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白熾燈太晃眼,照得人無法入……
夜裏十一點,徐俏蹲在病房裏,手中攢着一沓發|票,精疲力盡地擡起了頭。明晃晃的燈光照下來,她有些不适,當即閉了眼,虛靠在牆上。暈頭轉向地忙了半天,這會兒她看什麽都是兩重影子。
醫生在病床邊給何家翎處理傷口,突然同她說起了話,“他這是感染性發熱,傷口化膿發炎,并發全身感染……”
徐俏默不作聲,皺起眉頭緊盯着何家翎的睡顏,他眼角青紫,嘴唇幹裂,臉頰還略微有些浮腫,看起來好似沒了人形。
醫生又說:“這兩瓶水挂完他應該就沒事了,等會兒你到一樓窗口去拿藥,記得每天都要換藥,還有傷口盡量不要碰水……”
徐俏一一應下,“好。”
醫生交代了兩句就走了,病房裏只剩下何家翎和徐俏。徐俏茫茫然地望向四周,寂靜肅殺,除了白色還是白色,她最後看了眼何家翎,轉身也走了。
走廊裏陰陰涼涼的,徐俏走着走着,忽然覺得腳冷,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原來還穿着酒店的拖鞋。
她剛剛确實是被吓傻了,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以為何家翎死了,在一個秋夜裏,死在了冰冷的浴水裏,毫無征兆的。
她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有什麽情緒,只覺得眼前模糊,耳中轟鳴。她還什麽都沒做,但卻突然覺得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徐俏失魂落魄走到一樓大廳,發現外頭竟下起了雨,而且有愈下愈大之勢。這香達城常年見不到雪,倒是三天兩頭和雨打交道。
徐俏取了藥,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去了醫院隔壁的便利店。她買了幾罐冰咖啡,坐在店裏的圓椅上,望着窗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
因為半夜再加上下雨天的緣故,所以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但仍有車輛川流而過。
徐俏很累,仿佛被人抽了骨頭,渾身軟綿綿的,恨不得立即找張床埋頭大睡。但她又不能睡,所以只得靠喝咖啡提神,一罐接着一罐。
玻璃門開開關關,總有人進出,寒風趁機蹿入。
徐俏穿着單薄,挨不了這冷風,便換了個位置,坐到角落裏去。
剛一坐定,她就發現在這個位置的三點鐘方向,能看到鑫海大廈,整整二十二層樓,全是何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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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還記得,八年前,鑫海只是二樓一間小小的廣告公司,兩張長桌,十個員工,幾近倒閉。可一年後,老板何自堂不知從哪博來一筆資金,重新整頓,改頭換面,向各個領域伸出長牙,至此鑫海回生,開始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迅猛發展,最終有了今天這個規模。
此時,大廈外邊停着輛黑色轎車,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在旁打傘靜候,不久,何自堂挺着懷胎五月的大肚步履艱難地走了出來,男人立馬上前迎他,将他接入車中。
車內坐着個曼妙的女子。路過的車燈從她臉上拂過,徐俏看清了她的臉。大眼翹鼻,粉唇嘟嘟,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卻被老畜生按在懷裏又掐又啃。
與此同時,藏匿在其他車裏的狗仔按下了快門。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徐俏,貼心地替報刊雜志想好了标題——“麻甩佬車中速食辣女,黃臉婆空房掩面涕零。”
三流小報的犀利毒舌,她見識不少,其中精髓,她摸得八九不離十了。不過只要何自堂願意花錢消災,這照片怕是沒有機會榮登封面熱門了。
徐俏看着轎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方才收回目光。
老子在外頭風流快活,兒子卻在醫院裏無人問津。
徐俏扯了扯嘴角。
徐俏百無聊賴地坐在店裏,熬走了兩批客人,直到店裏的售貨員對她說要關門了,她才起身,又冒着瓢潑大雨跑回了醫院。
快要走進病房時,徐俏猛的剎住腳步,抑制不住的打了個大噴嚏,打得她眼冒金星,涕泗橫流。
她揉了揉鼻子,心想,病暈了才好。然而受了一晚上的風,她僅僅換來了一個噴嚏,至于頭疼腦熱,壓根沒有。這和她初中偶爾厭學,渴望生病休假有異曲同工之意。只不過對象由老師換成了何家翎。
她想她折騰了一晚,再來場大病,興許能換來何家翎的丁點憐惜。其實本質上她并不需要他的憐惜,但又不能離了他的憐惜,說起來真是矛盾得很。
想到這,徐俏不帶任何感情地笑了笑。
何家翎是在半夜一點轉醒的,先是濃烈的消毒水味在鼻尖萦繞,而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黏熱濕膩。他微微偏過頭,看向與他左手交纏的手。
那是徐俏的手,又白又直,就是指腹有繭,摸起來有點糙。
目光從手移到了臉上,何家翎就那麽靜谧無聲地看。
徐俏坐在塑料椅裏,上半身向前傾,腦袋枕在床邊的一小塊位置,似乎是累慘了,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她的頭發又松又多,亂蓬蓬的散開,落在他的手臂上,有些癢。
看了半晌,何家翎悄無聲息地抽回了手,而後像個沒事人似的推了推徐俏的肩膀,“喂——”
徐俏适時擡首,看着何家翎,她先是一臉怔仲,随即喜笑顏開,“你醒啦?”一面說着,她還一面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好像不燙了,你要喝水嗎?”
“嗯。”何家翎聲音低啞,“你怎麽還在這?”
“我不知道該怎麽聯系你的家人朋友,怕你夜裏需要人照顧,就留下來了。”徐俏拿了個紙杯到外頭接了些水回來,遞給他,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會發燒是因為傷口感染,而你會受傷,又是因為我,所以我怎麽能置之不理?”
何家翎沉默不語,只是拿眼看她。
徐俏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識摸了摸鼻子,而後不動聲色地轉過臉。
何家翎對着徐俏的側影,冷不丁地說了句:“好倒黴。”
徐俏不明所以,“什麽?”
何家翎一派平靜,“我發現我自從遇上你之後,就一直挺倒黴的。”
“……”
什麽叫一直?除了今晚無意害他被打,其他時候她可沒給他惹事。徐俏很不認同地賠禮道歉,“對、對不起。”
何家翎卻輕輕笑出了聲。
徐俏很少見到他笑,且笑得這麽純粹,雖然她并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何家翎很快斂了笑意,他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你是做什麽的?”
“律師。”
“律師?”何家翎的語氣有些驚訝。
徐俏:“看着不像嗎?”
“不像。”
“為什麽?”
“我看律師長得都挺聰明的。”
“……”
何家翎不開玩笑了,将身子向左移了些,騰出一個空位,他掀開被角,淡淡地說:“上來。”
徐俏登時瞪圓了眼,她四下張望,幹巴巴地咽了咽口水,“這樣不好吧,醫院裏人來人往的,況且你病剛好……”
何家翎只是問她,“管他們怎麽看,你不冷嗎?”
“這……”
“又不是沒在一張床上睡過。”
徐俏含糊地“唔”了一聲,不再扭捏,她脫下外套,蝸牛似的鑽入被窩。
何家翎側過身,伸手環住她的腰,将臉貼在她的頭發上,最後低低地發出了一聲輕嘆,“你太涼了,抱你像在抱冰塊。”
徐俏埋在他的胸前,甕聲甕氣道:“那我還是下去好了。”
“不用。”
“萬一你又病了怎麽辦?”
“我沒那麽弱不禁風。”
“哦……”徐俏閉上眼睛,但白熾燈太晃眼,照得人無法入睡,她索性下床把燈關了。
徐俏摸索着重新爬進床裏,剛一躺下,就被何家翎撈進了懷裏。
徐俏沒出聲,在他的禁锢中,緩緩閉上了眼。
何家翎單是望着雷雨交加的窗外,也不說話。今晚,沒燈沒電視,只有一個同他一樣沉默的人。
房內靜悄悄,襯得走廊上護士的談話聲格外清晰。
“七號床的水換了沒?”
“都挂完了,我看明早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你下個星期五沒事吧?我想跟你調個班。”
“好啊,你要去幹嘛?”
“就我上次跟你說……”
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而後又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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