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
顧嘉時被砍到時并不痛。當晚正是六月中旬,豐澤街的夜市還開着,食肆酒肆裏的人聲像浪一樣一波一波傳出來,夜風搖動挂燈,樹影在燈光中晃動。
顧嘉時只覺得眼前一道閃電一樣的白光劃過,風聲驟響,他只感到一片極銳利的涼意。馬嘶叫起來,他死死拽住缰繩,俯下身體,趴在馬背上沒有聽到第二刀的聲音。他聽到随從大聲呼救,周圍驚叫聲一片。有人将他從馬上抱下來。
這時候,他才感覺到一陣劇痛,從額角,直穿後腦,好像有一根釘子從眼睛裏猛然釘進去。他眼前一片血紅模糊,什麽也看不清。
“老顧!老顧!”他喃喃向随從道,“我眼睛被刺瞎了!”
“沒有沒有,少爺放心,是血流進去了,并沒有傷到眼睛。”
天色微明時候,禦醫就來兩儀宮複命了。
“全是外傷。刀口很長,好在不深,不會危及性命。昨夜清洗了傷口,止血包紮之後用了安神的藥物,顧侍書已經平靜下來,應無大礙。”
禦醫說到此處頓了頓,又道:“只有一件事——那一刀不巧傷在了顧侍書的正臉上,傷口的位置是從額頭斜劃下來,一直拖到下颌,恐怕會破相。”
顧嘉時是伴駕左右,在朝廷中樞行走的機要秘書,傷了臉,破了相,哪怕天章恩準他以後仍留任原職,恐怕也會被周圍人的目光議論,逼得自行請退。
禦醫說完之後,低頭退到一邊,過了片刻,才聽天章道:“不要吝惜任何藥物。叫太醫院再撥三個太醫,尤其要擅長治療傷疤,與你一起,分成兩組,每天輪換着,去顧家問診。”
之後天章又遣了身邊宮人去顧家詢問狀況。
一個上午,丞相,巡城司,暗衛,崇玄司,都往兩儀宮跑了一趟。
京中去年的大案才剛剛平息,又出個官員被刺的案件,叫人頭都大了。若是出了人命,必然又是人人自危,拼命查案。這次并沒有人因此喪生,衆人萬幸之餘,心中自然就沒有人命案子那麽緊張,不過緊張姿态還是要做的。何況顧嘉時青年才俊,近半年來聖眷正隆,正是天章面前的紅人,敢在皇城中對天子寵臣下手,也夠大逆不道了。
昨夜顧嘉時遇刺時,路邊看見的人并不少。
衆人描述大同小異,基本一致:一個身手極好的黑衣人,從樹上突然一躍而下。一劍就沖着顧嘉時面門劈下來。一劍就砍傷了顧嘉時的臉,兇手一劍未致命,當即立刻就提劍逃走了。雖有幾個熱心人往兇手逃跑的方向追趕,但都不如兇手敏捷,不一會兒兇手就在京城的茫茫夜色中消失了。巡城司只好将那幾條街都封了,挨家挨戶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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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章被這案子弄得郁悶。
昨天到今天,他已經聽了四五遍顧嘉時被刺的詳細經過。心中已經大致有個譜了——至少清楚衆人心裏是怎麽看這案子的了。
顧嘉時是個書生,武藝法術都不行。在他毫無防備騎馬回家的時候,“身手極其敏捷”的刺客想一劍刺死他,并非難事。
偏偏刺客一劍就砍傷他的臉,然後就跑了,顯然目的就是這個。
不管誰這麽深仇大恨,想毀顧嘉時的容,都是天章的寵信給他招的禍。
下臣是不想顯得不關切,天章是不想顯得太薄情,于是來來去去不少人來禀報案情,天章也一一詢問。
到了下午時候,巡城司居然在一家青樓裏搜到了刺客。連帶兇器都找到了。店主沒想到自家會攤上這大事,早吓得發抖,指天發誓刺客眼生,肯定是自己翻牆混入店中的。
刺客一抓到,巡城司立刻迅速把案子交給了大理寺。
大理寺立刻熱火朝天地開工,審訊刺客。刺客只說是受人指使,“拿人錢財,為人消災”,至于是受誰指使,刺客一聲不吭。迫不得已動了刑,刺客終于吐出一句——“我不敢說,恐怕大人們也不敢聽,還是不知道的為妙。”
“混賬!”天章罵道。
來向天章禀報案情的大理寺卿垂頭道:“臣以為,案情重大。當等陛下擺駕回自在殿後,再慢慢查證。”
天章按捺住一口氣,輕蔑道:“一個江湖渣滓,随口一詐,你還真吃下去了。你就這麽想入非非地辦案子?”
大理寺卿還想辯解,天章堵住他:“怎麽,難道你還要朕去親自審一個混混?”
堵走了一個大理寺卿,還有更難打發的人。
次日一早,丞相陸皓就來正式請天章回自在殿或凝翠書房。
“群臣都有不安。”陸皓做丞相已經多年,與天章說話直接多了。
天章淡淡道:“他們不安什麽?”
陸皓回答:“陛下在兩儀宮誕育皇子,之後就住在兩儀宮休養,至今已快十日。群臣害怕皇後将陛下拖在兩儀宮,以休養之名,實是欲将兩儀宮取代自在殿。”
話不需講得太明白。
如今天章一女一子,都是傅冉的孩子。一家四口全在兩儀宮。在天章傅冉看來是天倫之樂,其樂融融。在朝中衆臣看來,卻是皇後挾持了皇帝和公主皇子。
“這些天,你幾乎天天都到兩儀宮來見朕。你看朕像被皇後挾持了麽?皇後是想把持朝政麽?”天章問陸皓。
陸皓已經坐不住,站了起來,答道:“臣目前并未見到此種情狀。”
天章看着他臉上神色,又問:“你還是害怕?”
陸皓頓了頓,答道:“回陛下,臣是害怕。防微杜漸,是題中之義。”
天章苦笑:“連你都怕,看來朝中已經是人心浮動了。”
當晚天章就和傅冉說了擺駕回自在殿的事。
傅冉坐在床上,正為他按摩腿上穴位。
聽到天章的話,他手上動作不停,不緊不慢道:“我不許你搬出去。我絕不準你搬回自在殿……”
“你想走,大可試試看。看走不走得了。”他擺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
天章渾身一僵。
傅冉大笑起來:“你還真當真了。”
天章蹬了他一腳。
傅冉微笑說:“恐怕顧嘉時的案子,也有人想栽我頭上。這可真是……我是無所謂,大不了……”
“大不了什麽?”
傅冉低聲道:“你放心,我不會一走了之。”
天章困倦了,他睡下躺好,說:“來吧,陪我躺着。我知道你覺得做皇後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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