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2)

娉面無表情地看看自己被緊握的手,再面無表情地看看蘇良,最後又重新看了回來,冷靜地磨了磨牙,認真思考着從哪個角度下口可以讓他最快地松開自己。

不過在她決定好之前,蘇良已比她先一步有了動作,拿出一塊幹淨的白帕,覆上了她紅得刺目的手,勉強止住鮮血。頓了許久後再度開口,嗓音添了一絲艱澀:“如果,你真的……就那麽喜歡駱習航,那就去建議他的新娘換個人。如果不是,或者不想,就不要這樣要死不活地不吃飯也不閑着。”

花娉垂首定定地盯着地面某一點,她的意念讓她很想反駁“你才要死不活你全家都要死不活”。可是,身體卻開不了口。“駱習航”這三個她一直努力在腦中屏蔽的字音入耳後,她便宣告陣亡。

花娉努力睜大眼盯着地面那一點,它卻仍是不可抑制地模糊起來。然後她似乎聽到了什麽滴落的聲音。

她以前不知道,原來,有些痛這麽難忍。也不知道,她不知什麽時候起,比她以為地更喜歡了駱習航一點。

她也很想去建議他的新娘換個人選,可是卻無比清楚他不會接受她的提議。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

得之我命,失之我幸。除了生命,其它事物,她向來從不強求。因為她很貪心,想要的東西很多,因此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也很多。

可是再想要的東西,當注定得不到的時候,她便能平靜地放棄。反正求而不得之物這麽多,再多一件也不多,再少一件也不少。今天輾轉反側得不到的,或許待明天你有新的目标,轉眼便能忘了。

其實她一點也不執着,就連生命,也是因為對別人的承諾才一次次如此強求。放棄對她來說向來最容易。卻沒想到,這一次這麽的難。

駱習航對她很好,好到願意為她養那可能會毀了他一身功力的毒蟲。他似乎也的确很喜歡她。可她一直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喜歡。只是她以為她還有時間讓它變成她想要的喜歡。不想卻終是晚了,她當初的調查似乎出了點錯,或者是世事變化得太快。

徐琰很好。她只見過她幾次卻很喜歡。當初在鐘靈山頂看着她和駱習航一身白衣翩翩而來的時候,便覺得他們很相襯。

她本來就已晚了一步了。如果之前她鼓起勇氣問了駱習航突然被神雷劈的原因,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她後悔的事又多了一件。

眼前越來越模糊,越眨越模糊。她本來好好的,好得不能再好!神經病的蘇白蓮!為什麽要提那三個字?

花娉擡頭,滿臉淚痕,恨恨的目光透過模糊水光直瞪向蘇良:“蘇白蓮,你真讨厭。”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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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娉還沒有成長為所向披靡的凹凸曼之前,辛卯年六月初五酉時便要來了。就在明天。

那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駱家長子駱習航,迎娶同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徐家獨女徐琰的良辰吉時。

武林中人對這段郎才女才并且郎貌女貌的姻緣皆頗為看好。

駱少俠之優秀江湖有目共睹,本是武林四大世家之末的駱家也因他而有崛起之勢;而徐家本是武林第二世家,且人丁也向來是四大世家中最興旺的,可惜到了這一代,本是最被看好的長子徐冀英年早逝,次子徐其不學無術不成氣候,三子四子為孿生,如今皆年幼,其他旁族末枝也無突出之輩。所幸這獨女徐琰天資聰穎,根骨絕佳,年歲雖輕卻成熟大氣,堪稱優秀,為徐家撐了不少顏面。

如今金童玉女的二人結合,除了某些心碎的年輕女俠以及另一些神傷的年輕少俠,武林之中皆是交口稱贊。況且又是兩大世家聯姻,作為近來衰事連連人心惶惶的江湖之中難得的喜事,自是十分轟動。

只是他們熱鬧他們的、轟動他們的,清霄地宮裏卻比往日要安靜得多,随着六月初五的臨近,地宮裏的氣氛也一天比一天壓抑。

因為他們的假宮主作為“某些心碎與神傷”的類別裏的一員,雖然在真宮主的刺激下,終于勉強恢複正常的進食與作息了,可惜依舊心碎與神傷,并且更加厭惡戳穿她心碎與神傷的真宮主。

所以他們的真宮主也因此而面色一天比一天黑上幾分,以至于往日因教中事務來往宮中之人一時間少了大半,能不來便不來,能拖一天是一天;而住于地宮中之人則皆是小心翼翼,能藏則藏,能躲便躲,能不喘氣就絕不呼吸。

就這樣一直憋到了六月初四。

比起蘇良,除了那一天失控的眼淚,花娉的臉色始終平靜。這一刻,她也依舊平靜地再一次盯着這張設計完美的喜帖。這是駱美男發給她邀她去參加喜宴的。

花娉想,肯定是駱美男跳過了好人卡直接發炸彈,她才如此難以接受。沒有給他發好人卡的機會,她表示十分遺憾。

去還是不去,這是一個問題。

花娉盯了那張美觀的炸彈很久,直到眼睛又開始發酸,然後終于起了身,開始翻箱倒櫃找衣服。

駱習舞才遇害沒多久,她看到了他有多悲傷,如今難得有件喜事,她覺得她還是該去祝福一下,順便讓自己更加直觀形象高效地認清現實,追悼追悼逝去的初戀。

應該……不是很難。

只是,挑衣服似乎挺難。這件太豔,會搶新娘子風頭,扔;這件太素,不喜慶不吉利,扔;這件勉強還行,可是她得戴人皮面具去,和那張臉不太相襯,扔;這件不夠莊重,再扔;這件太莊重,繼續扔……

花娉翻遍了所有的衣衫也沒有找到一件合适的,最後坐在滿地花花綠綠中發呆。清霄宮不是挺有錢的麽,怎麽他們家的吉祥物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找不出來呢?福利待遇真是太差了,一點都不人文主義,這樣是發展不長久的!不過……魔教發展不長久似乎倒是江湖幸事……

花娉坐在衣服堆裏發了半天呆,最後起身決定去找萬能的覓寧幫忙,不想剛拉開房門就見正舉起手要敲門的蘇良。

花娉微愣了一瞬。駱、徐兩家聯姻,蘇家似乎也挺忙,蘇白蓮已經有幾天沒在她面前晃悠了。

花娉微頓了頓後無視蘇良踏出房門,和他擦身而過。

蘇良一僵,卻在看清房內一片狼籍的景象後眸光頓時沉了沉:“站住。”

花娉不理他繼續前進,蘇良面色不變眸光卻更深了幾分,也不再言語,直接躍起拎了她回來,又重新扔回了房內。

“你打算去參加婚宴。”蘇良掃一眼滿室亂七八糟散落的衣衫道,用的肯定句。

被蘇良扔到軟凳上的花娉面無表情地重新站了起來,繼續無視他打算再次走出房門。她倒也不是故意氣他,只是真的懶得和他說話,她認為和變态實在沒有溝通的必要。

“你就是找遍整個曜國,也找不出你覺得能穿出去參加婚宴的衣裳。”蘇良在她身後緩緩道,頓了片刻後聲音沉了幾分,“明日你根本就不想去……或者說,如果要去,你想穿的其實只有鳳冠霞帔。”

花娉終于停了腳步,沉默了一瞬後緩緩回頭,看向蘇良,依舊面無表情,眸中卻透着毫不掩飾的反感:“蘇白蓮,你果然很讨厭。”花娉停了停,又補充道,“越來越讨厭。”

蘇良手掌一緊,眸光閃動,瞪着花娉,怒意與不知名的情緒奔湧。

花娉看着他憤怒似乎還帶着一絲委屈的模樣,不由覺得可笑,一直努力控制住的情緒又忍不住開始翻騰:“你真的閑得蛋疼吧?當蛔蟲很好玩麽?你以為你很聰明是嗎?很有優越感對不對?看着別人糾結難過很有趣很開心是不是?對了,你向來最喜歡看熱鬧,如今我這個熱鬧是不是更好看了幾分?”

花娉越說越激動,瞪着蘇良的雙眼隐隐又浮現水光,卻倔強地不肯移開視線。她向來認為人心易轉,比如她自己就很善變,所以曾認為為短暫又飄渺的愛情心碎難過實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議并且神經病的事情,卻想不到現在自己也無法控制地神經病了。

可是,她再神經病也不想被另一個神經病看熱鬧。

蘇良看着花娉眼中就要凝不住的水光,眸中翻湧的情緒更加複雜,突然閉了閉眼,首先移開了視線。再睜開時已眼中已恢複了平靜,也不再看花娉:“我本是想來提醒你,如果後悔……到明日酉時之前你還有機會。”

蘇良說完便轉身離去,花娉在原地靜了一瞬,然後突然上前,狠狠地關上了房門。之後眼中盛着的水光終于滾落,無力地背靠着房門下滑,跌坐在地,抱起雙膝,将臉埋入腿間,擋住了滿臉淚容。

機會?搞破壞的機會麽?她的确曾惡毒地想過。她縱觀的那些狗血劇中有無數明裏大鬧或暗裏破壞婚禮的有效方式,甚至今早她還在想要不要帶斤把迷藥過去悄悄溜進廚房。

可破壞了又如何,她能讓駱習航愛上她麽?而且,雖然她自私貪心又小人,卻也希望他能快樂。誰都不會開心的事情,還是不要做的好。

只是……她好難過,非常難過。神經病的蘇白蓮又說對了,那該死的婚禮,她根本一點兒也不想去。

花娉靠着門将自己蜷縮得更緊,眼中淚水不停滾落。

雖然她的确挺沒用,可如此多愁善感實在不像她。也許,她哭一哭就好了,哭完了或許就能長成凹凸曼了。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哭過了。

花娉如此想着,終于不再壓抑地嗚咽出聲,然後越哭越無法控制,終成放聲大哭,難過之音透過厚實的門板也能傳出很遠。

只是她不知道,她以為已走掉的蘇良正靜靜站在門外。眸光難辨地盯着門板,神情沉靜,袖中收起的拳卻随着花娉越來越大的哭聲而越握越緊。

花娉哭了多久,蘇良便在門外站了多久。直到房內已沙啞的聲音終于漸小,蘇良眸光一沉再沉,然後突然廣袖一甩轉身躍起,離開了地宮……

六月初五。

花娉終是沒有去參加婚禮。昨天哭得太累,不知什麽時候便靠着門睡着了,也沒人來喊她,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腿也麻了脖子也扭了眼睛還腫得像核桃。

花娉摸着睡得僵硬的脖子歪了兩歪,再捶了捶麻掉的腿,最後眨着紅腫的雙眼很是受教地感慨,原來哭也是個技術活,瞧她技術不熟練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了,略坑爹啊。

不過也好,這副模樣肯定是出不了門的,也省得她為去或不去而糾結了。嗯,改天再去道喜,就跟駱美男說她被蘇變态打腫了眼出不了門沒去成就行了。

很好,就這麽決定了。花娉突然覺得有些餓,她似乎很久沒有過餓的感覺了。

花娉對着有跟沒有差不太多的銅鏡理了理儀容,然後走向門口打算去覓點食。

不知離酉時還有多久,不過婚禮這種東西不管在哪個時空哪種風俗之下都挺複雜,特別是對有錢有地位的人種來說,想必駱美男早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哦不行,他都是別人夫君了,以後還是別叫駱美男了,太不端莊了……

花娉十分端莊地這樣想着打開了房門,一開門,又撞上擡手正要敲門的蘇良。

花娉再次愣了愣,蘇家公子也能不去麽?不過她略帶意外的目光在轉到蘇良肩上時就更意外了。

已經白衣很久的蘇良此時不知為何又換回了一身高調的紅,而他肩上還扛着另一個更紅的身影。雖然頭朝下尚看不清臉,可那身形……看着好像有點眼熟。

“……”花娉眼角抽了抽,她一定是看錯了。

花娉将視線重新移向蘇良,可蘇良卻面容冷冷,也不看她,随手将肩上明顯被弄暈的人狠狠扔到了地上,發出一聲聽來就疼得很的悶響。然後一語不發地揚長而去。

花娉眼角再抽,頓了頓,将視線緩緩移向地上的人影,果然眼熟得很——正是一身大紅喜袍的……駱習航。

44

花娉靜靜看着地上的駱習航,直到良久之後,最初那一剎那奔湧的所有情緒都漸漸歸于平靜,才慢吞吞地走到他邊上蹲了下來,思考在這個喜氣洋洋的日子裏這個一身喜氣洋洋的駱美男,哦不,駱大哥,為什麽會出現在清霄地宮裏。

駱習航暈得十分安詳,即使被狼狽地扔于地上也依舊豐神俊朗。

“駱大哥。”花娉戳了戳,駱習航毫無反應,頓了片刻又搖了搖,依舊沒有反應。

要不是他平穩起伏的胸口,她八成會以為他已經挂了。清霄宮的迷藥效果果然不錯,她腦中曾經一閃而過的計劃還是很有可行性的。

只是,想不到她沒動手,蘇白蓮最後倒是去實行了這個計劃。雖然意外,不過以蘇白蓮唯恐天下不亂的看熱鬧心理,又做出點什麽神經病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實施完了還将成果扔到她房裏是什麽意思?

花娉擡頭四下望了望,這夜明珠全亮說明上頭日頭正好,離酉時應該還有段時間,他們飛來飛去的快得很,如果弄醒了他說不定還趕得上吉時。

不過……她其實一點也不希望他趕得及。反正做壞事的是蘇白蓮,駱美男,哦不,駱大哥結不成婚也不是她的錯吧?花娉這樣想着,卻還是十分不情願地起身,十分不情願地拿起了桌上的瓷壺。

壺裏的是放涼的茶,說不定能弄醒他。

就在花娉提着半壺涼茶慢吞吞重新走到駱習航身邊蹲下時,離開的蘇良突然再度出現。如疾風般掠了進來,抿着唇面色沉沉,如之前一般一語不發,拎開蹲着的花娉,然後拎起駱習航随手一把扔了出去,再度發出壯烈的一聲悶響。

一氣呵成的動作讓花娉提着半壺涼茶呆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尚未反應過來,就見蘇良接着“砰”地關上了房門,原地頓了頓後轉過身,緩緩走向她。面色沉沉,眸光比夜色更深。

未曾見過的神色讓花娉本能地覺得危險,不由自主便朝後退。

蘇良卻一步步逼上前,直到花娉退無可退,後背抵到了冰冷堅硬的牆壁。

蘇良微俯身,俊顏離花娉僅寸餘,墨瞳緊盯着花娉顯出慌亂的大眼,氣息萦繞她唇間,緩緩開口:“花娉,我後悔了。”

什……什麽?花娉不明所以,卻覺得此刻的蘇白蓮如同她剛穿來時見到的那般,讓她無比畏懼,忍不住很沒用地抖了抖,腰一彎、身子一縮便想從側面溜走,卻被蘇良眼疾手快地揪住。

一聲脆響,花娉手中的瓷壺落地,飛濺的涼茶沾濕了二人衣角。蘇良緊攥着花娉手腕将她制于牆壁之上,再度貼近,間隙比之前更小。

動彈不得的花娉更為慌亂,呼吸也略顯急促,閉了閉眼掩飾不安,然後吸了口氣力圖保持鎮定,冷冷開口:“蘇白蓮,你這回又是抽的什麽種類的風?”

冰冷的語氣讓蘇良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然後又很快恢複深沉,面容再微俯幾分,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盯着花娉試圖掩飾不安的雙眼,再度開口:“我說,我後悔了。想了想,還是變态比較适合我。”

……所以說,你只是想告訴我你突然覺悟了?

花娉攏起眉心,正要開口,蘇良卻突然垂首,溫熱的雙唇就這樣狠狠貼了上來,毫不溫柔地啃咬研磨着花娉柔軟而微涼的雙唇,同時伸手覆上她因驚訝而瞪得圓滾滾的眼。

唇齒間蓮花般的清香之氣讓花娉在片刻的呆愣之後反應過來,被覆上雙眼後的黑暗讓感觀更為清晰。

蘇白蓮在吻她!這個驚悚的事實讓花娉在反應過來的瞬間開始拼命掙紮,卻發現蘇良的力氣大到她根本無法抵抗。花娉上身動彈不得,試圖提膝攻擊蘇良,卻被他輕巧閃過,再貼上前以膝将她的腿也制住。

花娉的掙紮不但徒勞反而讓蘇良的呼吸更為急促,一手捧着她的後腦勺加深了吻,伸出舌尖舔舐着她的唇瓣,仿佛欲舔去她唇上涼意,讓它染上他的溫度。

花娉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心跳越來越急促,怒意和懼意盈滿全身,張嘴欲咬卻被蘇良侵入口腔內,舌尖掃過齒龈,然後在她合上貝齒前及時離開,終于離了她的唇瓣。

花娉面色緋紅,大口地呼吸,狠狠瞪着蘇良。

蘇良也在緩緩平穩着呼吸,無視花娉憤怒的視線,盯着她因紅腫而分外豔麗的雙唇,瞳色更深了幾分,而後終于移開視線對上了花娉雙眼,突然勾起了嘴角:“我果然比較喜歡當變态,讓駱習航見鬼去吧。”

想到駱習航在她房內,即使是他自己扔的,也讓他忍不住升起劈了整個地宮的沖動。

蘇良伸手撫上花娉的臉,拇指指腹撫過她紅腫的雙唇:“我怎會有如此愚蠢的時候?宮主你向來頑強且貪生怕死,想來哭個幾回又能生龍活虎了,就你這臉皮厚度,駱少俠不會喜歡的,宮主還是早些放棄的好。”

蘇良頓了頓,面色似乎突然隐隐紅了幾分:“不過,蘇某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地……”

蘇良話未說完,花娉卻突然張嘴,一口狠狠咬上了蘇良不肯移走的拇指。

蘇良因突然的痛意而停了聲,眸光微閃了閃,神情卻沒有變化,也沒有試圖抽出手指。

花娉用盡力氣,将她全部的憤怒發洩在這一口上,咬到口中溢滿濃濃的血腥之氣也不願松口,挑釁地怒視着蘇良。

他喜不喜歡我關你屁事?我放不放棄又關你屁事?神經病你抽次風老子兩世的初吻就這麽沒了!老子咬死你!咬死你!

方才的懼意也跟着全部化為了怒意,花娉眼一眯愈加發狠,直到聽到“嘎嘣”一聲響。

花娉一滞,理智回籠,眼角一抽,面皮一抖,僵了僵後緩緩松了口。

剛剛……好像是……指骨……斷裂……的……的聲音。

花娉垂眸,看了看蘇良血淋淋的拇指,眼皮一跳。據……據說某種程度上來說,牙齒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而她剛剛……似乎用這個東西……十分英勇霸氣地……咬斷了蘇魔頭的手指……

……

……

花娉抖了抖,再抖了抖。蘇白蓮剛剛說什麽來着?說她貪生怕死,沒錯,太對了!她貪生怕死啊!

古人雲,沖動是魔鬼。花娉覺得自己這一回就要被這個魔鬼給害死了。

花娉緩緩擡頭,氣勢全消,硬着頭皮看向蘇良,試圖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愧疚與不想死的心,卻見蘇良臉上并無怒意,神色依舊和之前一般,平平靜靜地看着她。

在花娉心中更加發毛之時,蘇良突然松了對花娉的所有鉗制稍退了一步。花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前所未有的敏捷程度跳開來,瞬間便竄到了角落離蘇良最遠的位置。

蘇良瞥她一眼,再看看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慢悠悠移步,在桌前坐了下來:“宮主的牙口……挺好啊。”

“……還……還不錯。”花娉心虛開口。再一想,也不對,要不是他自己突然抽風,她也不會咬斷他手指,失戀已經很凄慘了,還被一個神經病把初吻給弄沒了,花娉怒意不由又起。

“蘇白蓮,你咬我一口,我還你一口,我大方一點,就算我們扯平了,你不能找我報仇。”花娉決定先聲奪人。

蘇良再瞅她一眼,沒有答話,擡起了自己血淋淋的手,慢悠悠道:“可是蘇某的牙口沒有宮主的好。我咬你一口你沒損失,你咬我一口我卻斷了手指,怎麽看……你也是要負責的。”

“……沒有損失。蘇白蓮你果然夠無恥,你知不知你一時抽風拿來玩的東西對別人來說很重要?你知不知道我寧願被咬斷手指?”花娉的目光又冷了下來。

“知道。”蘇良突然接道,然後擡眸看過來,定定盯着花娉,“所以,你也可以要我負責。”

45

辛卯年六月初五這一天起,自古多事非的江湖又流傳出了一個新的八卦,那就是江湖中人皆敬重的盟主之子蘇公子蘇大善人是個……斷袖。而斷的對象正是那江湖中同樣人人皆贊德才兼備的武林新星駱習航駱少俠。

據說在駱少俠的婚宴上,手無縛雞之力的蘇公子為真愛爆發了小宇宙,以羸弱之軀扛着駱少俠狂奔三千裏,霸氣側漏十分華麗地搶走了新郎。如果不是幫忙準備婚宴的廚娘胖大嬸因她龐大的身軀延緩了迷藥發作時間,将無人能見證到蘇公子的英勇身姿。

奈何駱少俠的真愛只有他的未婚妻徐姑娘,駱少俠為真愛戰勝迷藥,毅然拒絕了溫柔多情的蘇公子,在酉時之前飛奔趕了回來,終是趕上了吉時,和徐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幸哉,幸哉!

只可憐那蘇公子從此痛失所愛,黯然魂銷,真真令人唏噓與同情。但他敢于正視自己內心,不顧可能的流言蜚語,大膽追求禁忌真愛的勇氣和決心,反倒讓真性情的江湖中人又添了幾分欽佩……

清霄地宮裏,花娉聽着閻浩帶來的八卦,眼角抽了兩抽,沉默了半晌後拿起眼前的瓷壺倒了杯茶,飲了一口後深沉地感慨道:“這真是一個凄美哀傷的感人故事!”

可見腦補和八卦這兩種神奇的能力,是不管哪個時空的人民都十分擅長的。

“……哈哈哈哈,還有,這駱白衣的武林名聲似乎也更好了幾分,因為據說他不僅對徐姑娘忠貞不二,還十分體貼地顧及蘇公子的聲譽,對外堅持聲稱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花娉眼角再度抽了抽。你們真的誤會了啊圍觀群衆們,駱大哥他的确什麽也不知道。

那天駱習航是暈着被蘇良扛來,暈着被蘇良扔來扔去,最後再暈着被蘇良命人扛走的。他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被人搶了趟親然後又被嫌棄地還了回去。

蘇白蓮果然閑得蛋疼。花娉這樣想着,卻忍不住起了他那天最後的話語。

“所以,你也可以要我負責。”

蘇白蓮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甚至帶着幾分嚴肅。

他是說真的。這讓她回想他近來種種抽風的舉動,想到了一個十分驚悚且匪夷所思的可能——蘇白蓮看上她了。

不不不,一定是她大腦運轉的方式不對!花娉當時如此安撫自己,然後很沒用地以飛一般的速度溜出了房內。

蘇白蓮沒有追來,後來也沒有折斷她十根八根手指為他斷掉的指骨報仇。這讓她覺得那個可能性越發可能了幾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很容易生根發芽,這個驚悚的發現成功地讓她的注意力從失戀的痛苦上轉移了不少。

那天之後,蘇白蓮便沒在她面前出現過,卻反而讓她更加不安。她想起閻浩某次曾對她說過蘇白蓮看上她了,只是當時被她當做略為驚悚的笑話給無視掉了。如今看來,似乎……并不是個笑話。

蘇白蓮若真抽風地看上她了,她擺脫清霄宮的可能豈不是更小了幾分?

被變态看上實在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花娉很是憂心,可覺得直接找蘇白蓮問絕對不是個好主意,所以糾結了幾天之後打算先找閻浩來問問看。只是半天沒問出口,倒是先聽了這江湖新八卦。

以往花娉對這些能打發時間并且通常十分創意的江湖八卦是很有幾分興趣的,不過今天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這讓閻浩不滿地蹙起了眉,頓了頓後道:“喂,白癡宮主,你是不是有事才來找老子?”

“……的确有些小事。”花娉默了默後道,“那個,閻神醫,你上次是不是說過,蘇白蓮他……看上我了?”

花娉總算問出了口,不想話才落音,閻浩尚未回答,一個聲音卻從身後響起:“宮主有什麽問題,不妨直接來問蘇某。”

花娉一僵,眼角抽了抽,緩緩回頭,果然是蘇良不知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她身後。

蘇白蓮你總是很會挑選出現的時機。花娉十分怨念,視線卻下意識地掃過他左手,只見他被她咬斷指骨的拇指上如今仍纏着繃帶。花娉瞬間又更僵了幾分。

我什麽也沒做,我什麽也沒說,你看不見我。花娉緩緩地眨了眨眼,在心中默念,然後無視蘇良,邁步,直接朝門口而去。卻在就要與蘇良擦身而過時又被他一把拽住。

“宮主不是有話要問嗎?”蘇良将花娉拉近,俯首盯着她,雙目灼灼,難辨的眼神讓她莫明心慌。

花娉不由移開視線,可是蘇良卻明顯一副她不應聲他便不會放手的架勢,讓她的牙齒忍不住又癢起來,只是這一回沒膽再付諸行動,只道:“現在好像又沒有了。”

蘇良眼神一閃,扣着她的手緊了幾分,靜默了片刻後似是帶着幾分惱怒甩開了她。

花娉趕緊再次開溜,卻聞蘇良又道:“等等,我是來找你的。”

花娉一抖。他他他……難道是要表白?對于一個變态且自戀的魔頭,她若是拒絕會不會死得很慘?

花娉十分苦惱且擔憂地認真思考着怎樣才能委婉而不惹毛蘇良地拒絕他的青睐。

“宮主不是向來想出這地宮嗎?”

“對不起你不是個好人!……啊,啥?”誠實的花娉脫口而出後才發現自己似乎自作多情了一回。

“噗!”閻浩樂了。

蘇良額際隐隐跳了跳:“……蘇某沒說過自己是好人,也不打算當個好人。”停了停後才繼續正題,“明日,你随我去拜訪駱少俠……伉俪。”

……

駱大哥的婚宴,她終是沒有去,所以如今去拜訪一下也是應該的。而蘇白蓮那日也沒有去,以他們表面上的和諧程度,他去拜訪一下,似乎也是應該的。

只是,蘇白蓮特地加重的“伉俪”二字,讓她甚是不舒服。可不舒服歸不舒服,最後還是要去的。

花娉以為,他們要去的會是駱家,卻不料,蘇良将她帶到了徐家。

這裏嫁娶的風俗她倒是沒關注過,難道是回門回得比較晚?那也奇怪,為什麽蘇白蓮要挑回門的時候來拜訪。

徐家堡倚山而建,依山傍水,從山腳往上,層層疊疊皆是院落。與雕梁畫棟的蘇府不同,這徐家粉牆黛瓦,建得十分素雅質樸。花娉想起當日鐘靈山頂見過一面的美大叔徐知磊,雖是江湖中人,卻頗有幾分風流文人的氣質。

離徐家堡越近,花娉動作便越磨蹭,眸光也越來越沉。蘇良似是察覺,卻什麽也沒說。

二人方至山下書着“徐家堡”三個大字的黛色牌樓口,就見上方一個碧色身影連滾帶爬地從石階而下,一陣氣急敗壞的暴怒吼聲緊接着從他身後傳來:“逆子,你這個逆子!給我滾出去,休想再踏進我徐家大門!”

這個很沒氣質的暴怒吼聲似乎正是那很有氣質的美大叔徐知磊發出的。花娉瞅着那連滾帶爬沖下來的碧衫身影,眼角抽了抽。這徐家公子的出場方式,永遠都狼狽得這麽……別出心裁啊。

“爹您息怒,二哥他知錯了。”這是徐琰的聲音,一向的沉穩冷靜裏添了一絲着急。

“嗷嗷,二哥又被揍了,哈哈哈哈……”脆生生的童音裏滿是幸災樂禍。

“羞羞羞!二哥羞羞羞……”另一個頗為相似的童音也嘻嘻哈哈地嘲笑着。

“潤兒、澤兒,回去,別添亂!”徐琰的聲音裏添了一絲威嚴,又有幾分頭疼。

這碧衫身影正是徐其,一邊往山下滾,一邊不滿地朝後威脅:“就是!小潤潤,小澤澤,連你們也欺負二哥,小心二哥打你們屁股!”

“你敢!”徐知磊又是一聲吼。

徐其瞬間滾得更快了。

花娉眼角再度一抽,然後發現,連牌樓口兩邊守着的徐家護衛眼角似乎也抽了抽,隐約還能看到二人的滿頭黑線。

徐其狼狽地滾到了牌樓口,才注意到花娉和駱習航,愣了一瞬後笑得十分親熱地湊上前來:“诶,這不是蘇公子嗎?貴客、貴客!”

徐其說着目光又掃向了一邊的花娉,笑容添上一絲輕浮:“這位美麗的女俠也是貴客,不知女俠芳名……咦?”徐其突然頓了頓,而後猛地貼近花娉,盯着她雙眼,面露疑惑,“這位女俠似乎有些面善,難道徐某曾在某個花前月下邂逅過?”

……花前月下沒見過,山頂樹下倒是都見過。花娉故作羞澀地垂睫掩住了眸子。這徐纨绔眼睛倒挺利,她帶着人皮面具也能認出她眼睛。

蘇良蹙了蹙眉,拉開花娉。

“見過徐少俠。”蘇良仿佛未見徐其方才的狼狽模樣,十分客氣溫文地回了個禮,“令妹當日婚宴蘇某有事在身不能前來,今日特備上薄禮來賀,冒昧拜訪,不知可有打擾?”

“不打擾不打擾。”徐其擺手,再度湊近蘇良,笑得意味深長,“蘇公子當日其實來了吧?”

是的,為“真愛”以“羸弱之軀”扛着新郎狂奔了三千裏。花娉在心中默默接道。看來,這徐家公子對八卦也有點興趣。

蘇良眸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厭惡,不着痕跡地微退了少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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