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小邪，你進書房來，我有話要跟你說。”老爸很少有這麽有氣勢的時候，何況老媽站在旁邊也沒有開口阻攔，我知道多半是因為小哥，趕緊應了一聲，亦步亦趨跟着老爸走，回頭看了小哥一眼，他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眼神。

老媽看了我一眼，招待小哥坐下，自己進了廚房。

書房也是老樣子，老爸不是愛看書的人，老媽經常說他專門弄了這麽個裝書的屋子，就是在打腫臉充胖子，最後，果然，這房子裏面的書，我和老媽看得都比他多。

“小邪啊。”老爸坐在書桌後面，面對着我。

這場景讓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我還在上學的時候，每次犯了錯，老爸都會讓我進書房，狗血淋頭先罵一頓，然後老媽做了好吃的東西，再勸勸他，事情就過去了。

“你媽媽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你回來了，我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本來覺得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原本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只要回來了就好，其他的都不在乎，可是……”他語氣竟然是從未有過的溫和，我有些驚詫。

過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回過神來，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我了，而老爸老媽，确實都已經老了，老爸不會像我小時候犯了錯以後那樣，破口大罵，這番話裏，多了些無奈和期期艾艾。

我鼻子有些酸，“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老爸扶住桌子站起來，表情有些激動，“你什麽都不知道！”聲音壓得低了些，也許是怕外面聽到，也許是怕我沒有面子，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一回家就和他鬧了矛盾。

我站在原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沒說話。

“我雖然沒參與過你三叔的那些勾當，但你不要以為我就什麽都不清楚，張起靈是誰，我知道，你現在帶他回來是什麽意思，你媽一看就明白了，我現在就想讓你親口跟我解釋，這些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一口氣說完，就這下面的凳子一屁股坐下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深呼吸了一下，閉了閉眼睛，在心裏想好措辭，才緩緩開口，盡量讓自己顯得恭恭敬敬誠誠懇懇，這些年，我面對的事情不少，該緊張的場面，也見得多了，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無措，明明是想好了才來的，明明以前失敗後丢掉的砝碼大多是自己和別人的性命，這一次，此刻，尤為顯得難熬。

“三叔當初拉我入局做的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估計你也不想聽，或者，我猜你和我媽聽到的已經很多了，過去了就過去了，我現在在這兒才是最重要的。”我睜開眼睛看着他，隐藏了自己的所有不确定，把自己完全堅定的一面展現出來，“至于小哥，我不知道老媽是怎麽跟你說的，我……”想移開目光，但在心裏告誡自己不可以移開，一定要看着老爸的眼睛表決心，“……我喜歡他，愛情的那種喜歡。”

我看到了老爸在聽到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攥緊的拳頭，貼緊桌面，“你……你說什麽？！”

我皺了皺眉，語氣平靜的重複了一遍，“我喜歡小哥，愛情的那種喜歡，不僅僅局限于兄弟感情之中。”

“你真的知道他的身份嗎？你就敢說這種話！”老爸的情緒明顯在暴走邊緣，他脾氣一向不是很好，但每次都是來得快走得快，我頂多被罵上兩句，過上一兩個小時就沒事了，從來沒被打過，但是此刻，我突然覺得今天可能要被他打，看來之前他是沒有真正生氣過，原來，老爸還算是脾氣好的那類人啊。

“我知道。”老爸已經有些歇斯底裏，我無論如何都要讓自己看起來波瀾不驚，我是來好好跟他承認的，不能鬧僵，雖然我是說過他們假如不同意，就和小哥私奔的話，但是既然回了家，我還是希望能得到父母的認同，好好說，好好說，一定會有結果的，一會兒就算挨打了也不能躲開，我默默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他的身份，我應該比你們都清楚。”

老爸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拳頭卻松了些，我猜測他是想到了我這麽多年所受的苦，有所動搖。

“我和他，其實差不多，都是犧牲品，但是老爸……”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極度溫和，“我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和老媽難道只關心‘我是不是想和一個男人永遠在一起或者那個男人的身份’這類事情嗎？”

我走到他身邊，看到他頭上的頭發白了大片，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明明還看起來很年輕來着，原來我真的離開家很久了。

老爸眼神有些變化，似乎是在考慮我所說的話，拳頭完全松開了，雙手都撐在桌面上。

“你剛剛說……要和他永遠在一起？”過了不知道多久，老爸的聲音重新想起來，在安靜的書房裏顯得有些突兀。

“對！”我重新打起精神，“你畢竟是我老爸，很了解我才對，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随便說出口，還有……”我走過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前偉岸的肩膀現在變得有些年邁虛弱，我心裏産生了難過的情緒，“……其實，今天我完全可以自己來看你們，這件事就算瞞着你們，你們也應該不會知道，但是，我還是想把人帶過來讓你們看看，看看那個即将和我過一輩子的人，是什麽樣子，讓你們知道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用擔心，還有，就是想得到你們的理解和支持，因為全世界，我最想得到你們的理解和支持。”

“爸……”我蹲在他面前，擡頭看他，“……你能明白嗎？”

這話說完，老爸的眼圈立刻紅了，我鼻子又開始發酸，但礙于兩個大老爺們兒躲在書房裏一起哭不太好，我站起身來，假裝沒看到老爸剛才的樣子，順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眼淚吞回去。

老爸在身後沉沉的嘆了口氣，我穩了穩神，這就代表他松口了，被我勸動了，果然……

“你和誰在一起，和男人還是女人，其實我和你媽媽都看得開了，沒什麽意見，只是……”他語氣頓了頓，“……你知不知道張起靈是張家很重要的一個人，而且，張家的人，據說和普通人不太一樣，你都清楚嗎？”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這個我早就想好了，“我當然知道，這也是我想告訴你們的事，只是，不知道怎麽說好……”我故意放慢語速，調整情緒的樣子，“你們聽說的，應該是，張家的人都很長壽，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麽，但是，爸……”我擡頭看他，眼神真摯，“小哥在這之前，為了我，放棄了長壽，他現在，就和普通人一樣，和我一樣，會經歷生老病死，我們，都會慢慢老去。”

“啊？”老爸明顯是被吓到了，“你确定嗎？”

“我确定。”我對他堅定的點點頭，抓緊時間煽風點火，“你看啊，他都肯為了我放棄普通人夢寐以求的長壽，又怎麽會對我不好呢？我沒有理有騙你，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很好，是值得我把後半輩子交給他，一起走完餘生的人。”

老爸眼神中的凜冽終于逐漸散去，“我知道你不會騙我，我和你媽媽只是擔心你，畢竟你受了那麽多苦……”

“我沒有受苦。”我打斷他的話，沖過去抱住他，我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抱他是幾歲，五歲？還是八歲？現在，我甚至比他當年看着我出生時的年紀還要大，但是我抱着他，“……別擔心，我沒有受苦，以後也不會受苦的。”

我看不到老爸的樣子，但是我猜，他這次應該沒有成功把眼淚吞回去，只是他很小心的，不願意發出聲音。

我們家不是那種時時刻刻把愛挂在嘴邊的家庭，我也不是能随時興起就說起“愛”這個字的人，小時候，老爸工作忙，通常都是老媽帶着我，不過多半時間需要自力更生，去學校，回家，兩點一線，甚至沒什麽朋友，每天最喜歡和爺爺窩在一起，聽他講那些冒險故事，我常常幻想自己成為那些故事裏的一員，但慢慢長大，我開始懷疑那些故事的真實性，因為古董店的關系，和在道上混的三叔關系很好，我才發現，那些故事都是真的，然後，我好死不死的，真的成為了那些故事裏的一員。

我沉迷在追求真想裏無法自拔，我有時候都覺得迷失了自我，但是我不願意回家，感覺爸爸媽媽的普通，一點兒都不酷，我在過很酷的生活，他們不懂。

再然後，我得到了很多，失去了很多，最後，回家了。

我很愛他們，這是我這幾年裏，自己琢磨出來的最深刻的道理，在今天，看到爸爸媽媽招呼小哥吃飯的樣子的時候，這十幾年的日子在我眼前嘩啦啦的翻過去。

我突然又想起這件事，我很愛他們，超級愛。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出櫃也出完了，之後做點兒什麽呢？

這文快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