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47章

天章突然驚醒。

他睜着眼睛盯着帳頂看了一會兒,才漸漸想起來,自己在哪裏,幹了什麽。

室內十分安靜,天章咳嗽一聲,立刻有人問:“陛下醒了?”

天章只覺得腦殼木木的疼,腦瓜子裏空蕩蕩的,呆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是蘇檀的聲音。

“皇後呢……”

他的聲音又低又沙啞。

外面靜了一會兒,傅冉撩了簾子,繞過屏風,探開床帳,露出了他興奮得紅光滿面的俊臉。

“叔秀叫我?”傅冉伸手試了試天章的脈。

天章忽然暴躁:“孩子呢!你怎麽離了孩子身邊?”只是他氣虛聲音小,聽起來并不可怕。

傅冉忙道:“乳娘在給她喂奶,有沈嬷嬷她們看着。其他時候我都會看着,你放心,好好休息。”他像是知道天章要問什麽,立刻又道:“這才剛過子時,你睡了還不到一個時辰……接着睡吧。這兩天不養足了精神怎麽行?”

天章嘶啞着聲音道:“你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

傅冉立刻去吩咐了一聲。等嬷嬷将公主抱過來的時候,天章腦子裏又像糊了漿糊一樣渾渾噩噩起來,但就是睡不着。

“還要再生……難怪……”

天章迷迷糊糊道。

他想起李摩空那個神神叨叨的神棍,說他子女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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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冉溫柔道:“也不就在這一兩日,還是要先把身體養好了。過個一年也不遲……”

“不行……”天章呓語一般,“要盡快……”

傅冉一怔,只覺天章躺在那裏,看上去疲憊又緊張,竟是他從未見過的可憐,他皺了皺眉。

等嬷嬷将剛剛出生的公主抱過來時,天章已經抵擋不住倦意又睡了過去。傅冉輕聲吩咐蘇檀幾句,就抱着女兒出去了。

小公主剛喝飽了奶,一對小拳頭舒舒服服地蜷着,鼻翼一動一動的呼吸着。傅冉怎麽看都看不夠,越看越覺得歡喜,竟傻笑個不停。

“元元。”傅冉輕聲喚道。

這是他第一個孩子。當然要叫元元。

抱着孩子看了夠,傅冉就開始安排衆人的行動。此地是天章的凝翠書房,雖布置了産房,但這一大批人不可全呆在這裏。因天章是順産,這時候情況穩定,産婆并一衆嬷嬷就先回了兩儀宮,照顧天章的身體自有周延信并兩名禦醫待命。

凝翠書房這邊,就只留了沈嬷嬷和一個乳娘。沒有那麽多人在眼前轉來轉去,做事還更利落些。

之前天章就有傅冉商量好了,為了安全起見,孩子出生當天宮裏不向外透消息,等三天之後宮裏收拾整齊,天章精神也養得好些,再通告朝野。

若是生了皇子,天章大概是能安安心心躺着睡着養個兩三天的。

可頭一胎偏偏來了個公主……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天章又醒了。

這次一睜眼,他就看到傅冉正抱着孩子坐在床腳。

傅冉正點着嬰兒鼻子玩。

天章立刻就想撐着身體坐起來:“給我看看!”

傅冉湊到他身邊:“看看,生得多好!”

天章目不轉睛地,呆呆地看着女兒,傅冉又嘿嘿笑起來:“看這又聰明,又漂亮的樣子!我家元元……”

“元元?”天章這才擡起頭。

傅冉得意道:“小名叫元元,封號我也想好了……”

“叫溫順吧,”天章忽然道,“溫順公主,或者柔謹也不錯。”

這都是什麽俗氣糟心名字。傅冉很不滿。

“我想給她元始公主這封號。”傅冉硬邦邦道。他想給女兒最好的。女兒要是以柔順之名聞名天下,也太委屈了。

天章胸口一陣氣悶。他耐心道:“她是個女孩……要這麽霸道的封號做什麽?溫柔謹慎又有什麽不好?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樣子……千萬不可像男子那樣打打殺殺……過去有一個慈光就是教訓。”

慈光公主就是因為是先皇長女,從小就寵愛非常,又常常讓她與諸兄弟一起讀書玩耍,甚至男裝出行,并不像尋常女兒那樣約束。便使她越來越桀骜不羁,甚至覺得自己與兄弟并無差別,禍由此起。

雖然此時女兒只是剛剛出生的嬰兒,天章已經想到了幾十年後。傅冉本就是跳脫之人,又愛奇思妙想,恐怕對這個女兒會寵到天上去,他若再不約束些,只怕真會寵出第二個慈光公主。

他只盼着這個女兒乖乖的,甜甜的,什麽都不懂都不緊要,有他這樣的父皇在,難道還怕女兒會吃一丁點虧?

兩人說了半天,終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天章說着說着就覺得力乏,他忽又想起傅冉似乎之前就知道這一胎是個女兒,不由火起,岔到這問題上,道:“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次是個公主的?”

傅冉是祈雨之後,內氣進到天階,後來在摸胎動時,偶爾玩心起來,探視胎靈感覺到的。

他想了想,道:“約是三個多月之前。”

天章喘了口氣才道:“三個多月你都沒與我說一聲……”

傅冉微笑:“說了也只是讓你徒增煩惱,更加焦慮,不說你還安心些。”

天章知道他說得對。就是他現在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想到至少還要再生一次,連覺都睡不安。若是當時就說了,恐怕他那幾個月更是煎熬。但到底意氣難平。

那種被蒙在鼓裏的滋味,他不想再嘗了。

“下次若還是公主,你看到了就告訴我吧。我受得住。”天章淡淡道,他伸手去抱了元元到懷裏,傅冉怕他支撐不住,靠在他身後半抱半托着。

天章再看女兒,又想到她在肚子裏乖巧,更是倍覺憐愛,側過臉來碰了碰女兒的額頭,緩緩道:“元始這封號太霸道,斷不能用。用元元做小名倒是可以的,先用小名叫着吧,封號可以慢慢擇選。”

傅冉也不是非要元始這個名字不可,見天章沒有堅持用溫順之類的名字,也退了一步,同意慢慢選擇。

說了這半天話,天章已經疲憊,卻睡不着。傅冉見他臉色灰白,就勸他喝些牛乳。

天章餓過了頭,這時候一點食欲都沒有。但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喝了一碗牛乳,又吃了小半碗紅米粥。過了一會兒又要了肉湯來吃。傅冉見他吃得不少,遂放下心來,抱着女兒又小心給女兒喂了些牛乳。

天章吃過了東西整理一番,躺在那裏,心裏愁着後面還有數不清的事,但看着傅冉逗弄女兒,卻漸漸放下心來,只覺眼皮越來越重,終是睡着了。

這次天章睡得雖香,但也沒能睡多長時間,丞相陸皓就過來了。

昨日陸皓一直呆在凝翠書房,直到宮門落鎖才出宮,那時候天章還沒生下來。今日一早他就匆忙進宮,來看看情況。

陸皓也是一夜沒睡,進了凝翠書房,隔着屏風聽到天章的聲音才放下心來。

“是一位公主。”天章淡淡道。

陸皓連忙道:“恭喜陛下。”他心中再怎麽覺得可惜,也不能流露出來。

天章的聲音隔着屏風,聽上去并沒有多少初為人父的喜悅:“公主不堪用。朕下一胎必會生下太子。”

陸皓心中暗暗佩服。能屈能伸,才是真丈夫。一胎不成,皇帝竟是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就決定再生一胎。

想想也是。要是因為這一胎生了公主,就停了下來去過繼別人家孩子,那之前吃的苦,跟朝臣鬥了這大半年,都白費力氣了,不但白白被笑,失了威信,這君臣之間的矛盾更是難以調解。只有繼續生下去。從天章決定親自生子的那一天起,這條路就必須走到底,決不可半途而廢。沒有絲毫回頭的餘地。

屏風那邊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就聽天章又道:“你将公主抱給丞相看一看吧。”

陸皓還以為屏風那邊抱着公主的應是乳娘或內侍,沒想到轉出來的竟赫然是皇後。

他忙向傅冉行了禮,傅冉笑眯眯道:“陸相來看看公主生得如何?”

公主出生才一日,又紅又皺。真是……又紅又皺。陸皓只好誇公主将來必然美而賢。

陸皓因覺得天章并不愛公主,因此覺得天章叫皇後親自将公主抱給他看有些莫名。由宮中回去時想了許久,才隐約覺得也許自己會錯了意,畢竟是天章親自生育,又是天章的第一個孩子,恐怕将來寵愛只多不少。

四月十二,宮中正式公布消息,天章于四月初九,誕下一女。

四月十三日,天章允了壽安王等宗親入宮。四月十五,天章就在凝翠書房面見了朝中重臣。

公主暫時沒有封號,親屬間用元元叫着,宮中朝中都稱她為大公主。

雖然有些人把天章生了女兒當笑話快笑破肚皮了,到了天章面前還是得收拾好了,不敢露一點嘲笑的意思。天章也裝作不知他們在想什麽,仍是從容應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康自從聽說宮中消息已經樂了好幾天了,每日無事就弄兩盞小酒品一品,說起天章生了公主之事,就笑個不停。

“老爺笑得太過了。”宋如霖起初也覺得這事情怪可笑,可架不住孟康天天這樣笑,再好笑的事也沒滋味了。

孟康就道:“難道不好笑?那位處心積慮忙了一年,就忙出這麽個結果,想想就好笑。宸君現在肯定也覺得爽快!這可真是……”他想說天有眼,到底還有一絲理智,沒把這大逆不道的話說出口。

孟康這段時間極是郁悶。淮陰王齊仲暄從山中養病回來之後,就變了個人一樣。之前兩人接觸時候,齊仲暄很明确暗示要與孟家結盟,還沒有什麽動作呢,齊仲暄就病了,病了之後忽然就對孟家冷淡起來。

孟康很疑淮陰王是嫌孟清極在宮中失寵,沒有可用之處了。

如今天章生了個女兒,孟康又覺得可笑,突然又像是看到了轉機,若是能扒住天章,也不是非要與齊仲暄一道。

“既然陛下已經平安生産了,我想後宮應該允許诰命走動了。你進宮去給宸君傳個話。”孟康想了幾天,越想越覺得可行。

宋如霖直覺就是不安分,沒好事。

果然就聽孟康道:“既然陛下已經與皇後生了一個孩子了,那陛下為何不能與宸君生一個?沒道理這滿後宮的孩子都給皇後一個人生了。”

他盤算着第一胎是個女兒,那第二胎很可能就是個兒子。皇後占了頭胎便宜也沒什麽大不了,只是公主而已。要是宸君能與天章生出皇子,那才是最厲害的。

宋如霖淡淡道:“我知道了。”心中卻打定了主意不會對孟清極提一個字。

孟康猜得不錯,過了一個月,大公主滿月這一天,後宮果然允許诰命入宮去兩儀宮請安。

顧玉媛這是第一次主動進宮探望。她進了兩儀宮還有些不知所措。一個月前,傅則誠告訴她,皇帝生下了一個女兒,她呆了許久才問:“是真的?”

京中吵吵嚷嚷了大半年,她躲在家中,只覺得這事情不真,風風雨雨的,她都當是流言。

“陛下……真的……給傅冉生了孩子?”顧玉媛覺得自己都快不能說話了。

傅則誠見她這樣,只覺得好笑:“孩子都出來了,你還問真不真。滿京都的貴戚,恐怕就屬你最迷糊了。”

顧玉媛目瞪口呆,傅則誠嘆了口氣:“是位公主。我也不指望你體諒陛下和傅冉的處境,只要你繼續這般安安靜靜的,別像之前那樣突然要出家添亂就行。”

顧玉媛點了點頭。

大公主滿月這一天,她終于鼓起了勇氣進宮。

傅冉把孩子抱來給她看的時候,顧玉媛突然眼眶就濕了。她很想對傅冉說些什麽,但傅冉只是微笑着逗弄女兒,她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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