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走廊上橙黃色的燈光讓李呈蘊的臉看起來柔和許多,周安發現自己沒有辦法評判李呈蘊做法的,因為這事兒如果落到自己身上,讓他每天看着小三的兒子躺在對面上鋪,周安不确定自己會不會在某一天突然沖上去掐死他。

但周安想了想,還是開口說:“其實這事兒,也不是禾真的錯。”

李呈蘊笑着捋了捋頭發,錯落的光影落在他臉上:“所以我沒把他怎麽樣啊。”

這話說的也沒什麽問題,先扔鞋子洩憤的人是禾真,就算論對錯,李呈蘊最多也就是遞了把刀子,而且還是鈍刀子。

周安停了一會兒才繼續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不怎麽辦。”

李呈蘊說。

回到宿舍的時候禾真已經上了床,他縮在床角,用被子蒙住了頭。

李呈蘊看了一眼桌上還沒開封的棉簽和碘伏,沒說話,轉身走去浴室洗漱。

再出來的時候周安正坐在床上對着電腦屏幕發呆,李呈蘊走過去瞥了一眼,文檔上一片空白。

“要不今天不開空調了吧?外面也涼快。”

周安小聲說,眼睛瞟了一眼上鋪,“讓禾真睡個安生覺。”

李呈蘊掀開被子,無所謂道:“随便。”

宿舍的窗戶緊閉着,任何聲響在黑暗中都被無限放大,連偶爾打在玻璃上的雨點聽起來都像是耳邊的驚雷,炸的人頭暈目眩。

周安在半個小時後開始打鼾,李呈蘊沒有睡意,他閉着眼睛平躺,隔壁宿舍的空調外機似乎在進行合奏,樂手來自七百八十線的地下樂團。

李呈蘊翻了個身,校外十字路口的紅綠燈透過窗簾縫隙穩穩當當地落在他眼裏,李呈蘊眨了一下眼,接着微微擡起頭,對上來自對面的視線。

禾真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半張臉埋在枕頭裏,露出的一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李呈蘊毫無顧忌的與禾真對視,直到巨大的閃電穿過天空,禾真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接下來響起的雷聲大的出奇,周安的鼾聲短暫地停頓了一秒,然後長出了一口氣,翻了個身繼續他的美夢。

頭頂上傳來很輕的笑聲,原本在床上蜷成一團的禾真慢吞吞的從床上坐起來,他把深灰色的薄毯披在身上,固定在額頭的紗布位置偏了點,有些擋視線。

禾真擡手扯掉紗布,眼睛逐漸聚焦,但他離李呈蘊好像還是很遠。

禾真往前挪到床邊,兩條細白的腿從被子裏伸出來,穿過欄杆縫隙,懸在半空。

大部分成年的男生都只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wei,但禾真卻在淩晨三點披着被子在上鋪一邊晃腿一邊沖他微微笑,好像在扮演某位不太體面的公主。

“李呈蘊。”

禾真用氣聲喊他,李呈蘊想裝作沒聽見,但禾真卻不思疲倦的喊。

投降來的比想象中要快,李呈蘊坐起來,沖禾真挑了挑眉。

禾真攏了攏身上的毯子:“我在叫你。”

“所以我坐起來了。”

李呈蘊說。

屋裏沒人說話了,紅燈在李呈蘊的眼睛裏轉綠,李呈蘊開始覺得不耐煩,他站起來踩着拖鞋走到窗邊把窗簾拉緊,要走的時候禾真又在叫他了。

聲音帶着啞,但又軟綿綿的,禾真硬生生的把“李呈蘊”三個字念出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感覺。

李呈蘊轉過頭,禾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看起來有些難過,他吸了吸鼻子,小聲說了句什麽話,但李呈蘊沒聽清。

或許是對禾真變臉速度之快而感到好奇,李呈蘊走過去,站在他床邊,問他剛剛在說什麽。

“李呈蘊。”

禾真動了一下,挂在肩頭的毯子順着身體掉了下去,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着腿,手臂搭在欄杆上。

“那天你為什麽不來啊。”

禾真的眼圈開始泛紅,看起來是真的很委屈,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禾真又說了一遍:“李呈蘊,你為什麽不來啊。”

禾真的皮膚真的很白,懸在眼前的兩條腿來來回回的晃,像魚缸裏不斷撞擊玻璃的雪鲷。

李呈蘊閉了一下眼,再睜開的時候一把抓住晃到他視線裏的腳踝,很細,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滾燙的觸感在掌心蔓延,李呈蘊松開手,擡頭對上禾真的眼睛,說:“你發燒了。”

禾真的眼睛還盯着他,但卻很乖巧地用手背碰了一下額頭,然後點點頭。

“周安,把你藥箱拿出來。”

床上人的鼾聲還在繼續,李呈蘊站着沒動,又過了幾十秒,鼾聲停止,面朝牆壁的周安翻了個身,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周安把床頭燈按開,從櫃子裏翻出放在最裏面的藥箱擱在桌上,李呈蘊看了一眼,轉回床邊,換了鞋往門外走。

“你哪兒去啊?”

李呈蘊沒回頭,“屋裏悶。”

外面的雨大到要把整個海市吞沒,李呈蘊站在樓道口,看挂在樹杈上的紅色塑料袋被狂風吹得面目可憎,然後繞着既定軌跡不停旋轉,最後成為灰蒙蒙天空中唯一一朵紅色的雲。

李呈蘊從小讨厭語文課,但這會兒他居然覺得自己能即興寫出一首詩,可惜大發的詩性很快被打斷,周安抱着手臂從身後冒出來,站在他身邊打了個寒顫,小聲嘟囔道:“還他媽挺冷。”

“禾真把藥吃完就睡了。”

周安停了一會兒,又問:“不過藥還有五天就過期了,不會把他藥死吧?”

“那你就幫我大忙了。”

周安突然不知道怎麽接,他站在李呈蘊旁邊,看李呈蘊的鞋被淋濕,然後是衣服和頭發。

“對了,禾真說的話什麽意思啊?”

周安用鞋尖劃拉了幾下腳底的積水,“以前你還跟他約着出去過?”

“沒有。”

李呈蘊回答的很快,他把手上的雨水甩掉,然後轉頭看着周安笑了一下,“就算有,我也早忘了。”

這話周安是信的,李呈蘊的大腦就像是某種老化機器,帶着不願意邁入新世代的執念,死活不更新它的儲存系統,使它的內存就那麽一丁點兒,任何邊緣化的記憶都不配保存存檔。

禾真顯然是不夠重要的,存不進李呈蘊的檔案裏。

從外面待了一會兒再躺回床上的時候,李呈蘊的睡眠有了質的提高,他沒去看對面的禾真,閉上眼睛,等待困意洶湧。

第二天中午李呈蘊是被枕頭下的手機震醒的,他眯着眼看了一眼屏幕,距離他下午的課還有四個多小時,電話號碼沒有備注,李呈蘊把電話挂斷,頭還沒沾上枕頭,手機又震了起來。

李呈蘊按了外放,頭埋在臂彎裏,悶聲悶氣的說了句你好。

電話裏傳來清脆的女聲,大概是說他申請重新入學的某份材料有些問題,李呈蘊偏了偏頭,聲音變得清晰了些:“好的,我現在過去。”

李呈蘊從床上坐起來,看了一眼對面上鋪,裹在被子裏的身體很輕微的呼吸着,這昭示着周安的失敗,禾真沒被藥死。

李呈蘊簡單的洗漱了一下,拎着挂在衣架上的單肩包走出了門。

學校的辦理流程繁雜又多餘,李呈蘊在辦公室裏等了将近一個小時,等待穿一身藍色工作服的男人修打印機,原本幫他處理問題的老師突然消失不見,來交班的男人又重新問了一遍李呈蘊需要處理的問題,這些事兒都弄完已經快要三點。

在李呈蘊推開宿舍門的之前,他的計劃是躺在床上補一覺,但那只是計劃。

門推開一半的時候,坐在桌前的禾真透過門縫和李呈蘊對視,臉色蒼白,原本就深的瞳孔被襯的像葡萄核。

“我去食堂打包了兩份燒麥。”

禾真筷子夾走灑在燒麥上的最後一點小蔥,然後把打包盒推到李呈蘊面前,看着他問:“你吃嗎?”

禾真的眼睛真的很黑,讓李呈蘊想到小區樓下的那只流浪狗,但現在這只流浪狗,正在向他施舍食物,還是他最愛吃的食物。

“你長得很像我家樓下的流浪狗。”

李呈蘊站在門口笑着說。

禾真擡起頭,沾着油花的唇角微微上揚:“那它可愛嗎?”

作者有話說: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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