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日,家中來了一位年老術士,與傅則誠在書房中只說了一會兒,傅則誠出來之後,就下了決心,對顧玉媛道:“讓傅冉跟這個人走吧,對外面就說他去塗州了。”
顧玉媛那時候還不知道那術士是什麽人,只以為是傅則誠安排來的,連忙就去為傅冉收拾行裝了。
她收拾的時候,傅冉就坐在床邊看着她。
那時候傅冉到底在想什麽……她從來沒有問過……
從天章的自在殿出來,顧玉媛仍是低頭不語,跟着內侍走。走着走着,顧玉媛才發覺不對,這不是出宮的路,而是向更深處走了。
“這是去哪裏?”她停住了腳步。
兩名內侍對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但仍恭敬答道:“夫人,這是去皇後的兩儀宮。”
顧玉媛一個戰栗,轉身想逃,她呆立了片刻才道:“好吧……”她終究是要再去被傅冉那種冷漠的眼神淩遲一番。
傅冉在茶室中等待母親。
在茶湯裏加上顧玉媛喜歡的陳皮,将茶分好,親手遞給母親。
顧玉媛接過來,只是默默喝茶,連頭都不擡。
“母親是決意出家了?”傅冉突然開口說話,顧玉媛一抖,差點将茶灑了。
顧玉媛咽了咽,道:“現在是在家修行。方才聽了陛下的勸,我想等到明年開春,為你妹妹祭掃之後再出家,不能再遲了。”
傅冉嗯了一聲,沒說什麽。
顧玉媛忽然煩悶起來,看來她出不出家,對傅冉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太後入秋時候,禦醫就診斷已經垂危,陛下那時候以為太後大概過不了九月……”傅冉像閑話家常一般,一邊擺弄着茶具一邊娓娓道來。
這事情顧玉媛當然知道,所以宮中才那麽匆忙辦了大婚。
“到了九月時候,禦醫又說難到冬至。現在冬至已過,太後仍然活着。”
那是宮中各種靈藥的效力。顧玉媛在心中道。
仿佛能看到顧玉媛在想什麽,傅冉說道:“靈藥固然延命,卻不能減輕多少痛苦。太後日日在病床上掙紮,這多活的一日日,母親以為她都是為了誰?”
顧玉媛終于擡起頭,遲疑道:“是為了……陛下?”
傅冉放下茶盞:“是啊,是為了陛下。為了陛下,太後忍受過幽禁,熬過了苦役,還有無窮無盡的病痛。”他看向顧玉媛,笑了:“母親……到底你是不願忍受,還是我這個人已經讓你忍都不能忍了?”
顧玉媛大恸,淚雨滂沱,連伸手去碰一碰傅冉都做不到。
“不是的!”她終于崩潰,“不是的……”
顧玉媛傍晚時候才回到家,傅則誠已經等得要上火了。
一聽見馬車回來,傅則誠親自跑出去迎接。只見顧玉媛垂着頭,但仍可以清楚看見兩只眼睛都哭腫了。
“我不出家了。”她只對傅則誠說了這一句。
次日顧玉媛就換上了平常衣服,帶上珠寶首飾,買來了上好的假發接上。外面的風言風語很快平息,傅家的臉面算是勉強保住了。
外面不知情的人好糊弄,天章卻不是那些看熱鬧的。
他已經知道了傅家在這件事情上對他有隐瞞。傅家沒有用過替身,這世上也再難找到如此相像的第三個人。那當年陪在自己身邊的必然是這一對雙胞胎中的一個。如果那個病死了的娉婷,真的是一直在家養病……
答案呼之欲出,天章只是不敢斷定。他秘密派出人手去查。
傅家那時候對外是說把傅冉送到顧玉媛的娘家塗州老家的寺廟中避難求學去了。那他就徹底查一查,那時候塗州到底有沒有傅冉這麽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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