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又夢見楊奕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伸手，修長的手指微傾，落下點點繁花。他淡笑着看着我。我仰着頭，默默地看着他那優雅的身影，溫柔的微笑......

眼淚不自覺地淌下，心裏有一陣發酸。我掙紮着醒來，伏在床沿吐出苦水，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夏天撫了撫我的背，拿水給我。我擡起頭，看着他。清晨的陽光斜射進病房，有些暖意。夏天的眼睛下黑黑的一圈，短短的胡須顯露在外，這樣疲憊。我回身躺下，閉上眼睛。我不想看到他這樣子，心裏越發的酸楚。

接下來幾天都是他們相互輪流着照顧我。我還是沒有一點點胃口，經常嘔吐。大多時間，我都在挂水中沉沉昏睡。

一日，陽光照到病床上，我伸手接到一縷陽光。那個曾經帶着陽光味道的優雅男子，如今怎麽都感受不到這樣的陽光。我的淚又一次沒止住，滑落下來，落在白色床單，暈開一個個圓圈。

夏天俯下身，替我擦拭掉眼淚。我低着頭，沒有看他。他拿過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肩頭，伸手抱起我。我靠在他肩頭，他的臉近在咫尺，淡淡的嬰孩味道。昔日的溫潤與俊逸，變成了現在的哀傷與疲憊。他抱着我走到下面花園，把我放在長椅上，随後在我旁邊坐下。

滿滿的陽光味道飄進我的心裏，我輕輕呼吸了一下。秋天的太陽溫柔而明媚，照射在身上暖暖的。這陽光下的花草都那麽生氣勃勃，都因陽光的眷顧。因為有陽光，才有一切的生機。

爸爸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随後叫夏天去拿杯熱水過來。夏天替我攏了攏衣服，便轉身離開。我看着遠處的草坪，割草機的轟轟聲下，淡淡的青草香味混進陽光的味道飄過來。

“你從小定下婚約的人，就是夏天。”爸爸終于開始說話。我眼睛垂下。如果我夠靈敏，就該猜到。

“他知道後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要告訴秋逸。從小到大，他一直護着你，他就希望你能快樂，不受任何影響。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裏。”

“出國留學後不久，他突然回來，我們才知道你談戀愛了。我們想告訴你跟夏天有婚約，讓你能收心，不談戀愛，不要傷害夏天。他還是說不要告訴秋逸。他不忍心讓你難過。我單獨找了楊奕，不允許他跟你在一起。他跟他母親真的很像。”爸爸笑了笑。

“高中畢業那次，我特意拉線讓楊奕保送N醫大，而你，我必須要你上S大。沒想到你們依舊會在一起。這時候楊奕的父親欠賭債八百萬遭追殺，我以為你們可以因此分開。這消息不知道夏天怎麽會知道，他叫你夏伯伯劃八百萬給我，求我去給他。我跟他說不要管這件事情。他說，你肯定會難過。我也不想管這個事情，你們分開，那我肯定要跟你說你定下婚約的人是夏天。夏天說，如果跟你說的話，按照你的性格，那就再也不會有愛上他的可能了。有見過這麽傻的人嗎？”爸爸淡笑了幾下，又接着說，“我就答應幫他拿給楊奕八百萬的支票。但夏天不知道，我跟楊奕說的時候加了個條件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沒有說一句話。再怎麽樣，對楊奕的傷害都是沒法彌補的。如果沒有我，他會當個醫生，淡然地過完自己的一輩子。這是我此生欠他的。

“如果你喜歡的是別人，或許我不會這樣阻止。我們手裏的一切都比不上你。偏偏你喜歡的是他。”爸爸沉下臉，看着腳下被踩的很稀的草坪。

“楊奕的母親以前是我的戀人、下屬，很能幹。因為後來我和你媽媽聯姻，她知道後很氣憤，便竊了公司重要機密，公司幾乎倒閉。我不能怪她，因為是我欠了她。後來你夏伯伯幫助我們度過難關。在你媽媽懷胎7個月不到的時候，在外面正好碰到了她，她有意還是無意推了你媽媽，你媽媽和你九死一生。我當時就跟她說，此生不再有瓜葛。你要跟她的兒子戀愛，就萬萬不可以。”

我微微仰頭，孽緣。這一切，只能怪我們相遇了。

“這一切都回不過去。不要想着過去，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是重要的。”爸爸看着我，目光是憐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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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仿佛在聽一個別人的故事。也許身體太差，也許已經麻木。我想結果都不會改變，不管誰對誰錯。樹葉瑟瑟作響，風吹過，臉上微涼。記憶裏那個優雅的男子那樣清晰，帶着陽光的味道，有着溫柔的微笑，也是在這樣的秋天相識，卻也是在這樣的秋天離去。

夏天走過來，把溫熱的水杯放在我手心，替我捋了捋吹亂的頭發，随後在我身邊坐下。爸爸起身，說了句“我走了”便走了。

一口水剛入喉，一股酸楚便泛上。夏天輕撫着我的背。他的臉已消瘦，唇上短短的胡須。我想了想，夏天其實也沒有錯。我沉下頭，秋日下午的陽光明媚而溫暖。

“我以前很喜歡這陽光的味道。”我輕輕吸了一口氣。

他看着我的臉，想了想，随後說：“我想你所說的陽光的味道，就是這烤螨蟲的味道。曬過被子後，會留下這種味道，其實是螨蟲被烤死了。”

我淡笑，錯愛了。也許一開始知道，說不定就不會喜歡了。“我不想待在醫院裏。”我喃喃說了一句。

“好。”他看着我，并沒有猶豫。只要是我想的，他都會依我。

他幫我盡快辦理了出院手續，帶我離開醫院回家。

回了家，夏天扶我回自己的房間。我開門就看到了書桌上的書堆。

“幫你辦了一年休學。”夏天解釋到。

我走到書堆處，翻了翻。之前我還把自己埋在這些書裏，狠狠地讓自己沒有停歇的空檔。我翻起一摞證書，十幾本各種各樣的證書。我淡笑，如果我們沒有相遇，沒有那些痛苦，那這段大學時光我就不會這樣狠狠地對自己。手不小心碰倒了放在邊上的英漢字典，從裏面掉出來幾朵發黃的小花和那個壓的平平的紙折愛心。

夏天幫我撿起。我拆開這個紙折愛心，在字典裏壓了幾年，那折過的痕跡很深。我一直都不會折這個愛心。粉色的信紙如今有些暗淡。我翻過信紙朝裏的一面，愣了一下。淺淺的，粗粗的，鉛筆描的英文字“ILOVEYOU”。字跡淺而工整。

我在書堆裏找個那次生日，楊奕送我的一千個星星的罐子。我打開罐子，取了一個，遲疑了一下，輕輕打開。長長的彩色紙條上，寫着“我愛你”三個字。我拆了幾個，都是寫着這三個字。我的手驟然垂下。在一千個夜晚，他用那修長的手指寫下心中所想，将心中所祈全都折進這星星裏。而我卻是到他不在的時候才了解他的這份心意。

夏天摟住我的肩膀。

許久，我才說了一句：“這一生，我都欠他。”我垂下眼睑。

“每個人都會遇到一個甘願付諸一切的人。”夏天看着我的落寞。我擡頭看着夏天，眉宇間的不悅那樣明顯。“你終究還是愛他。”他眉頭垂下，沉沉地走出房間。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那樣神傷。我不是拿你療傷，你怎麽能不明白。

結局

那年冬天，我一直在郁郁寡歡中度過。我知道這一切回不過去，但是那樣的噩夢經常出現在我夢裏，時時讓我想起那晚看到的一切。夏天也沒有以往的俊逸，眉頭老是擰在一起。

直到寶寶生下來，夏天的臉上才有了久違的笑容。

“你看，寶寶越來越胖了，跟夏天小時候一模一樣。”

“是啊，眼睛、鼻子都像，都像啊！”

“睡覺的表情都那麽像。”

“你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瞬間，周圍的氛圍一下子變得冷下來。我閉上眼睛，楊奕的音容笑貌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好長時間，我怎麽都走不出那個陰影。最後，他們都離開我的房間。

我的心壓抑得很。我知道我閉着眼睛避開他們，肯定傷害了夏天。結婚這個話題之前一直沒有提起，因為他們看到我的落寞。而現在，寶寶的到來，肯定會牽扯到這個問題。我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而現在依舊歷歷在目，無法忘懷。我不能帶着陰影傷害夏天。

在高高的臺階上，楊奕與別人談笑風生，似乎沒有看到我，又似乎是故意不看我。我仰着頭，默默地看着楓葉在他附近輕輕飄灑……掙紮着醒來，心裏卻一陣酸，眼淚不自覺地淌下。我是深愛着他還是只是內疚。看着旁邊小床上輕輕打鼾的寶貝，眉頭稍稍舒展。

我的手指撫向寶寶，真的很像夏天，一樣的眉目，一樣的鼻。我捧上一杯水，靠在窗前。深夜，安靜而深邃。

門輕輕打開。我回頭看了一眼。夏天走了進來，看到我醒着，愣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他拿了件衣服披到我身上，陪着我看着外面的滿月。

“喝酒了？”我看着他，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喝一點比較好睡。”他低低地說了一句，伸手揉了揉眉心。也許這個陰影不僅困擾了我，也困擾了他。

“我想出國念書。”我別過臉，不再看他。今天的星辰很稀。

“你要逃避到什麽時候？”他的聲音帶着些沙啞，“你心裏一直愛着的是他。”

“我不知道，”我想了想“我想，從他背叛的那刻，我就不會再愛他。但是，我經常夢見他，我擺脫不了那樣的噩夢。我怎麽都忘不了。我這樣是深愛着他，還是內疚？”

夏天淡笑：“你自己都說了，怎麽會不明白。”

我不解。

“那你只是拿我忘記傷痛，還是有愛過我？”夏天看着我的眼睛。

“我從來沒有因為傷痛而拿你療傷。”我伸手撫過他的眉，我最不想傷害的就是你。我多麽想撫平你眉上的哀傷。

夏天握住我的手，落在上面一吻。他的憂傷在消失。我看着他淡笑的眼睛失神。也不記得什麽時候，我開始迷戀他這樣的淡笑，溫柔而魅惑。

“我一直以為你不愛我，你沉悶了那麽久，就為了他。”夏天的手指拂過我的發絲。

“我只是沒辦法面對你。”我不想面對你的時候，心裏還有一個身影。我一直都不想傷害你。

“每次深夜，看到你在睡夢裏都會流淚，我就嫉妒得發狂。”夏天垂下眼睑。

每次深夜？我看着他的低眉，心裏一絲疼痛。若幹個夜裏，我在夢裏悲傷，他在夢外看着我。

“也許會有那麽一個人，無關愛情，只是心裏某個結沒打開，所以會想起。”夏天看着黑夜，“你的愛容不得一點點瑕疵。”

是啊，我的愛必須潔白無瑕，容不得一點點瑕疵。所以，楊奕背叛我的時候，我的愛就結束了。而這麽久沒辦法面對夏天，就因為心裏有瑕疵沒有去掉。因為愛他，所以不容許自己有任何瑕疵。我釋然。

夏天摟過我的腰，将我擁入懷裏。我聽着他的心跳，開始淡笑。

“有你在，真好。”不管發生什麽事，站在我身後的，一直是你。我慶幸他沒有因為我心裏的陰影而離開我。

“我一直都在。”夏天吻過我的額頭。“我不夠自信，一直以為你愛他勝過我。我嫉妒他能跟你一個班級，有那麽多回憶。如果我自信點，我們就不會那樣難過那麽久。”

“我們擁有的回憶遠遠比他多。”我安慰他。我想起我們一起成長，才讓我如此依賴夏天。

“他擁有的時候，你懂愛。而我們那時候太小，不懂愛。”夏天淡笑。

“慶幸你等我這麽久。”我看着他的喉結，雙手環上他的腰。

“上輩子欠你的。”夏天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我感覺很心安。“我愛你，”夏天松開雙臂，看着我，“很愛很愛。”

我擡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吻上他的唇。什麽時候開始，你能這樣影響我的心智，讓我在你的眼睛裏找不到自己，只能沉淪在你的味道裏......

番外

一個秋天，四歲的小秋逸和保姆在庭院裏玩。保姆離開了一下。

小秋逸開心地追蝴蝶，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跑到泳池邊。一不小心，小秋逸滑進了泳池，在泳池裏撲騰了幾下，只留了一小撮頭發浮在水面。

七歲的小夏天跑過來找小秋逸玩，路過泳池，看着那一小撮黑色猶豫了一下，随後立即大驚失色得喊救命。來不及等別人來救，就跳進泳池，游到她身邊撈起他。在游泳池邊，小夏天怎麽都不能把小秋逸擡出去，臉開始煞白煞白。

在小夏天力竭之時，李爸爸帶着一位風水師進家，準備談新辦公樓的風水布置。李爸爸把兩位小孩撈上來，要趕緊送醫。風水師看了一眼小夏天和小秋逸，淡笑：“不用擔心，他是你家小姐命定的守護一輩子的人。”李爸爸沒來得及細問便帶孩子去醫院了。

兩位小孩脫離危險，安然無恙。李爸爸想起風水師的話，思考良久，和夏爸爸定下了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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