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花娉有很多弱點,其中大部分她并不放在心上。她向來認為,當你渾身上下都是弱點時,你就達到了沒有弱點的新境界。可是有一點對她來說卻是致命的,那就是對昆蟲綱及爬行類動物不明緣由難以抑制的極度恐懼。

此刻,看着那一砣砣一條條、在陰暗洞內盤踞蜿蜒的地球最恐怖爬行動物,花娉在意識到它們的危險性之前就已經條件反射般地身體發冷面色發白,甚至連尖叫和逃離的舉動都已做不出來,就這樣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待她總算回過神開始無法抑制地以尖叫來緩解心中恐懼之感時,蘇良已經輕松解決掉了洞內所有麻煩。

這突如其來且後知後覺的尖叫讓他眉心一蹙,随手便點了花娉啞穴,将這個新增的麻煩也解決了。

花娉在繼續無聲地尖叫了半天後總算鎮定下來,癱軟在地。看着滿洞毫無外傷直接被蘇良用內力震死的蛇屍,一陣陣發寒,突然意識到自已之前似乎一不小心就忘了,蘇白蓮是比這滿洞毒蛇還要危險的存在。

花娉忍不住悄悄往邊上挪挪,離蘇良遠了幾分,蘇良卻在此時突然開口:“如今,宮主似乎連閑聊這個唯一的功用也沒有了。”

花娉一驚,忍不住又哆嗦起來,想張嘴卻出不了聲,着急地看着蘇良,一雙大眼眨啊眨,極力想表達出“其實我很有用,請您再努力發現一下”的強烈訊息。

蘇良嘴角一勾,跟着眨了眨眼,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她還有啥剩餘功用,而後目光掃過滿洞的蛇屍後再看向花娉:“宮主,那就有勞你收拾個今夜歇息的地方出來吧。”

花娉看着滿洞可怖蛇屍僵硬地眨眨眼,然後很不高貴很不冷豔地往後一倒——還是讓我炮灰吧。

最終,花瓶還是沒舍得讓自己炮灰,拿回蘇良手中已髒兮兮的腰帶系好後,開始認命地收拾起來。

古人雲,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嗯,她現在是在為掃天下打基礎,多有意義多有追求多有覺悟。花娉這樣自我催眠着,忍着滿身的雞皮疙瘩,用随身攜帶的防身匕首從洞口處砍了些略粗的灌木枝,費勁的将蛇屍一條條挑出去,忙活了好半天,終于弄出了一塊幹淨的區域,此時天色也已完全暗下來,銀白月光從并不寬敞的洞口灑入。

花娉抹抹汗,想對蘇良說可以了,一張嘴卻又無聲,這才想起自己啞穴被點還沒解開。而一直閑閑站在旁邊看着她忙活的蘇良,似乎也完全沒有幫她解開的意思。

古人又雲,做人要大度。所以花娉十分大度地吞下了滿腹怨念,十分親切友善地對蘇良微笑,指指已收拾好的那塊地兒,示意活兒幹完了,蘇大公子可以歇息了。

豈料,蘇良走過來,低頭看了看,眉頭一蹙,極其嫌棄地吐出一個字:“髒。”

髒你妹!花娉繼續大度,笑容依舊親切友善。突然發現,不能出聲也挺好。

蘇良看了看潮濕的地面,再朝花娉身上的衣衫瞟了瞟,最後悠悠看向洞外,對月自語:“嗯,無用之物,還是及早處理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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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娉面皮抖了抖,默默地将自己罩在最外層的煙羅軟紗脫下來,鋪到了她剛剛收拾好的地面上,再默默重新親切友善地看向蘇良。

蘇良總算勉強滿意,衣擺一提,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開始閉目打坐。

……這明明就是大俠們的專用高(裝)深(逼)歇息方式,蘇白蓮一魔頭怎麽可以侵權呢?花娉一邊腹诽着,一邊走到離蘇良遠遠的對面坐了下來,倚着身後的洞壁,閉上眼睛也開始睡覺。

……

……

……

花娉郁卒地睜開眼。睡不着啊摔!想到不遠處那一堆還沒處理完的可怖蛇屍,能睡得着才有鬼!

人跳崖她跳崖,人家跳崖有世外高人,有武功秘笈,有靈藥仙草。她卻只有一窩毒蛇和一朵比毒蛇還危險的白蓮花。所謂悲劇。

花娉很是憂傷地看向對面的蘇良,卻微微一愣。蘇良依舊坐得筆直,可呼吸平緩綿長,神情放松,似乎已沉入熟睡。月光讓他妖孽的臉憑添幾分柔和,不似當蘇魔頭時的莫測高深,也不似做蘇公子時的溫文疏離,安靜而純良,如同初初長成的單純少年。這是花娉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無害的模樣。

蘇白蓮真的長了一張很适合當白蓮花的外皮。花娉十分遺憾地想。如果在他臉上劃上幾道如那王二刀大俠一般看來兇神惡煞的刀疤,不知能不能讓她的脫皮計劃順利一點。畢竟,人類是一種太容易被表皮迷惑的動物。

說起來,這蘇白蓮是當今武林盟主之子,武林正道第一世家的公子,明明一根正苗紅的娃,怎麽就長歪了呢?看看,思想道德教育是多麽重要……

花娉就這樣東想西想着,漸漸忘了那些蛇屍,緩緩閉眼。

直到奇怪的“嘶嘶”聲在耳邊響起。

不知道擾人睡覺極不道德天理難容嗎?花娉不滿地擰眉,捂住耳朵翻了個邊,可聲音卻依舊萦繞不去。她的眉頭越擰越緊,最終受不了地睜開了疲累的眼,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頓時血色盡失。

那些明明已被蘇良用內力震死癱軟、直直躺于地上的大小蛇們,竟不知為何已全部活了過來,從四面八方蜿蜒朝她而來,“嘶嘶”吐着紅色的信子,一雙雙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詭異幽光。

花娉吓得全身劇烈發抖,想逃卻動不了,想喊亦發不出聲。她求救地看向蘇良,卻見他神情依然如她入睡前般安詳柔和,似乎絲毫沒發現周圍異狀,繼續香甜地熟睡着。

花娉汗如雨下,雙唇拼命開阖着想喊醒蘇良,卻一點聲也出不了。哦對,她被蘇良點了啞穴。群蛇似乎又朝她游近了些,花娉幾近絕望,恐懼到了極點,卻不想更可怕地還在後頭。

那無數游蛇向她湧來,蛇頭竟突然在一瞬之間全部變成了一張張帶血的人臉,面容皆模糊不清,雙眼和嘴唇卻都如血般鮮紅。血眼死死瞪着花娉,血唇不停張合喊着“魔頭,還我命來”。

別過來!不是我幹的,我不是宮主,我不是魔頭!花娉拼命喊着,可出不了聲誰也聽不見。

這時,一直安詳睡着的蘇良突然睜眼,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語氣輕緩聲音卻冰冷:“別掙紮了,你就是魔頭,和我并無區別。明明知曉兇手是我,卻貪生怕死不敢指認,為了自己的小命,幫着清霄宮推卸責任,所以他們……”蘇良看一眼滿洞猙獰的人頭蛇,“并沒找錯人。”

不是的、不是的……花娉想反駁,卻發現蘇良所說并沒有錯,她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死死捂住耳朵,沒想到卻似乎聽到了前世母親呼喚自己的聲音。

媽媽!花娉如找到救星般驚喜擡頭,果然看到了站在眼前的年輕父母。原來,她從沒忘過爸爸媽媽的模樣,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花娉哭着想上前,卻見媽媽冷冷地看着自己說:“這種厚顏貪生的女兒,我才不要。”說完便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消失在洞口。

花娉喊不出聲,想去追卻被圍上來的人頭蛇纏住。

爸爸。花娉求助地看向父親,可他卻看看她又看看洞口,似乎幾番掙紮之後,愧疚地看她一眼,跟着母親離去。

爸爸,別丢下我!爸爸!爸爸……花娉拼命地哭喊着,即使怎麽也喊不出聲,也仍固執地一遍遍重複,期盼那個會溫柔牽着她手的父親能聽到她心底的聲音,對她回頭……

“爸爸!”花娉猛地睜眼,大口喘息。眼前赫然是蘇良俯身湊上前的妖孽臉,她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卻發現自己本就是靠着洞壁,已退無可退。

媽媽呢?爸爸呢?花娉着急地環顧四周,片刻的迷茫過後很快就恢複了清醒。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也沒有人頭蛇,未清理完的蛇屍還好好地堆在洞內。她只是,做了個夢。

而剛剛蘇白蓮大概是來将她的啞穴解了,她喊出聲,夢便醒了。

花娉垂眸,掩住了所有思緒。

“天色已亮,不知宮主這春夢做得可好?”蘇良起身站直,十分客氣。

“……”花娉眼角一抽,不過倒是将夢裏的恐懼與悲傷給抽淡了些。

“這個爸爸,也是宮主想要一起殉情之人麽?”

“……”花娉眼角再抽,頓了頓後配合地擡起頭,臉上帶着三分悔恨一絲嬌羞,“蘇公子,誰沒有年少無知過呢?不過一時被惑罷了,如今我心中……早已只有蘇公子一人。”

蘇良偏頭遠目,語重心長:“宮主,做人要看開,不是你的,強求不來。這爸爸公子如此,蘇某亦如此。”

花娉心中一痛。

對于好看的人事物,花娉向來會因其賞心悅目而格外寬容。可是,這個蘇白蓮,真讓人讨厭。

雖然我強求不來爸爸,可我真的沒有強求你的意思啊蘇大公子。花娉很想咆哮,可最終只是垂下長睫:“蘇公子說得極是。不過天色已明,我覺得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再來‘看開’的好。蘇公子您說呢?”

“正是。”蘇良走到洞口,身形微動,似是提氣便欲往下。

花娉臉一黑,眼疾手快以前所未有的敏捷撲上前,一把抱住了蘇良大腿,忍着抽搐的面皮熱心提醒:“蘇公子,我想您剛剛肯定一不小心聽錯了,我說的是‘我們’先離開。”

蘇良嫌棄地回頭,以一副早已料到的“看吧,果然還是強求”的欠抽神情瞅着花娉,瞅得花娉臉色忍不住更黑了幾分。

看着花娉快要繃不住的臉,蘇良似乎總算滿意了。纡尊降貴地提起花娉,轉身正欲離開,卻突然眸光一閃,似在轉身之際發現了什麽,又重新放下花娉,朝山洞更深處而去。

朝陽斜射進洞內,裏面的确比昨日黃昏時分要亮上許多。

蘇良随手一揚袖,便輕松将地面花娉昨日未清理完的蛇屍通通卷到了一邊角落。花娉眉一抽,臉色徹底黑了。蘇白蓮你妹啊!昨天是在整她是吧?

蘇良自是聽不到花娉心中的咬牙切齒,沿着已清掉惡心障礙的路面走到了山洞最裏面,在盡頭的洞壁前停了下來。可能是昨日蘇良震死蛇群時內力的影響,這洞壁的泥石有些剝落,竟露出一小塊極平整光滑之處,在斜照進來的朝陽下反射着微微金光。

蘇良眼中閃過興味,嘴角輕彎,一出掌,便将一整面洞壁徹底震碎,碎石四濺塵土飛揚中,一面巨大的光滑石門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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