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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養足了精力之後,張幼雙特地起了個大早,坐在鏡子前倒騰了一會兒,化了個淡妝,踩着清晨的日光,推門直奔隔壁,和何夏蘭一塊兒去九臯書院。

一回生,二回熟。

這已經是她第N次來九臯書院了,拽着何夏蘭,兩個人二話不說,直奔明道齋。

和後世的學校一樣,明道齋門口已經站了不少迎賓的學生,以一個烏發墨鬓的,自稱孟敬仲的白衣少年為首。

張幼雙和何夏蘭找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幫着搬桌椅搬書的張衍和祝保才。

“娘!嬸子!”祝保才撓着後腦勺,眉開眼笑道,“你們來啦?”

“來了來了。”張幼雙露出個鬼畜的笑容,“在學校表現怎麽樣?老師布置的課業認真寫了沒?我聽張衍說你們最近考試了是不是?”

祝保才臉綠了,大叫:“張嬸子!!我娘還在這兒呢!”

何夏蘭果然警覺:“考試?你們最近考試了?我怎麽不知道。”

張幼雙這才看向了張衍,少年眉眼彎彎,安安靜靜的,穿着九臯書院那一襲白裳,一掐纖細的腰身,如大雪覆蓋下挺拔的小松。

眼尾上翹清冽溫潤,又像是一只皮毛發光的大白貓,甩着尾巴,乖乖巧巧地蹲坐在地上。

貓貓!自家貓貓!!

張幼雙:“來,握爪爪。”

張衍無奈苦笑着把手搭了上去。

張幼雙攥住搖了兩下,又沒忍住薅了把頭發,一段時間不見,貓貓的頭毛手感又好了不少,似緞面光滑,頭發又黑又亮。

看他手裏還抱着一沓書,張幼雙問:“沉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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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搖了搖頭,莞爾說:“不沉。”

鑒于如今尚有要事在身,張衍眉眼彎彎地同張幼雙打完招呼,就快步離開了。

這還是何夏蘭第一次來書院,欣慰得不得了,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

“我聽保兒說書院每年一大會,每月一小會。”

何夏蘭目光掃了一圈,感嘆了一聲:“這小會倒沒什麽大不了的,據說大會的時候才熱鬧。

“到時候別的書院的夫子和學生都回來,十裏八鄉的人都過來湊熱鬧。縣老爺都會過來聽上一天或半天,诶你說縣老爺過來幹啥。”

張幼雙想了想,“表示自己尊重教育,以示其重教化吧?”

何夏蘭砸吧着嘴,“也不知道今天縣老爺來不來。”

張幼雙樂呵呵地拽着她往裏面走:“走走走這邊兒,這邊兒。”

兩個人來得有些早了,張幼雙拉着何夏蘭,挑了個靠窗的角落位子,教室VIP特座,足夠隐蔽,方便補眠,遂一屁股坐了下來。

昨天睡太晚,早上又起太早,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之後,張幼雙眼睛都睜不開了,小聲兒和何夏蘭通氣兒:“等有事兒的時候叫我啊。”

何夏蘭精神奕奕,從進書院起臉上的笑容就沒淡下來過,“行,你睡,到時候我叫你。”

張幼雙松了口氣,安心打盹去了。

這一個回籠覺睡得張幼雙她昏昏沉沉。突然,就被人晃着胳膊給搖醒了。

何夏蘭推了推她:“醒醒,起來簽字兒了。”

張幼雙此時此刻還處于懵逼的狀态,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擡頭一看,略微驚了一下,竟已經來了不少人,教室裏做得滿滿當當的。

一個有點兒熟悉的,清瘦高峻的身影站在講臺上,半垂着眼教人簽字兒,遇上那些不認字的,就手腕微動,行雲流水般的,幫忙代簽。

張幼雙:……這不是那個、那個和她下過棋的俞先生麽?!!

正茫然間,就被何夏蘭一把拽了起來,拉到了講臺前。

就這樣,張幼雙猝不及防地對上了男人這冷峻的面容。

這位俞先生半垂着眼簾兒,很是清隽冷清的模樣,正忙着指導其他人簽字兒,似乎沒留意到她倆。

張幼雙的目光不争氣地閃爍了兩下,內心偷偷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好帥。

俞先生也姓俞,俞巨巨也姓俞,不知道兩個人是什麽關系。

貌似俞巨巨被褫奪官身離開京城之後就沒人知道他的去向了。

看着這位俞先生一眼,張幼雙沒忍住開了個腦洞。

說不定這位俞先生就是隐姓埋名的俞巨巨呢。

思維發散中,張幼雙漫無邊際地想,又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兒。

對着自家娃的老師犯花癡,的确有點兒不像樣子,

隊伍漸漸往前移動,在即将輪到自己的時候,張幼雙迅速嚴肅了神情,擺出了一副正經臉。

“在此處簽字。”這位俞先生一邊說道,一邊擡起了眼。

撞入了一雙月沉碧海般黑黝黝的瞳仁中,張幼雙內心下意識地漏跳了一拍,不大清楚對方有沒有認出自己來。

那天晚上院子裏太黑,這位又是個克己複禮的,全程都低垂着眼基本沒正眼看過她。

莫名心裏有些惴惴的,不敢對視,匆忙移開了視線,抓起筆胡亂寫了幾筆。

忽地一道視線落在了她手上,她十分敏銳地察覺到這視線來自于這位俞先生。

剛落筆,面前的男人好像微不可察地僵了那麽一下,俞峻視線靜靜地盯住了面前這頁紙。

張幼雙……

這三個字的筆跡他見過,就在《四書析疑》裏。

這感覺就像是被冷焰濺到了手背,哧地一下,有些冷又有些燙。

張幼雙覺得自己握筆的手都在抽搐了,茫然地問:“有什麽問題麽?”

這一擡眼,又和這位俞先生撞上了。

對方的眼睛漆黑,一種深不見底的清明。給人的感覺也是一種風雪般清冷,用種時髦的說法那就是信息素是冰雪味道的。

四目相對間,俞峻倒是先移開了視線。

他眼裏黝黑而清明,唇瓣動了動,眼睫微微一顫:“張娘子。”

像是在确認什麽。

“是。是我。”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張幼雙瞬間緊張。

“額……我們之前見過面的,你還記得麽?就是那天在杏子巷……下棋……”

糟糕,越緊張說得越多了。

這雙眼睛像是黝黑的蒼穹,瞳仁藏神,多看一眼似乎來那呼吸都停滞了。

“記得。”說着,他又垂下了眼去看她簽的這個字。

張幼雙徹底困惑了,她寫的這個字是有什麽問題麽?

……當然沒有問題,漂亮端莊的行楷,唯一的問題是……和署名“觀複”的字跡一模一樣。

他在戶部任職多年,見過不少假賬,也辨認得清各式各樣的字跡。甚至只要看這字跡一眼,他就能認出這字跡的主人是誰。

俞峻他忽然覺得荒謬,身姿繃得緊緊的,心裏難得恍惚。

這段時日以來他頻頻夢到的,與他互通書信的人,竟然是他學生的娘親,是他人|妻,他人母。

也是,除卻這位張氏,還能有誰。

“無事,”俞峻身姿挺拔如落落拓拓的松,良久才道,“娘子可以下去了。”

昂??

張幼雙一頭霧水地轉過身,拽上同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何夏蘭。

何夏蘭問:“你與這個俞先生認識?”

張幼雙說:“見過一面,但我倆不熟啊。”

就在這時,俞峻驀然又出聲道:“娘子。”

張幼雙頓時立正。

俞峻垂眸,沒有看她:“筆。”

意識到自己手裏還緊緊抓着那支毛筆,張幼雙“蹭”地一下燒紅了臉,趕緊将筆遞了過去:“哦哦,不好意思。”

面前的男人身形挺拔高峻,接過了她遞過來的筆,卻避開了與她手指有任何的接觸。

攥緊了手中的筆,俞峻指尖動了動。

方才被她握住的地方還有些溫熱,那是溫軟的掌心所滲透出的潮潤的觸感,指尖一觸,就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

他因為恐懼而渾身僵硬,掌心攥緊,又舒展開。

最終阖上眼,吐出一口氣,再睜開眼時,雙眸已經平靜沉穩如昔。

許是從來沒和女人接觸過,這四十年來頭一次和女人交往如此頻繁,也是頭一次嘗到了什麽叫悸動。

這些日子以來被牽動的欲望如枝桠般伸向了天空,或許有朝一日,會化作樹杈狀的閃電,飛沙走石,瓢潑而下,滋潤着幹涸已久的大地,或許它會化成雷鳴暴雨。

目光幾乎不受控制地掠過了講堂內的一角。

張幼雙就坐在角落裏,趁着家長會還沒開始,和何夏蘭交換着八卦。

她将頭埋得很低,眼裏閃閃發光,眉飛色舞的模樣像個天真的少女,頭上卻梳着婦人發髻,發間簪着一支白玉葫蘆簪,這穿着打扮無一不彰顯着她已為人婦的信息。

就在這時,張衍從門外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俞峻凝立在講臺上,側臉冷峻,寂然無聲。

“先生?”少年溫潤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張衍有些驚訝有些疑惑地看了俞峻一眼。

先生怎麽好像有些……奇怪?像是頭頂上被什麽東西壓迫着,靜默地壓抑和克制。

俞峻聞言看了他一眼,這個自己平日裏最為欣賞的弟子。

男人那雙與張衍有幾分相似的,微微上翹的眼睛,沉靜清冷,此時此刻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似的,移開了視線。

這場雨被壓抑在翻滾的雲層深處,或許再也落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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