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變故

一場秋雨一場涼,被秋末最後一場雨洗滌的結界上空,萬裏無雲。

上清墟結界外已臨近初冬,那一夜雨後,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最近都是晴光大好,驕陽普照,曬到人身上徒增陣陣懶意。

靈清殿從正殿通往內殿的路上有一座小院,潺潺流水浣橋而過,其中白蓮幽香藏入碧綠,清雅之息橫生,錦鯉擺尾蕩起漣漪陣陣,似有養性怡情之道。

祝钰走在前頭,蘇長依從後跟上。

來人有四五個,從衣着可看出這幾人并非靈清殿弟子,他們身着黑金緞帶的弟子服和粉色羅紗弟子服,手中提着款式相同,劍穗不同的長劍。

形色各異,難掩急躁。

從蘇長依這個方向,能看到穿着兩位黑金緞帶弟子服的弟子在虛空比劃,着粉色羅紗的弟子互相拍着肩膀,手背,似在互相安慰。

站在幾人旁邊的沈柔柔,夙青色弟子服被人拽出明顯褶皺,小圓臉上的眉頭蹙在一起,眼睛努力睜大,奶兇奶兇的模樣。

遠遠瞧見來人,她銅鈴大的眸子登時更大了,急忙跑過來,一把撲到祝钰懷中,在其彎中仰起淚痕縱橫的小臉。

身後那幾名弟子見狀,三步并兩步過來,沖蘇長依和祝钰提劍行禮。

“弟子拜見掌門,拜見君窈仙尊。”

蘇長依輕點頭,她不知道這幾人具體身份,可祝钰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幾人正是青禾和白練座下的內門弟子,她想起閨閣裏已經變成骨頭架子的假青禾和已經徹底回歸本體的油皮人白練,不由得心浮氣躁。

“發生了何事?”祝钰将沈柔柔從懷中撕下去,捏着脖子推給一旁的蘇長依。

其中玄山韶雲殿的黑金斷帶內門弟子,沖祝钰拱手,道:“師伯,我等是來此地尋師尊的。”

這幾人面色倉惶凝重,面面相觑極為緊張,眼睛直直盯着祝钰一眨不眨,視線好似要将人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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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之神色,他們多半知道上清墟二尊發了什麽。蘇長依長袍下指尖互相摩挲,與祝钰相視無言,心卻相通。

半晌,祝钰正色道:“陸師侄不用兜圈子,直言便好。”

得了準話,這幾人長時間吊在胸口的一口氣終于解放地松吐出來。

人人對視,皆颔了颔首,示意師姐陸星桐開口,“陸師姐繼續說吧?”

“說吧。”

“對啊,師姐加油!”

“……”

陸星桐此人正是方才替衆人開口的女弟子,乃玄山韶雲殿君玄仙尊座下的一名內門弟子,與賀清邪一樣深得青禾喜愛,也是玄山這一代年青弟子中的佼佼者。

小說中曾寫到,陸星桐前途無量不亞于巅峰時期的君窈仙尊,亦是上清墟下一代命定的掌門。

按道理來說,賀清邪也是窈山翹楚,比陸星桐的修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耐後期賀清邪因恨入魔,從此再與正派無緣,亦與上清墟掌門之位失之交臂。

陸星桐瑞目炯炯,對着兩人又是一拜,方道:“今下,我玄山韶雲殿已亂做一鍋熱粥之上的螞蟻,因為一則消息在衆人口中流傳,非是弟子偏信流言蜚語,是那流言太過真實,衆人憂心忡忡。弟子迫不及待想了解真相,也就只能用此下策,攜幾位師兄妹來尋掌門商量。”

“弟子方才禦劍止步于靈清殿廣場,正巧碰上因事過來的方師妹,一問之下才驚詫地發現,澄山現狀與我玄山不遑多讓。”

陸星桐口中的方師妹是白練座下徒,也正是她身旁站着的這一位,一席桃粉色覆紗弟子服,可謂桃粉佳人,顧盼流晖。

方佳與陸星桐相視一眼,慎重地接過話,道:“師姐所言無半句假話,芝草峰弟子間所傳的流言蜚語和玄山的一樣。”

此時,變故只在一瞬間。

窈山結界最接近蒼穹的上空,流光婉轉的結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蒼穹向山下隐去,結界被撕裂的空隙處,陡然發出陣陣風鳴。

秋風肅殺,蕩過天際結界的寒冷終于從窈山之外侵襲,進入這個曾被溫暖如春籠罩的小世界。

蓮池中的錦鯉擺動尾鳍,咻一下蹿去深處,再不見蹤影,好似如此便能躲過這場欲來風雨。

“君澄仙尊是假的!”

“我師尊是冒充的!”

這兩句話在飒飒冷風中格外模糊,突然幾人異口同聲地驚呼一句,窈山結界消失了!

蘇長依面色不定,看向祝钰時,對方已經身随意動眨眼便消失在橋上。

只聽虛空中傳來祝钰的聲音,“君窈你在此處保護好柔柔和清邪,結界不得有誤!我去去就回。”

銀線浮雲霓裳在身後翻飛,蘇長依将亂在眼前的銀發撥開,面前還站着沈柔柔,風吹起烏黑飄揚的發,一個勁抽在她胸前。

陸星桐攜劍帶着三名弟子對蘇長依作揖,道:“窈山結界為重,弟子這就速去支援。”

“也好。”應了一聲,便見幾人下了橋,一甩長劍将劍身擲出,起身一躍,禦劍向遠處飛去。

惆悵。

這是蘇長依目前心中最真實,最貼切的想法,為什麽這麽蠢呢?連個法術都不會。

可現實中的小說不是這樣寫的,穿書的女主都是自帶金手指bug,一夜之間就可禦劍飛行,修為恢複。

仿佛只有她,穿到這本書中,成了名副其實的花瓶,不僅修為有待提高,連劇情也能随便弄崩。

這也是沒誰了!

見人不動,沈柔柔睜着大眼睛看她,噘着嘴,一臉委屈,先前她君窈師叔吼她,她到現在還惦記着呢,她拉着蘇長依的衣袖拽了拽。

右臂有傷,一瞬間的疼立即把神游天外的魂叫了回來,蘇長依疼的輕嘶一聲,才注意到緊靠在面前的小師侄。

“怎麽了?”

“我也想去幫幫師叔修結界。”

銅鈴大的眼睛裏滿是憂愁煩惱,蘇長依心間被純良幹淨的視線看軟一片。

她和善地笑起來,蔥白長指點住櫻桃紅唇,興意闌珊地挑動眉頭,“你如此小,想幫我什麽呢?換句話說,柔柔又能幫我什麽?”

沈柔柔低頭忖度,還當真仔細思考一番,而後驀地擡起頭,語氣堅定不移,“雖然更想幫師叔修複結界,但能力不夠……不過,我可以幫師叔照顧師姐!以前師叔對師姐好,對柔柔也好!師尊說了,君窈師叔是除了師尊之外對柔柔最好的人,柔柔為師叔做什麽都行!總之,柔柔就算把命交給君窈師叔也是可以的!”

心中驟地一跳。

那一刻,堪稱一絕的好話裏面沒有阿谀奉承,谄谀取容,這只是對方在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想的。

就如,尚未開智的三歲孩童的思想,簡簡單單,一話概括——

你待我好,我便帶你好。

可這,卻因加上最後一句話,這段話的本質就陡然一變。

蘇長依直覺心口發涼,脊背生寒。

若是一個人僅僅因為對方對她好,就可以為對方付出生命,那怕不是個傻子?

可她瞧沈柔柔,也并非像個心智不全之人,她只是尚未接觸除上清墟以外的世界而已。

落葉聽松,秋風蕭瑟,吹得兩人都身體發顫。

她不顧右手臂還帶着傷,牽着沈柔柔的手行至內殿的小案前。

君窈仙尊的閨閣距離內殿,只差一道一人高的六折的碧海接空浮花浪蕊的屏風。

她不想讓賀清邪聽到某些事,畢竟這個徒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小說開頭的劇情,俨然出現野馬脫缰的偏軌,可主角終歸是主角,難保不會有別的隐藏劇情,她得防患于未然。

蘇長依按上沈柔柔瘦小的肩膀,對上那對真摯赤誠的銅鈴眸子。

“方才的話是你自己想說出口的真實想法?”

“是啊,但我覺得師尊說的很對呀。”

蘇長依愁眉緊鎖。

難道沈柔柔真的這麽想的?

“柔柔,我告訴你。”

她按在沈柔柔肩膀上,手用了幾分力道。沈柔柔被壓着,氣氛逐漸變的嚴肅,她定定地望着她。

蘇長依問:“你信不信師叔的話?”

這氣氛太嚴肅了,君窈仙尊的桃花眸子深邃誘人,看着人的視線令人連氣息都遺忘了,對方只能被誘導似的遵從。

沈柔柔茫然地點了點頭。

“既然相信師叔的話,那你現在也要記住師叔說的話。柔柔,命是自己的,不能随便交給別人掌控,只能自己決定自己是生是死。”

“即使對方對我很好也不行嗎?”

“不行!除非那人是自己想守護的人,譬如你的父母,師尊。正所謂舐犢之情恩重如山,他們都是你可以豁出性命要保護的人。但也有人會是例外,當他們在你心中的地位超過一個臨界值時,你便會自發懂得,在危險之際你該為他們做什麽了。”

“這樣啊。”

蘇長依煞有介事地點頭。

“可是,既然師尊可以,那師叔你為什麽不可以啊?”

很明顯,沈柔柔的關注點并不在此處。

“反正就是不可以,你記住,你将來要保護的人是你師尊,你清邪師姐将來保護的人才是我。”

語畢,蘇長依自己就被自己的話打懵了,指尖掐着掌心,扪心自問。

說這話你不心虛嗎!就賀清邪那樣?沒現在要她命就不錯了!

無緣無故聽到這話的賀清邪也懵了,無力扣着掌心,咬牙切齒地想。

說這話時,師尊你不心虛嗎?臉呢?我沒要你命就不錯了!

還不知道話已經被能夠逖聽遠聞的徒弟聽見的蘇長依,仍舊執着于掰正小師侄的固執觀念。

因在她說完後,她的小師侄茫然驚訝一番,還問她,她能不能跟她清邪師姐交換一下。

恕她才疏學淺,這孩子為何這麽執着于她呢?莫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蘇長依咬了咬牙。

“不能換的柔柔。你要乖乖的,你方才還說要信師叔話的對吧?那你可得一直信師叔的。”

賀清邪:“……”

啧啧,師尊好像個拐賣兒童的人牙子。

跟小師侄胡說八道一通,才将人領進君窈仙尊閨閣,蘇長依避開地上一堆假青禾的屍骨,示意沈柔柔去梳妝臺前的檀香木圓凳上坐會兒,她們得等祝钰的消息。

祝钰心中有數,知道她如今修為尚未恢複不宜出門,不然她往結界那兒一站,就可能被人當衆拆穿。

抱元守一蘇醒後的君窈仙尊,現如今和修為盡失的廢人大同小異。

蘇長依提着裙子往床邊走,分神想着窈山結界固若金湯,怎麽會突然消失?這是不是和那假青禾和假白練的事情相關?操縱控靈入體和傀儡術的人又是何方高人?

疼!猛被下壓的重量壓到的手臂,正泛起絲絲縷縷侵入骨中的疼。

賀清邪皺着眉頭,漸漸眯起眸光。

“師尊?您對弟子是有意見麽?”

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語氣中的恨意,愈發令人為之心驚。

“嗯?”

蘇長依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一屁股直直拍下去,坐過頭了。

聞聲的沈柔柔,“咦”了一聲,像是嗅到花蜜的粉色蝴蝶,抱着檀香木圓凳噔噔噔過來,嘿嘿地放在床頭小幾旁,樂呵呵地坐下。

蘇長依奸笑道:“怎會?”

說着,借着銀色浮雲霓裳裙擺的遮掩,屁股故意動了兩下,坐在纖弱細弱的手臂上,碾壓蹂躏。

賀清邪疼的登時倒抽一口涼氣。

奸笑的像個狐貍的蘇長依,撩着衣袖。

“為師待你情真意切,可昭日月,要不要請徒兒‘明鑒’啊?”

沈柔柔雙手支在腿上,撐着下颚緩慢搖頭,鄙棄道:“阿邪,你怎麽可以懷疑君窈師叔對你的情義呢?師叔色如春花,又這般善良,對你也是極好的,怎會對你有意見呢?”

這天真無邪的瓜娃子,還不知道自己眼中的君窈仙尊在賀清邪眼中就是個人面獸心的禽獸。

賀清邪鐵青着臉,咬牙切齒道:“如果弟子身負重傷,躺着一動不動都是錯的,那也請讓天道來懲罰弟子,而不是師尊的屁股!”

幽怨的滿是恨意的視線,讓蘇長依如坐針氈。

她:“……”

沈柔柔又睜大了眼睛,仿佛發現了某種不可思議地大事,連忙起身,拉着蘇長依坐在自己的圓凳上。

“君窈師叔,阿邪好小氣!連床都不讓你坐!”

說罷,她替蘇長依理了幾下裙擺,及腰長發順滑如瀑,随着動作滑落在頸間兩側,袒露在身後的衣領粉白交疊。

被無辜吐槽的賀清邪,對蘇長依投以白眼,惡狠狠與笑靥如花的桃花眸在虛空相聚。

須臾,那道充滿敵意的瞳孔驟然一縮。

作者有話要說:

#扒一扒那個日常不做人的蘇長依#

白切黑·賀:依稀記得師尊喜歡碾壓,蹂躏?不知徒兒伺候的師尊如何?

來不及說話的蘇: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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