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伴随着焦慮的學生家長們,伸長了脖子,一塊兒擁擠在寒風中。

“阿——嚏!”

張幼雙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揉鼻子,跺了跺腳。嘆了口氣。

……這幾天光顧着熊孩子們,沒想到自己倒先是凍感冒了。

頭牌放過,張幼雙和許許多多家長一樣,如潮水般往前擁擠了過去。

奈何身高太矮,悲催得只能踮起腳尖努力蹦跶。

就在她還在努力蹦跶的時候,一道熟悉的,溫和的,忍俊不禁的嗓音響起。

“娘。”

張幼雙循着聲兒回過頭,又驚又喜:“貓貓?!你出來了?!”

少年快步走上前。

多虧她注意營養膳食搭配,張貓貓的個頭蹿得飛快,卻又少年弱質青澀的風流。

還沒等她問考得怎麽樣,張衍彎了彎唇角,倒是先笑開了,“娘,我被縣老爺當堂取中了。”

張幼雙: “!!”

雖然她相信貓貓能考中,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忍不住興奮地一蹦三尺高。

“是嗎?!這、這可真是……太好了!!”

張衍乖巧地将腦袋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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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幼雙深吸了一口氣,胡亂揉了揉,吸了個爽,興高采烈地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緊跟着張衍,又有幾個明道齋的學生走了出來。

“先生!”這是喜滋滋的祝保才。

“先生。”這是王希禮,少年微微颔首,但那雙鳳目裏也是壓抑不住的歡喜。

張幼雙笑眯眯:“诶都出來了?”

“先生!”少年們臉上喜氣洋洋的,争先湊到她面前,七嘴八舌道,“縣老爺當堂取中我了!”

“先生猜的題果然都中了!”

“縣老爺還問了先生是誰!”

當然也有沒趕上趙敏博面試失落的。

“交卷交晚了,縣老爺不看了。”

其他人安慰道:“這也正常。”

“不,”少年撓撓頭,“我覺得縣老爺他神色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說起來我前幾天做了個夢!夢到好一輪紅日當頭砸了下來!就砸我懷裏了!”

“哈哈哈哈這回肯定你考中了!”

“美得你的!”

人群中有沒考好的,失魂落魄以至于痛哭流涕的,還有自認為考得不錯,滿面紅光的,可謂是人世百态。

明道齋的學生們表現得都很不錯,令張幼雙很是欣慰,松了口氣,大手一揮,豪爽道:“考完了就過去了,先生帶你們吃飯去。”

登時引起一片歡呼。

……

與此同時,越縣某處民宅內。

一陣宛如黃鹂般清脆動聽的說話聲,一直傳到了院內的香椿樹下。

越縣陽春班的班主,看着面前的累得香汗淋漓的女孩們,緊繃的臉色稍微放緩了些。

“行了,練到現在了,歇歇吧。”

小玉仙笑嘻嘻地問:“班主,你說咱們練得怎麽樣啊?”

班主王勝秀笑了笑,難得贊許了一句,“不錯。”

孟屏兒卻還沒歇息,依然在死磕那幾個動作。

李三姐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杯茶,“都練了這麽久了,歇一歇吧。”

女孩兒擡起明亮的杏眼,搖搖頭,笑了一下,“不歇了,不歇了,過幾天就要演了。”

不過還是接了李三姐遞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

其實李三姐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們這些妓|女,靠出賣肉|體為生,吹拉彈唱是樣樣不會。

這回欣欣子先生能給她們演《鏡花水月》的機會,包括孟屏兒、李三姐在內的都是十分感激的。

哪怕演的是些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也已然是滿足了。

她們之中那嗓子不錯的,能得唱兩句的機會,而她們這種什麽都不會的,也就是跑跑龍套。

她們倒無所謂的,就是到時候別拖累了陽春班。

孟屏兒有點兒憂心忡忡。

因為她們都是新人,生手,吳朋義吳老板花了大力氣才請來陽春班的人來教他們。

陽春班的之所以肯來,主要也是他給得實在太多了。

“……”

再一個原因那便是陽春班雖也紅過,但目下已然過氣。

其實對于這出戲,王勝秀一開始根本就沒抱多大期待。

主角雖還是他們陽春班的的臺柱,但那些擔任配角、龍套的綠楊裏姑娘們根本就沒演過戲!

不過有了唐舜梅和張幼雙整天湊在一塊兒,設計舞美、舞臺效果,戲詞劇本,漸漸地也半信半疑了。

放下茶杯,孟屏兒吐出一口氣,情不自禁地低聲道:“今天就是縣試的日子了,也不知張娘子的學生們考得都怎麽樣。”

大梁的縣試由于只試一場,考完後幾天就能發榜。

畢竟成績還沒出,大家也沒敢怎麽放肆,吃完飯讨論了幾句之後就各自散開。

等到發榜那一天,祝保才特地起了個大早,胡亂抹了把臉,叼着包子就沖出了屋。

“娘!我去看榜了啊!”

何夏蘭內心砰砰直跳,又急又怕,幾乎擰成了個麻花,“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等母子倆好不容易趕到縣衙門口,門口已經擁擠了不少讀書人了,俱都在交頭接耳,靠說話來緩解內心的緊張。

祝保才定睛一看,隐約看到了個熟悉的人。

“王希禮?”他怔怔地。

許是不大習慣這人多熱鬧的場合,王希禮神情有點兒臭,看到他,倒也提步走了上來。

祝保才他是真沒想到王希禮也會來看榜。

王希禮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強撐着冷哼了一聲,略顯刻薄的嘴唇一動,皺眉道:“我自己還用得着看?!縣令當堂就取了的。我是來替你們看的!”

等待間隙,又遇上了幾個明道齋的同窗,都是一樣的緊張。

這古代的放榜又沒有什麽固定的時間,等了半天,終于等到衙門開了,幾個書吏在吹吹打打的聲音中,拿着紅紙走了出來。

“嗡”地一聲,人群頓時沸騰。

人人都往前擠,往前擁,擠得又是脫帽兒,又是掉鞋,又是怒目而視,又是破口大罵。

“怎麽樣?!看到了沒?!”

“看到了!!我看到我名字了!!”看到的,或拊掌大笑,高興得手舞足蹈,幾乎快瘋了。

那沒看到自己姓名的,臉上不動聲色,心裏砰砰直跳,不死心,兩只眼睛攝住了紅紙,一遍又一遍地找。

找了好幾遍都沒找到,終于面色灰敗了下去,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怔怔地站在人群中暗自神傷,很快又被人群給擠了出去。

此時明道齋的學生們已經在紅紙上找到好幾個眼熟的名字了。

祝保才長手長腳,人高馬大,也難得緊張得渾身發汗,不敢去看,捂住眼睛先從外圈看,一圈一圈找。

“怎麽樣?怎麽樣?”何夏蘭着急地問,這可不同往日考九臯書院的時候了,這可是正兒八經的縣試!

“娘!!”祝保才突然大吼了一聲。

何夏蘭吓了一大跳:“怎麽樣了!”

祝保才興奮得幾乎快蹦起來了,揚眉吐氣,大叫道:“我考上了!!我被取中了!我過了!”

何夏蘭激動得也大叫了一聲。

母子倆興奮地抱在了在一起。

何夏蘭大喜過望,還沒忘記張衍今天似乎沒來,忙問道:“怎麽樣?看到衍兒的了麽?”

祝保才兩只眼睛攝住紅紙,“在找呢!”

縣試的榜單是圓圈式的,順時針方向寫,50一個圈,到後面剩下的不滿50了,就加寬間距湊一個圈。

這回他從內圈直接開始找。

看到“張衍”名字的時候祝保才愣了一愣。

疑心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沒看錯!

張衍這名字正在最內圈、最正中12點的位置,也就是通俗的“案首”!

“案首!!”祝保才立刻比自己中了案首還開心,狂奔出來,大笑道:“娘!衍兒是案首!!”

何夏蘭也愣住了:“啊?”

“衍兒是案首!”祝保才與有榮焉,大聲重申,“案首!第一名!”

何夏蘭震驚地睜大了眼,結結巴巴直打舌花,“是、是案首?衍、衍兒是案首??”

王希禮也取中了,第一圈的位置,前二十。

接下來,兩個人又緊緊地盯着紅紙,一個一個找同窗的名字。

李鄲也取中了。

明道齋這回應試的學生竟然都取中了,無一人落榜!

那廂,敬義齋的人也擠在人群中找。

沈溪越緊張得握緊了掌心,他理所當然地取中了,就在內圈,前五十。

“王希禮呢?”有人問。

“別吵!在找!”有人怒目。

“找到了!前二十——”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那人揉了揉眼睛,驚呼,“我沒看錯吧!張衍!”

“張衍怎麽了?”同伴不耐煩。

“案首!張衍是案首!”

瞬間,敬義齋的人都傻了。

沈溪越也呆住了。

案首?張衍竟然是案首?

敬義齋的人愣歸愣,很快又被耳畔的議論聲吸引了注意。

“這張衍是誰?”

“怎麽之前從未聽聞?”

雖說案首落在了明道齋挺叫人不爽的,但少年嘛,迅速就整理好了情緒。

總歸是九臯書院的,同一個書院,自然是要一致對外。

敬義齋的學生們,立刻就抛卻了這點兒不爽,大笑道:

“九臯書院的,是我們書院的!”

杏子巷。

一大早,曹氏出來倒水的時候就聽到了一片聲的鑼響。

她愣了一愣,忽地記起來。

今天似乎是縣試出榜的日子?

來不及放盆子,忙抱着盆子擁過去看。

只看到一隊穿着紅的,喜氣洋洋的人,吹吹打打地路過了杏子巷一路往前去了。

“發榜了?”

“這是去誰家呀?”有人好奇地問。

報喜的人笑道:“去張家!前面元寶巷子的張家。”

“張家?”

“案首出來了!就是那家的張衍!”

張衍!

杏子巷的衆人“嘶”地倒吸了口氣。

那報喜的人喜氣洋洋的,又多講了一句:“這報的還不止這一個喜呢!他家那位張娘子不是在九臯書院當先生麽?”

“怎麽地?”有人忙打斷追問。

“她門下的學生,全都取中了!!”

這回杏子巷的衆人是連嘶都嘶不出來了。

曹氏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報喜的人遠去。

張幼雙睡得迷迷糊糊間,是被外面的鼓樂吹打聲給吵醒的。

一睜眼,張衍就端着一杯水坐到了她床邊。

少年穿着件青色的直身,腰身纖細,烏發攏作個馬尾,皮膚白皙,貓眼如水精琉璃般透徹溫柔。

考完之後她也放松了,嗨了好幾天,又因為縣試當天在寒風中守了一天,這幾天感冒,腦袋昏昏沉沉。

張衍嗓音輕輕的,像是怕擾了她睡眠似的:“時間還早,門窗我都關起來了,娘可要再睡一會兒?”

“不了,”張幼雙胡亂揉了揉頭發,接過張衍遞過來的水,咕咚咚一口氣喝完了,起床穿鞋,“今天是發榜的日子吧?走,我們看看去。”

她有自信貓貓他們都能考中,不過是名次的區別。

孰能料到,張幼雙剛一推開門,報喜的,前來讨喜錢的人,如潮水般湧來。

……她是在做夢嗎?這是怎麽回事?!

“張衍!你是案首!”人群中十多個熟悉的嗓音高聲喊道。

嘩啦——

張幼雙目瞪口呆地眼見那十多個熟悉的少年。

這十幾個少年眨巴着眼睛,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喜色,争先恐後道:

“先生!我們取中了!我們都取中了!”閃閃發亮的眼睛,一副求表揚的表情。

何夏蘭撥開人群,拽着祝保才走上來,又笑又是忍不住要掉眼淚:“來來來,快給你先生行禮。”

祝保才疼地大叫:“娘!我知道!我知道!耳朵要掉了!”

張衍也微微怔忪。

……他當真被取為了案首?

冬天的陽光總顯得格外明媚,天光灑落。

報喜的人圍着傻不拉幾的母子倆,笑着湧上前說吉祥話。

那湊到她跟前的少年們也都個個,欣喜若狂,意氣風發。

張幼雙深吸了一口氣,鼻尖浸潤着初冬那股冰涼的寒意,這一口氣直透如肺裏,整個人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有點兒驕傲,有點兒小嘚瑟地看着面前自己這一手栽培下來的“蘿蔔秧子”們。

冬蘿蔔終于到了成熟的季節。

那感覺就像是胸腔中一朵閃閃發亮的小火花,霎時間席卷了全身,燒得她渾身上下熱血沸騰。

既取中了,還是頭一名,那慶功宴是必須的。

張幼雙她還是完全低估了門下這些熊孩子的折騰程度。

好不容易送走了報喜的人離去,十幾個少年興致勃勃地脫了靴,争先恐後地擁進了張家。

左看看,右看看,一臉好奇。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來張先生家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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