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仰頭看了眼面前這大紅的燈籠,張幼雙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半秒不到,上了臺階,扣響了門。

來都來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男人的臉從門後面探了出來。

那男人臉上原本是帶了點兒笑的,看到張幼雙愣了一下,笑意迅速褪去,帶着點兒納罕,帶着點兒警惕問:“你是?”

張幼雙未見忐忑,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來找人的。”

男人扶着門框,臉上的警惕之色更濃了:“你找誰?”

張幼雙照準備報出了個名字:“小玉仙。”

男人還是沒掉以輕心,不過守門的腳步讓開了半步:“你是她什麽人?”

張幼雙露出個笑:“我是她遠方表姐,來看她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擺擺手,就要關門:“我沒聽說過你!”

奈何張幼雙更快一步,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牢牢伸進了門內,擋住了門板:“我真是小玉仙她親戚,我是她遠房的表姐。”

說着從袖子裏摸出了幾個銅板,塞到了男人手上。

錢不能塞多,被賣進綠楊裏的女孩兒們家境大多貧窘。

男人一愣,擡起眼細細地打量了她一圈,自始至終張幼雙都樂颠颠地賠着笑。

張幼雙知道自己的優勢,她生得臉圓,顯嫩,眉眼彎彎,笑眯眯的,看着就讨喜,很容易降低人的警惕,博人好感。

男人神情眼看着終于舒緩了不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是還沒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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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兒等着 ,我去叫小玉仙來認人。”

張幼雙心裏微微松了口氣。

成了。

忙又揚起個分外燦爛的笑:“行,那麻煩你了。”

……

又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腳步聲,伴随着個清瀝瀝的,嬌俏的嗓音。

“表姐?”那道聲音裏透着疑惑,“我沒聽說過什麽遠方表姐啊。”

男人道:“她說她是,非要見你。”

正說着話,女孩兒走到了近前來,因為裹着小腳她走得不快。

看到門口的張幼雙,小玉仙眼裏流露出迷茫之色,正要開口問“你是誰?”

張幼雙飛快地打斷了她,演技再次熊熊爆發!

“小玉仙!我是欣欣啊!”

但願這姑娘能聽懂她的意思,主動配合。

“啊!!”一聲驚呼,小玉仙睜大了眼,張大了嘴。

“你、你是……”

好在,回過神來後,這姑娘猛地捂住了嘴,連連點頭,驚喜道:“表姐!”

那男人本來似有懷疑之色,如今看到小玉仙的驚喜不似假,這才将信将疑。

怕節外生枝,張幼雙抓緊道:“不請我進去麽?”

小玉仙眼睛一轉,臉上露出了點兒撒嬌似的軟和笑意來:“我這不是看到表姐太高興了嘛。”

便伸手将張幼雙一拽,拽進了門內。

絮絮叨叨地唠家常:“咱們舅母如何啦?身體還硬朗嗎?我都已經快三年未見舅母了,剛剛在門口看到你,險些還沒認出來。”

張幼雙心裏松了口氣,這是神隊友啊。

那男人的疑慮果然消散了不少,由着小玉仙将她帶上了樓。

等離開了那男人的視線,小玉仙這才松開她,驚愕道:“你是個姑娘 ?!!還是說……是欣欣子先生找來的?”

張幼雙露出個笑,眨眨眼說:“誰說女人就不能寫話本了?”

她笑起來竟然是小玉仙鮮少看過的清麗與爽朗,渾似

月下的泠泠清泉,飒飒松濤。

其身姿挺拔,自信爽朗,不似此間任何一個姑娘。

小玉仙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臉上卻忍不住紅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本來還擔心這欣欣子是個男人,萬一存了些什麽旁的心思,可是如今在知道欣欣子是個姑娘之後,那些猶豫、忐忑瞬間煙消雲散,化作了無邊的依賴、安心,以至于傾慕。

李三姐聽了動靜,邁步出了房門,問道:“小玉仙,欣欣子來了嗎?”

小玉仙忙回過神,眉飛色舞道:“來了,來了,欣欣子不是男人,是姑娘!”

什麽?!竟是個姑娘?!

一時間,屋內的女孩兒們俱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相繼站起身,都湧出去看。

門前站着的女郎,容貌清麗,如那淨可漱的月下松濤,晴光竹露,不加矯飾,雖穿着素色的馬面裙,栗色的長發無任何珠釵,肌膚瑩潤,光彩照人。

這可不是與那些老不死的臭男人不一樣的姑娘嗎?

張幼雙不知道小玉仙、李三姐等人心頭的錯愕、感慨。

女孩兒們內心的惶惶在此時早已一掃而空,忍不住好奇地,又笑吟吟地争相來摸她的手,掐一把臉,或是又摸摸頭發,叽叽喳喳得像一群環繞在人身邊的麻雀。

這般的熱情令張幼雙有點兒難以招架,臉上溫度也有往上攀升的趨勢。然而,這些比她年紀還小的妹妹們,竟然像看到了什麽莫大的新鮮事兒。

“快看!”

“她臉紅了!”

張幼雙艱難地掙開了各路魔爪,有點兒赧然,又有點兒囧,艱難地問:“屏兒如今在哪兒?”

這一刻,女孩兒們都默契地安靜了下來。

李三姐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輕輕地說:“我帶你去吧。”

……

情況比張幼雙想象得還要糟糕,站在暗室裏遠遠地望了一眼,張幼雙收回視線,正好對上了女孩兒們怯生生的視線。

“欣欣子,你會救屏兒和月英姐是嗎?”

張幼雙愣了一下,嗓子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理智告訴她,沒這麽簡單,老鸨在這綠楊裏一個個都是地頭蛇的存在,指不定還存在什麽官商勾結!

她只要答應下來,就離目前這順風順水的安穩生活遠去了,說不定還要牽扯到她書院的工作……

那一瞬間,張幼雙的靈魂仿佛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冷酷而清醒,告訴她不能把話說得太滿。

可是……管他娘的呢!

理智理智!張幼雙內心一陣暴躁,抓着頭發豁出去似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去他媽的理智!

但凡一個正常的,有良心的人,都不會坐視不理。

“是。”

深吸了一口氣,張幼雙鄭重地說,“我會救。”

她話音剛落,就清楚地看到小玉仙等人眼睛“蹭”地亮了。

“鸨母在哪裏,我去找她,”張幼雙沉靜地說,然後迎上了小玉仙等人的視線,“然後把屏兒、月英帶出來。”

小玉仙舉起手,自告奮勇:“我、我帶你去!”

又忙補了一句,笑着說:“畢竟你是我表姐嘛。”

走在去見老鸨的路上,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張幼雙內心一陣砰砰直跳,腦子裏已經飛快地閃過了各色小劇場,握緊的拳頭幾乎都快汗濕了。

比如說被龜公打了一頓,趕出去什麽的。她倒是不怕被綠楊裏給強綁了,來之前她就留了個心眼,給伊洛書坊送了信。

老鸨住的地方,明顯和小玉仙她們都不一樣。

占了三樓一整層,張幼雙留意了一眼,裝修得竟然還頗有格調。

不缺書畫和熏香。

榉木椅上正坐着個女人,着绛紫葡萄紋褙子,額上紮着鑲珠彩錦抹額,年紀約四十上下,但打扮得光鮮雍容。此時捧着茶盞,啜了口茶,指甲蓋精心染着鳳仙花汁。

聽了小玉仙的介紹之後,鸨母眉梢一挑。

出乎意料的是,她雖有懷疑,可臉上神情遲疑,眼裏閃動着的明顯是心動!

張幼雙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老鸨在想些什麽。

她是舍不得給孟屏兒、劉月英花錢治病,如今來了個冤大頭,那不心動嗎?可另一方面又疑心這是詐。

張幼雙的說法是,她是來看小玉仙的表姐,小玉仙抹不開身子,想求她幫忙帶孟屏兒去看病。

她們關系一向要好。

抹了抹茶碗,鸨母明顯動搖了半天。

搖了搖頭,她凝了眉頭,還是開了口:“不行,不行。”

“這是我的姑娘,萬一有個好歹……”鸨母長眉一挑,啧了一聲,說得義正言辭,“我怎麽和人交代!”

指甲蓋上的鳳仙花汁伴随着她的動作,晃來晃去,血一般的紅得耀眼。

張幼雙想了一下,沉靜地問道:“即便我和小玉仙也不行嗎?”

“那也不行,”鸨母笑道,“要不這樣,你們找屏兒家裏人來吧,和他們通個氣兒,到時候我們這兒也有的交代。”

“大娘可曉得屏兒家裏人如今住哪兒?”

鸨母“細想”了一下,嘆了口氣道:“這我倒是不甚清楚。當初她自己一個孤身來的!又沒說過!”

那就只能去問孟屏兒了。

說到這兒,鸨母倒也爽快,叫上龜公帶她們去開門。

找孟屏兒的父母,難道不怕家裏來鬧嗎?張幼雙想了想,又快速否決了這個想法。

不,她完全能把事情推到孟屏兒身上,說是被客人打的。而且,能将女兒賣進來的,真為了女兒去鬧的恐怕沒幾個。

想明白了鸨母有恃無恐的原因之後,張幼雙心裏五味雜陳。

就在這時,暗室的門鎖開了。

張幼雙定了定心神,向前看去。

下一秒,腦子裏“嗡”了一聲,整個人都是懵的!

眼前這一幕,那是電影裏也拍不出來的殘酷!

一個人形的東西躺在地上,它佝偻着身子,身上結着累累的瘤子,膿瘡爛得淌水,蒼蠅圍着嗡嗡地轉,蒼蠅籽密密麻麻的一團一團,有的已經長成了蛆蟲,時不時掉落在地上。

孟屏兒的情況要稍好些,就縮在角落裏,愣愣的,木木的。

那一刻,小玉仙等人齊齊往後倒退了一步差點兒都吐了出來,張幼雙胃裏一個翻湧,差點兒也吐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爆發的小宇宙,怔愣了半秒,憋着氣兒不管不顧,一鼓作氣地沖了進去,把孟屏兒拽了出來!

和小玉仙她們比她還算是有優勢的,至少她沒少看重口味恐怖片……

方才一瞥,張幼雙心裏就清楚,劉月英沒救了,大梁這醫療條件是治不了花柳病的,除非、除非有青黴素。

這建國初期都不能批量生産,珍貴無比的青黴素,穿越者能造出來無疑于天方夜譚!

孟屏兒愣了一下,那一汪死水般的眼裏,像是驟然風生波起,擡頭望着她有些茫然。

她是個圓臉的姑娘,鼻子下面有一顆細細的、小小的黑痣,如果就平常來看,很有一番嬌憨天真的美感。

小玉仙幾個被她這莽撞冒失的模樣吓了一跳。

但很快就顧不及管她了,手忙腳亂地幫着去拉、去擡孟屏兒。

猝不及防被拉出了暗室,孟屏兒還有些懵。

耳畔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嗡嗡地,就像是蒼蠅。

她這幾天一直在聽的聲音。

有個陌生的姑娘走到了她面前。

張幼雙蹲下身,斟酌了一下措辭說:“我來幫你們出去的。”

“我想問,你家裏有幾口人,都住哪兒?”

“家裏人?”孟屏兒愣愣地反問了一句。

“我家裏人……”

她眼珠子動了一下,似乎被太陽光刺得有點兒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又低下了頭,若幽魂般,夢呓着說:“我、我家裏有三口人,我娘……她住在……”

“我還有個哥哥,他、他叫……”

“孟敬仲。”

……

“你、你說什麽?”

張幼雙眼睫毛呆呆地扇動了一下,愣愣地問。

“孟、孟敬仲?”

她知道她現在這個反應肯定特別呆逼,因為她整個人都是木的。

此時此刻,張幼雙腦子裏一片混亂。

孟敬仲,是她想的那個孟敬仲嗎?!!

孟敬仲、孟屏兒。

的确都姓孟啊!!!

還有……還有王希禮說孟敬仲家境不好。

他家裏只有寡母和一個妹妹,光靠娘與妹妹浣衣做些針黹活兒來補貼家用。

家庭情況都對應上了……難道說,張幼雙短促地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捕捉到了點兒什麽。

難道說,孟屏兒是瞞着家裏人來幹這個,供孟敬仲念書的?

這樣一來,那孟屏兒會讀會寫也能得到解釋了。

“孟敬仲?”小玉仙和李三姐等人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說的究竟是誰。

她們只知道孟屏兒有個沒用的哥哥,在念書。

“我、我好像知道是誰。”張幼雙冷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小玉仙等人。

“你知道?”小玉仙詫異地問。

“我認識。”張幼雙說到這兒,頓了頓,“屏兒的哥哥應該是我學生。”

咬咬牙,張幼雙說:“我或許能把他帶過來。”

“你們先在這兒照顧她,我去去就回。”

現在問題就在于孟敬仲知不知道他親妹的真實境況了。

張幼雙大腦混亂,飛也般地出了小樓。

正準備回九臯書院,突然迎面就撞上了好幾個人!

卻說王希禮等人眼睜睜看着張幼雙進了綠楊裏,個個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

問題是,怎麽追??

直接進去嗎?

幾人咬着牙,不自覺鬧了個紅臉,默契地誰也沒主動提議,只好在這兒幹守着了。

過了一會兒,遠遠地看到張幼雙從綠楊裏走出來。祝保才精神一振,撇了沈溪越,三步并作兩步沖了上去。

“嬸子!”

王希禮、孟敬仲等人也相繼動了。

“先生!”

張幼雙腳步一頓,茫然地擡起眼,看到這刷刷刷幾道熟悉的人影之後,又吃了一驚。

“你們……?”

最後叫她的是張衍,他猶豫了一下,輕輕地喊了聲:“娘。”

今天帶給她的震驚簡直是一波接一波的。

在看到面前這串兒“葫蘆娃”之後,張幼雙發現自己驚愕之後,竟也能十分冷靜了。

她甚至都沒問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兒,看了眼略有點兒緊張忐忑的沈溪越,她心裏就明白了大概。

送到她桌上的信被看到了。

張幼雙也沒追究這個。

正好在這兒遇上了,就不用她再特地跑那一趟。

她覺得她看孟敬仲的神情一定很複雜。

因為孟敬仲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個溫潤如玉的青年微微一愣,蹙眉問道:“先生?是出什麽事了嗎?”

看了眼貓貓、祝保才、王希禮和沈溪越四人,張幼雙斟酌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只是對孟敬仲道:“你和我來一趟。”

又望向那四個:“至于你們,你們先回去。”

張衍不假思索地問:“娘,出什麽事了?”

張幼雙言簡意赅:“有事,但你們不能去。”

她和貓貓之間有默契,張衍雖不明所以,卻還是垂下眼睫,乖乖地答應了下來。

王希禮怔了一怔,皺起了眉。

真出事了?!看張幼雙這個神情貌似事情還不小?

既如此說了,倒也知曉輕重沒再追問。

目送着張幼雙和孟敬仲進了綠楊裏之後。

張衍面色很沉靜,琉璃色的眼珠子如同沉澱下來的風雪,又清又冷。

他幾乎已經習慣了在張幼雙面前表現得乖巧、稱心。

娘這般反應,定然是出事兒了。張衍心裏掂量了兩遍。

不讓他們入內的用意,他大致也能明了。

只是為何要叫上孟師兄?

若是出個意外。張衍阖上眼眸,定了定心神,思忖起究竟能找誰來幫忙。

對了,俞先生!!先去和俞先生通個氣,到時候也不怕有人拿此事說道。

從各個方面來說,孟敬仲都能稱得上“君子” 。

雖不知道張幼雙為什麽會叫上他,但一路上多沒多問。

不過為了讓這位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張幼雙心裏嘆了口氣,提前向他簡單介紹了下情況。

“你是不是有個妹妹。”

孟敬仲微微訝然:“是。”

張幼雙有些不忍:“屏兒?”

孟敬仲這回是徹底懵了:“先生如何知曉。”

張幼雙停下腳步,看向了他,在大門前停下了腳步,伸手指了指這棟小樓,“那你知道你妹妹如今正在這裏面嗎?”

正說着話,之前那個門子看到張幼雙又帶了個男人回來,走過來要攔。

張幼雙道:“屏兒的大哥,鸨母叫我帶過來的。”

那門子上下左右看了兩遍,擺擺手,讓開了兩步距離。

張幼雙剛跨過門檻,卻發現身後的孟敬仲沒動。

青年面色瞬間蒼白了下來,像個木頭似地戳在門口,

如幽魂鬼魅。

險些失聲道:“先生是在與我玩笑嗎?”

看他模樣貌似是真的不知道孟屏兒的真實情況,孟敬仲的反應令張幼雙稍稍松了口氣,這至少表明孟敬仲這個當哥的還是靠得住的,不是心安理得的吸血蟲。

張幼雙稍稍安定了下來,耐着性子說:

“我可沒心思與你玩笑,想要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就自己去看看。”

孟敬仲似乎勉強想扯出一抹笑來,說聲好,但擠出來的這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張幼雙心裏嘆了口氣。

孟敬仲的身形晃了兩下,抿緊了唇,擡腳跟上了。

她和孟敬仲一來到暗室前,小玉仙等人吓了一跳,緊緊地盯着他身後的孟敬仲道。

“這、這是?”

“屏兒的哥哥。”

小玉仙又吃了一驚:“這麽快!”

這就是屏兒他哥??

怎地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她哥不是個沒用的慫包,靠妹子的賣身錢讀書麽?怎麽看上去倒還人模狗樣的?

小玉仙剛想開口問上兩句,就被李三姐給攔住了。

因為孟敬仲已經走上前來了。

本來孟敬仲還是抱着點兒希望的,可是一看到雙眼無神,坐在地上的小妹。

他整個人就木了,腦子裏翻轉,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敲了一悶棍,耳畔好像被什麽洪鐘大呂給撞了一下。

這一向溫潤,臉上向來帶着點兒笑的青年,此刻面色慘白宛如鬼魅!

那一瞬間,孟敬仲真覺得老天爺和他開了個玩笑。

他唇瓣裏哆嗦着擠出來兩個字:“屏、屏兒??”

“你怎麽會在這裏?”

每一個字好像都裹着他身上的熱氣,裹着他的生魂,這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他身上的熱氣散盡了,渾身也仿佛冷得像個僵屍。

張幼雙幾乎都不忍心繼續看下去了。

“哥、哥?”

聽到孟敬仲的聲音,孟屏兒原本呆愣的神情有了光,眼珠子動了,漸漸地有了焦距。

她目光猶含着茫然地望着孟敬仲的臉。

是夢嗎?她怎麽看到了大哥??

目光落在孟敬仲身上,孟屏兒滿臉惶恐,大眼睛裏流露出一陣恐懼和哀求。

緊跟着,做出了在場所有人都沒能想到的動作。

她牽着裙子,飛也般地沖了出去,躲了起來。

孟敬仲:“屏兒!!”

她家裏沒錢,大哥聰明,年紀輕輕就考上了九臯書院,考中了秀才,可惜運氣不好,考了好幾年都沒考上舉人,娘做針線幾乎快把眼睛給熬壞了,她相信,她相信大哥只是運氣不好,只要再給大哥兩年,不,一年的時間,他一定能考上舉人的。

她不知道還能幹些什麽,就被老鸨騙到這兒來了。所幸,掙的銀錢比浣衣縫衣多多了。

等大哥考上舉人一切都會變好。

她是這麽想的。

可是現在,孟屏兒張張嘴,發出一聲嘶啞的驚叫,像是被雷電劈中了,渾身痙攣了一下,像是一只面對狩獵者的狍子,無處可躲。

她沒曾想大哥竟然會出現在這兒!!

孟敬仲看樣子下意識就想追上去,但跑了沒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

張幼雙問:“你不追嗎?”

孟敬仲靜默了好半會兒,面色灰白,露出個苦澀的笑來:“我、我不知道怎麽面對她才好了。”

面前這一幕實在太慘了,張幼雙在原地站了半天,認命地捋起袖子準備自己去找孟屏兒。

被家裏人知道自己在外面幹這個,她這個外人,又是“欣欣子”去找孟屏兒,總比孟敬仲去找要好得多。

……

相比傍晚,嫖客們都下了工,有了清閑。

大白天的綠楊裏一向較為冷清。

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再普通不過的民居。

然而,今天的綠楊裏卻一反往常的熱鬧。

門子站起身,怔了一下,驚訝地看着來人。

“你是?”

眼前人的好風度竟叫他一時拿不準究竟是來幹什麽的了!

面前站着的男人,眉眼沉靜,生得蕭疏散朗。

嗓音清冽有致。

“我來找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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