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懷抱

沈柔柔一天都呆在夙靈院的房中,她是祝钰最寵愛的小弟子,又頂着“上清墟掌門愛徒”這幾個大字,自是無人敢趨使她,勒令她。于?是乎,她的日子過得可謂有滋有味,十分悠閑,比作為?仙尊的蘇長?依還要舒坦幾分。

過去看望之時,沈柔柔正将雕刻剩下的白蘿蔔收緊錦盒,擡指撥下鎖扣,眉開眼?笑的很開心。

蘇長?依從後喚了她一聲,她才睜大那雙銅鈴眼?睛,又是驚又是喜,迫不及待從桌上捧着雕刻精致的桃花瓣獻寶似的跑過來?,捧送至她眼?前。

“師叔!柔柔這是送給您的!”

蘇長?依:“……”

白稚柔嫩的雙手合并着,裏面盛放的是一片片小巧玲珑的桃花瓣,大雪紛飛讓房內天光暗淡,但依然能看清那花瓣上屬于?蘿蔔的紋理,隔着不遠距離,還有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蘇長?依心下想陸星桐的話,的确所言極是,這些花瓣足夠栩栩如生。

可這,毫不妨礙她對這花裏胡哨的東西保持無感。

礙于?沈柔柔弱小易碎的心,蘇長?依難耐地?觸着鼻尖,伸指撥着沈柔柔手中的蘿蔔花,笑着問道?:“送我?”

沈柔柔亟不可待地?颔首,“是。”

蘇長?依暗自琢磨起這個回答,又笑問:“同你關系最好之人不是賀清邪嗎?你送我作甚?”

這話問完,沈柔柔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将視線從她臉上略過,直接掃向她身後的坪蘭,小眉頭在蘇長?依的注視下,直接皺起來?。

“不一樣的,阿邪只是師姐。”沈柔柔固執着,手又朝她面前獻寶似的送了送,眨巴眨巴眼?睛。

“阿邪自己有花,不需要。而且柔柔只想送給師叔!”

見人挑起眉頭,巴掌大小的臉當即委屈巴巴的,略顯急促。

蘇長?依暗嘆一口氣兒,默默接過,若是再不拿,她毫不懷疑沈柔柔下一秒是否就要哭出來?,“那我便收下了,謝謝柔柔了。盡管如此,我還是要批評你哦,”她變幻出一個木制盒子将花瓣悉數裝進去,收好,才伸手揉揉對方腦袋,“大比在即,你要好好修煉,不給你師尊丢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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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柔柔欣欣然應了。

蘇長?依又推拒了沈柔柔想讓她多留一會?兒的小小要求,對人小心翼翼囑咐過幾句,才帶着坪蘭離開夙靈院。

一路上,坪蘭的角色分明——陪跑。

陪着人在上清墟浪蕩大半圈,什麽?好處都沒撈到,淨是看人與弟子這廂長?那廂短的拉家?常,她完全不怎麽?說話,亦或是他們全當她是透明人,其實就算有弟子注意到她,也未必就能說上話。

整座上清墟的弟子怕沒一人認識她,想結交也礙于?蘇長?依而恐懼地?壓下心中之好奇,如此一來?,一時間她也想不明白,蘇長?依到底控制她跟着一起亂逛的意義?在哪。

一路惆悵,在坪蘭心累到無以複加,實在忍無可忍想要說話之時,蘇長?依驀地?頓足,其實換句話來?講,她是被攔住了。

無風不起浪,如今,霜雪漫天,不僅掀起雪浪,還以雷電撕開虛空的速度飛出一道?劍影,直擊在二?人腳前。

登時雪浪飛濺,潑在銀線浮雲霓裳的衣角上,随後簌簌而下,留下久經不散的寒意與潮氣。

蘇長?依皺眉頭,心中頗有幾分複雜,審視了一下微濕的衣角,才徐徐眯起眼?看向那道?劍光的來?處。

只見虛空之上,一道?飒飒人影乘風而立,風雪交加中這人身姿高挑纖細,單薄的看似不耐風雪,但其實氣勢如萬頃波濤,洶湧澎湃,讓人膽寒。

來?人是賀清邪,白衣卓然,長?發與袍角在淩冽飓風中狂舞,暗淡無光的鳳眼?內加雜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一柄通體銀雪,血氣四溢,殺意繁重的長?劍被她握在右手中。

蘇長?依眸中一凜。

深知小說中主角光環的威力,她一眼?就看出孽徒手中那把劍有點東西。

昆吾。

上古洪荒十大神器之一,劍中之祖,由創世神盤古的脊骨煉制而成。蘇長?依涉獵的消息雖是短小,不耐精悍至極,凡是沾上上古,神器,創世神等字的兵器,哪個不是讓人如雷貫耳,心下慕之?

她也想要一把神器做佩劍,想歸想,卻也知道?神器這種東西,君窈仙尊配不上,能得此神器者唯有小說中的主角,賀清邪。

但讓人心存疑惑的是,賀清邪尚未闖入鴻蒙幻境,又怎麽?得此神器?

蘇長?依一時想不明白,也不願在想。

劇情早就崩了不是嗎?那也就沒必要在乎賀清邪的昆吾劍是哪兒來?的了。

伫立于?虛空中的賀清邪,目光自上而下将她掃了個遍,又突然注意到她身後的坪蘭,再看二?人之間的距離,頓時怒火中燒,像是被侵占領地?的惡狼,一道?劍光倏地?從虛空揮下,直劈向坪蘭腦門。

蘇長?依驚了一瞬,反應迅疾拽住坪蘭胳膊扯向自己。

千鈞一發之際,劍光劃破白晝擦過坪蘭耳際,砰地?一聲炸起響雷,一撮黑發被削下後翩然落地?,最後被碎雪淹沒。

遠方天際開始閃起密密麻麻如蛛網般的裂痕,之後便是悶雷滾滾如千軍萬馬,轟人心神,由遠及近,最後響在三人頭頂。

蘇長?依明明是大乘期修士,也身具大乘期修為?,一息之際,還是被漫天飛舞的寒意和頭頂的陣陣雷聲懾住身體。

蘇長?依詢問坪蘭,“傷到了嗎?”

不過間隙,坪蘭如剛逃出死?神魔爪的死?徒,蒼白着臉,看向虛空之中的人影,眼?神愈發冰冷,“沒傷到,我暫時無礙,你還是想想怎麽?處理你那徒弟吧。一言不合就動手?我招惹到她了?”

蘇長?依神情複雜,未置可否。

“你若是帶着腦子,半月前的事就應該沒忘。”她道?。

坪蘭頓時沉默。

那劈天伐地?的一劍來?的迅若雷霆,劍勢如虹,這一劍是帶着目的的,砍死?人,目标是坪蘭。

若非沒有深仇大恨,蘇長?依毫不懷疑賀清邪的那一劍應該劈在自己身上。坪蘭的真?實面目,賀清邪未曾得見,現在目标那麽?明确,是應該知道?坪蘭就是那日把她扔下山崖的人吧?

賀清邪見兩人幾乎相擁貼面的姿勢,登時義?憤填膺,心中似有把火在騰騰燃燒。

坪蘭此時正被蘇長?依半抱着,前胸貼後背,護在身前,蘇長?依一手仍拽住坪蘭的手臂未松,一手垂下做捏訣狀,以備不時之用。

淩厲的視線掃過兩人相貼的部位,最後落在被抓住的手臂上,如果賀清邪的視線是刀子,那坪蘭的手臂必定?當場廢掉。

賀清邪眯起存滿陰鹜的鳳眼?,想起一路過來?,聽到的衆師兄弟師姐妹衆口難調的傳聞,一口火氣兒提上嗓子,悶的胸口發疼,就快要被窒息感淩遲。

她翩然落地?,踱步走近,在兩人異樣的視線中駐足,嗓子發幹,譏笑說:“這就是師尊預收的弟子嗎?”

她生于?雙親俱全的普通農家?,長?于?一座窮困潦倒的村莊,在那裏快樂活過十幾年?,及笄之前,卻滿村遭屠,那是驚人眼?球的詭異場景。

那時她只記得,賀家?村一面是熊熊大火在灼燒,燙眼?翻騰的火龍吞掉一座座茅草房,吃掉一個個無力反抗的人,到處都是凄厲駭人慘絕人寰的救命聲,而另一面千裏冰封,一座座房屋被凍住像在表面蓋上一層水晶,在驕陽照射下晶瑩剔透,同樣被冰封住的還有活人,熟悉亦或不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吓人,太吓人了。

那番場景簡直就是噩夢,然而比噩夢還要絕望的驚悚依然沒能饒過她,有一個無頭屍者逼迫她吃掉了一個眼?珠子一樣圓滾滾的東西,那時的她被血腥氣逼瘋了,口中彌漫的鐵鏽味,令其作嘔。

被逼吞下那東西之後,她就被那無頭屍甩飛出去,她本該落地?,被甩得五髒巨震,意料之外的,沒有。

一個帶着淡淡冷香,存些許溫暖的懷,毫不猶豫接住渾身幾乎浴血的她。

是多麽?溫暖的懷,才會?讓她惦記多年?。

以至于?,待所有記憶徹底恢複,還有些戀戀不舍。

然而,現在那個懷抱被別人占據。

賀清邪陰恻恻地?看過去,點評道?:“師尊預收的弟子好像也不怎麽?樣嘛。”

昆吾劍指向坪蘭,蘇長?依甚至從賀清邪眼?中看到蟄伏在暗潮下的殺機。

蘇長?依心下五陳雜味,第?一反應是她是不是猜錯了什麽??

她莫名與坪蘭對視一眼?,兩人均未立即出聲,過了少頃,蘇長?依才不置可否地?回眸冷眼?道?:“她怎麽?樣與你無關。”

“當初說只收一人的是師尊你,如今出爾反爾的也是師尊,弟子想問,上清墟君窈仙尊的話可信度怎麽?如此之低!”賀清邪魅一笑,雙眸在風雪之中不動聲色燃起一片猩紅。

蘇長?依蹙眉道?:“除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你覺本座還能說什麽??”

賀清邪無從反駁。

見人不語,蘇長?依便沒在搭理她,她還有要事得做,偏偏遇到賀清邪,此時她心中全是莫名其妙的煩躁。

而後又想到,賀清邪的主角光環什麽?時候光芒萬丈?繼而讓她嘗嘗淩遲剜心之刑?跑來?質問她的操作?委實不應該啊!

蘇長?依沖賀清邪嚣張地?擡起下颚,又道?:“你還有事嗎?沒事就滾吧。”

“呵,”賀清邪嗤笑一聲,“怎麽?沒事,弟子當然有事啦!不過弟子所說之事,還是不要有外人在場的好。”

蘇長?依從賀清邪的話中嗅到一絲難以啓齒的目的,賀清邪想跟她單獨說,她偏不,“有什麽?事改日再說也不遲,本座現在有事,你若閑的慌,不如去學學沈柔柔。”

見人态度強橫,賀清邪眯起眸光,看着蘇長?依操控靈力帶着坪蘭與她擦臉而過,路過她時還用力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這種小家?子氣的事,君窈從未幹過,賀清邪被撞的有些恍惚,索性這恍惚來?的快去的也快。

再回過神時,二?人已?經走至老遠,賀清邪回頭,突然沖遠處的人喊了一聲,“師尊。”

蘇長?依倉促的腳步随聲而止,不過她并未回頭。

身後傳來?賀清邪如擊環佩,不急不緩的聲音,她問:“師尊是因為?我才想收弟子的嗎?”

這個問題蘇長?依有答案,但給不了,她從不幹無目的之事,就像她幫助坪蘭只為?讓坪蘭幫她,她對陸星桐另眼?相看也是為?讓人供她差使,所以她再次廣收弟子,也只是為?了……

這一瞬間,蘇長?依懵住了,是為?了什麽??

将賀清邪逐出師門嗎?可她不是有辦法嗎?收徒的話也只是多此一舉,并無什麽?實際作用,蘇長?依突然對自己之前的話生出些許懷疑。

二?人回到靈清殿時,她揮袖撤下滞空術,放坪蘭自由,而後端坐在書案前,一手撐着側臉,一手撥動懸于?筆架上的一根羊毫鬥筆,滿心疑惑詢問起身旁的坪蘭,“我當時說收徒,有沒有說過收徒是為?了什麽??”

坪蘭翻了個白眼?,用看傻子神情看她,“不是大比之後的獎勵麽??我以為?他們能有多開心,結果一副副遭雷劈的表情,君窈,你的性格得是有多糟糕,才讓那麽?多弟子對你避如蛇蠍?”

蘇長?依沉默。

“現在想來?,獎勵也可不作獎勵。”

“呵呵,何解?”

“用來?膈應人,你覺如何?”蘇長?依道?。

“膈應賀清邪?”坪蘭摸着下颚思?忖。

不置可否,片刻,蘇長?依才颔首。

坪蘭總算看出點什麽?,難耐道?:“我雖與你交情不深,但也看不出你有如何歹毒之心,賀清邪對你師尊長?師尊短,次次都是畢恭畢敬,你犯得着要治她于?死?地?麽??之前迫不及待想讓她去死?,現在人回來?,你不好下手,就想着如何膈應人家?。雖然我喜愛看師徒相殘的戲碼,但作為?旁觀者,我還是覺得君窈你好壞。啧啧,賀清邪也委實地?慘,怎麽?攤上你這麽?一個師尊。”

蘇長?依但笑不語,暗自琢磨,“我這麽?一個師尊……”

“不過作為?同盟,我還是提醒你一句,”坪蘭想起賀清邪揮向她的驚人一劍,悻悻然道?,“她那把劍劍氣不俗,你小心點,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蘇長?依手指卷住胸前一縷白如霜雪的銀發,笑出聲來?,“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你會?提醒我?”

“……”坪蘭偏過臉輕咳幾聲,少頃才昂首挺胸一副傲嬌模樣,“謝謝……”

“什麽??”

“我說,謝,謝!”

“嗯?”

“謝謝你方才拉了我一把,她那一劍動了七八成的靈力,你不拉我,我當場就得斃命。”

她從未欠過人情,百年?前醒慈經常圍繞在她身邊,她沒那個機會?,醒慈也從未給過她那個機會?,她需要什麽?,缺什麽?,醒慈都會?替她做,替她布置,她可不費一兵一卒,毫無吹灰之力就獲得她想要的所有,醒慈就是她的萬能寶庫。

她想要的,醒慈都有,醒慈有的也會?毫無保留的給她。

可以說那段時光是她記憶中最無憂無慮,快活幸福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長?。

一時惆悵湧上心頭,坪蘭眨了眨突然酸澀的眼?睛,掐住指尖,又道?:“我不想欠你的,你既然想殺她,那我幫你。”

她又問:“不過,我還是好奇你到底為?什麽?要殺她?”

蘇長?依突然目光深沉地?看過去,“有些事,我勸你最好不要過問。”她沖對方露出一抹惡意的谑笑,眉間那瓣深紅色的桃花瓣在暗淡的光暈下,短暫閃出一道?嗜血的紅光。

“否則會?死?的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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