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随着燈籠如一豆般倏忽不可見。

張幼雙一個激靈,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暗搓搓地瞥了身邊的俞峻一眼。

微冷的霞光描摹出對方梅魄般的清姿,半斂着的眉眼像是凝了些風霜雪氣,卻又蘊着些人間的炊煙。

清冷不失柔和。

這一切簡直就像是個燈火輝煌的夢。

就在這時,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

俞峻倏忽掀起了眼皮。

目光相撞間,張幼雙幾乎能清楚地看到這深黑的眸底裏,倒映着的她。

像是鏡花水月的夢境。

張幼雙呼吸猛地頓住了,臉上溫度不受控制地一路攀升,耳畔好像幻聽出了種子破土發芽的動靜。

不妙。

作為個心理、生理各方面都很健全的成年女性,她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雙雙??”一個略有些遲疑的、驚詫的嗓音冷不丁地在背後響起。

這暧昧的氛圍頓時一掃而空。

張幼雙差點兒跳起來,茫然地循着聲源看去。

“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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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身後竟然多了個牽着孩子的婦人。

這婦人生得隐約有些眼熟,不過張幼雙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沒認出這是誰來。

對方露出個驚喜的笑容來:“真的是你啊!!我是蓉娘啊!!”

蓉娘?

張幼雙迅速在記憶中搜尋了一圈,終于翻出了對應的人。

這是她還沒搬家前,原主在老街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苗蓉娘。

說是朋友,其實不過是點頭之交,原主正兒八經的朋友統共也就陸承望和田翩翩。而這兩人早在前幾年就已經離開了越縣。

張幼雙恰當地也露出了個驚訝的表情:“蓉娘?!你怎麽在這兒?”

又看向她牽着的小孩兒,“這是你兒子?”

對方見她記起來,更高興了:“我還想問你怎麽在這兒呢?”

就在這時,對方似乎留意到了她身邊的俞峻,驚訝兼好奇地問:“這位是?”

俞峻默不則聲微微颔首,眉眼間依然殘留着微不可察的柔和,雙眸如碧海微漾,“某姓俞。”

苗蓉娘她明顯被俞峻這顏值驚到了,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不等張幼雙解釋,立刻秒懂地笑出來:“哈哈哈我曉得了!”

……張幼雙努力克制住捂臉的沖動。

不,你不懂。

苗蓉娘感慨地嘆了口氣:“當初你和你爹娘鬧翻了,就這麽走了,我們倆得有十年沒見了吧?”

“也就翩翩和你承望哥哥才曉得你住哪兒。到底是個大姑娘了,不是從前追着你承望哥哥後面跑的小丫頭了。”

看着回憶當年的苗蓉娘,張幼雙嘴角一抽,幾乎不敢去看身後俞峻的反應。

“……”

黑歷史都被爆了出來,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實嗎。

張幼雙內心悲怆,面上無奈。

她在俞峻心目中的印象該不會已經成了競争失敗的敗犬了吧??

苗蓉娘感慨地說了半天她和田翩翩還有陸承望之間那點舊事,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不對勁,張幼雙她身邊兒還有疑似她夫君的那位。

對方半垂着眼,依稀間似有冷冷清清的寒意透出,面色都微微變了。

苗蓉娘羞慚地紅了臉,自知失言,忙閉上了嘴,強行轉移了話題。

“哎,你看我,我說什麽呢,都是過去的事了。”

……不,其實你不用打補丁也沒關系。因為後面這位真的和我沒關系,雖然我目前想有點兒關系。

張幼雙趕緊表示不在意。

“還有,這位,呃,俞先生……”張幼雙含糊道,“是我朋友,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也沒敢看俞峻的神情。

“啊?啊?”苗蓉娘愣住了,“雙雙,你、你難不成未結親麽?!”

既然他們不是夫妻,怎麽沒看那位俞相公有解釋的意思?

苗蓉娘:“你難道還記着承望哥……”

張幼雙何等人物,眼看話題就要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跑偏。

深吸了一口氣,秒打斷了苗蓉娘的話,表示要請苗蓉娘找個茶樓坐坐,小聚片刻。

苗蓉娘這神情明顯好奇得要命,自然無有不同意的。

于是,張幼雙也沒多看俞峻的神情,轉過身,飛快道:“先生,我和苗蓉娘先行離去了!我們到時候慶功宴再見!”

一鼓作氣地将請帖塞到了俞峻手上,腳底抹油,逃之夭夭。

自然也沒看到身後俞峻的神情變化。

俞峻他孤身了四十年左右,從來就不是個重欲的人。

人人都以為他是個完人,這世上哪來的什麽聖人、完人。

不過是以自家之心體驗聖人之心,虛心、達道、最後以致于切己。

故而這麽多年來,無不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讀書明理,修養身心。

幾乎也就忘了他自己不過就是個普通人。

是個普通人自然也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和欲|望。

對他人妻,他人母動心是這一重失禮。

聽聞“承望哥哥”之言辭,吃那無端的寡醋,又是一重失禮。

大抵上為人處世,一如讀書識字,需虛心靜慮。

可這一次,他還是打破了他堅守了近四十多年的立身原則。

嘩——

俞峻眼睫微顫,還沾着點兒霧氣和水珠,從水中走出來。

水溫是冷的。

他只披了件青色的外袍,下面幾乎什麽也沒穿,哪怕剛剛在水裏已經走過了一遭,還是漲得難受。

從前同僚在私底下笑話他曠了這麽多年。

他虛心靜慮了這麽多年,竟也漸漸地也生出了幾分渾濁的,更妥帖地說是混賬的欲想來。

混賬得像個毛頭小子。

此時打扮得也像個混賬的毛頭小子,通身皆濕,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頭發沒梳,披在肩頭,發尖和眼睫都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白皙光潔的胸膛裸|露着,呼吸一起一伏,有些急促和難受。

男人因為吃味兒,對女人,尤其是喜歡的女人的“懲罰”其實是很簡單的。平日裏恪守禮節,凜凜然不敢放肆。私下裏,卻難免生出那些绮念來。大抵上離不開床上那些事,願變着法兒的折騰,将心愛的人折騰成一支帶雨的春杏。

是“緩揭繡衾抽皓腕”,又是“留取帳前燈,時時待、看伊嬌面”。

大梁婦對夫常以哥哥相稱。

想到剛剛水中這旖旎的夢境,俞峻就忍不住一僵,在這渾濁的欲想終于放出了囚籠之後,神思清明之下,鋪天蓋地的罪惡感猶如另一重牢籠束縛住了他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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