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兩人越往上坡走,山路愈發陡峭,腳下滿是泥石,只有攀住粗壯的樹幹才能勉力而上。

陳尋背着白小雨,腳步愈慢。

白小雨見他面色愈白,便道:“要不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一會兒,這裏你背着我已經很不好走了,再說,我的腳也不怎麽痛了。”

陳尋望了望山坡頂,影影綽綽間似有黑影。他凝神靜聽,似乎是馬匹的噴鼻聲。

“你且等等。”

他把白小雨放下,吹出了一個暗哨,這是馬場裏馴馬的哨聲。

果不其然,遠處馬蹄若雨,滴滴答答,響了起來。

陳尋轉頭,似乎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白小雨,“周家小姐,待會兒若是馬來,不若先行往上。”

白小雨疑惑道:“我們不一起上去嗎?”問過後才反應過來,陳尋可能是在避嫌。

她還欲再言,卻聽見頭頂出忽然傳來了幾道人聲。

“周大公子,這裏有人!”

擡頭一望,林中幾個人影依稀可辨。

周衍望見了坡上的白小雨。

一行人繞過林地下了坡,周衍看見白小雨靠在樹幹上,腿上隐有血跡,臉色大變,人也從馬上翻身而下,“嬌嬌兒,可是受傷了?”

說話間,已經把身上的大飑披到了她身上,像一堵人牆隔開了白小雨和陳尋。

白小雨笑了笑,“沒什麽大事,擦到了石頭而已,多虧陳大公子的傷藥,已經不怎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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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的眉頭皺得更緊,回身向陳尋抱拳道:“多謝陳公子相助。”

陳尋抱拳回禮,接過周家随從遞來的缰繩,翻身上馬,“周兄不必介懷。周家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改日必定登門道謝。”

一行人回到周府,已是星夜,周夫人聽聞今日之事臉色大變,拉過白小雨上上下下地查看,“嬌嬌兒,傷的可重,快請陶大夫來。”

白小雨搖頭道:“阿娘莫急,只是小傷。”

周夫人看過一圈,見到腿上的猙獰傷口,便把她抱進懷中,“癡兒,你何如這般癡傻,那崖底急灘水深,你若是丢了性命,我……如何是好……”

聞言,一旁的周衍上前道:“是我的錯,沒有看顧好妹妹。”

周夫人拉着白小雨坐下,“你……”說了一句就真落下淚來,摸出繡帕擦淚。

她轉頭看了看僵立一旁的周衍,出聲問道:“今日林中還有何人?”

周衍嗫嚅道:“是我考慮不周,除了家中仆從,還有張府尹之子,及其家仆。”

周夫人嘆氣,“娘不怪你,那偌大的林場,丢了嬌嬌兒……自然要多些人手……只是……嬌嬌兒,今後……”

白小雨握住周夫人的手,“阿娘莫急,那陳尋公子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周夫人拉過白小雨的手,婆娑道:“只是那陳尋素有疾,委屈了嬌嬌兒……”

白小雨勸道:“大師說,各人自有因緣。阿娘不必為我垂淚。”

周夫人見她毫無悲色,心中一驚。難道嬌嬌兒真的不介意。

周衍不忍看周夫人悲色,開口道:“陳大公子說嬌嬌兒于他救命之恩,改日一定登門。”

周夫人嘆了一口氣,看了白小雨半晌,才終于松開了她的手。

過了三日,陳府果然上門替陳尋說了親。

周夫人再不願意,也只得點頭。

周大人勸她:“嬌嬌兒肯去救他,必然有心,而遭此變故,陳大公子必定也會念及恩情,善待嬌嬌兒。”

周夫人:“這我如何不懂,只是那陳尋雖是嫡長子,卻不受重用,最多也就是個閑散公子罷了。再者,他素有心疾,若是……那嬌嬌兒怎麽辦?”

周大人沉默片刻,“侯府裏的閑散公子也不會委屈了嬌嬌兒。若是你擔憂,也可以多送些嫁妝。若是以後……嬌嬌兒再嫁也非難事,若是不願,以後留在周家,還能留不住。”

周夫人嘆了一口氣,“我只怕嬌嬌兒是想嫁進陳家,雖被退婚,卻還想着那陳家三郎。”

周通眉頭微蹙,“那……你還需敲打敲打她……過幾日,我下個帖子,讓陳尋來一趟府裏罷。”

白小雨在嫁給陳尋之前,在周府裏又見了他一面。

周大人請了陳尋來下棋。

下過一局,周通大人便讓人把陳尋引進書房。

他一眼便望見屏風後的倩影。

陳尋明白過來,出聲道:“周家小姐。”

白小雨就坐在書房屏風後見到了陳尋,一身湛藍衣袍,長身玉立。

他額頭上的傷已經好了,只是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紅疤,正中眉心。

白小雨心中一顫,這不就是陳易之!

隔着屏風,她問道:“陳公子,頭上的傷已經好了嗎?”

陳尋拜道:“多謝小姐關心,已無大礙,只是留下一道疤痕,難以消除,假以時日,興許能夠消散。”

白小雨點頭,卻聽陳尋問道:“小姐的腿傷可有大夫來看過了?”

白小雨答道:“家中請了大夫,又包紮過了,木匠送來了一個拐杖,這兩日雖有些不便,但在府中,丫鬟換藥伺候,便沒大事了。”

陳尋聽她說罷,放下心來,他雖然沒有見到傷處,但是血跡斑駁,傷口也不是一天兩天即可痊愈。

恰在此時,一個侍婢進屋将茶杯與果盤擺到了桌上以及屏風後的矮幾上,過後就站在了屏風一側。

“公子請用。”

“小姐請用。”

白小雨心知這侍婢肯定是周夫人派來探聽虛實的,便容她側立一旁。

白小雨用手捏起一塊白玉糕嘗了嘗,又擡眼去看屏風那一段的陳尋。

印象裏的陳易之似乎總是吸風飲露,可是看他拿着杯盞,這畫面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再看他舉著而坐,一容一止,俊美修儀。

白小雨心中一動,“我可以叫你易之嗎?”

陳尋:“你我已有婚約,自是可以。”

白小雨默念:“陳易之……”

陳尋心中一跳。

白小雨試探性地問:“近日可還時常犯心疾?”這自然是周夫人最關心的內容。

陳尋思索片刻,“近日來不曾。”

白小雨又問:“從前夫君常去道覺寺修禪,是為求解心疾之法?”

陳尋放下竹著,“是為解緣法,了塵大師言我素有心疾,乃是源于前世的一段因緣,心中有愧,因而不諧,若是了卻這一段因緣,便能解這緣法。”

心中有愧……陳易之心中為何會有愧。

白小雨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阿娘已經将先前說親的事情告訴我了,陳大公子果然重諾……那我……就等你下個月來娶我了。”

婚禮當日,陳周兩家結親,也是京中盛事,雖然這婚事有些不光彩。

陳府如今聖眷正濃,京中傳言,陳家三郎更要尚公主,這未來的侯府更是皇親國戚。

賀喜的人大排長龍,婚宴觥籌交錯,直至月中。

白小雨一直在等待化神的高光時刻。

可是一直等到夜中,明月高懸,蟬鳴聲聲,那傳說中的高光時刻也沒有到來。

窗外喧嘩漸散,人聲漸低,白小雨手中捏着的這把龍鳳白綢扇,再撐不住。

她的手心汗津津地,捏不住滑溜溜的竹柄。

她探出頭望了望,榻邊的喜娘說:“娘子且等等,新郎官就來。”

白小雨又用扇子遮回了臉。

陳尋進門來的時候,吹進了一小股暖風,帶着桃花釀的馥郁芳香。

喜娘說了幾句吉祥話:“因緣天定,早生貴子。新娘子可以見郎官了。”說話間就收走了扇子。

白小雨看着面前一身紅衣的陳尋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半句話。

喜娘弓腰帶着女婢退出了房間。

一時之間,房中只剩下了兩個人。

白小雨難得地寡言,望着陳尋陌生又熟悉的面目。

陳尋見她臉頰薄粉,眼角點着朱砂,楚楚動人。

陳尋坐到了榻上,白小雨靠近他的半邊身體僵了僵。

陳尋問她:“頭冠沉嗎?”

白小雨點頭,“我可以摘下來了嗎?”

陳尋伸手替她摘了下來,金枝頭冠入手便是一沉。

白小雨的長發垂下,黑若寂夜,宛如綢緞。

她看了一眼陳尋頭上的玉冠,問道:“易之,要除冠嗎?”

陳尋微怔,任由白小雨摘掉了他的玉冠。

今夜月色似乎格外撩人,大若圓盤,透過窗棂而入,投射在陳尋臉上,朦朦胧胧,映着他額前的紅印,仿佛一瞬間亮了。

白小雨怔忡片刻,伸手摸了摸他額前的疤痕,問道:“還疼嗎?”

陳尋被她一碰,額前的一點癢蕩漾開來,啞聲道:“不疼。”

白小雨只猶豫了片刻,便學着從前陳易之的動作,扶住陳尋的肩膀,一不做二不休地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了陳尋的額頭。

四目相對,滿室寂然。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咫尺之間,白小雨聞到馥郁酒香混合薄荷沉郁,手臂卻被人驟然拽住。

唇上掠過羽毛般輕柔的觸感。

陳尋吻住了她。

這個吻由淺而深。

兩人分開之後,白小雨喘息了片刻,她動了動唇,“陳易之……”

陳尋眸色幽深,凝視着她。

白小雨忽然就想起了初見陳易之的那一天。

朱紅床帏下,絲帛光華掩映搖曳的燭火,春色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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