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3)

才啓唇,正要開口,徐其卻再度擺手,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樣:“蘇公子,不必多言,同是可憐人,我懂的。”

徐其說着又不等蘇良答話便十分自來熟地搭上了蘇良肩膀,道出他笑得如此親熱的原因:“蘇兄,江湖救急,不知可否借點銀子花花?”

46

原來這是徐二公子第四十九次意圖偷家裏銀子去贖他第不知多少個的青樓相好。只可惜,這一次在得手前便被發現了。

果真逆子。花娉在心中默默感慨,的确很有讓人打斷他狗腿的沖動。花娉在之後見到徐知磊時,看他的目光忍不住飽含同情,讓這位美大叔很有些不明所以。

徐其拿着蘇良的銀票去解救他的美嬌娘,蘇良和花娉帶着他們的賀禮進了徐家堡。

然後花娉才知道,原來駱習航和徐琰之所以在徐家,不是因為回門,而是他們成親之後就住在了徐家。

“爹近年來身體不大好,澤兒和潤兒尚年幼,二哥他又……所以習航體諒,提議說先同我住在徐家。”徐琰語氣柔柔,帶着感激地這樣說。

他似乎時時刻刻都是這樣善解人意,不管是押她去萬鹄門之時,還是她住在落雲莊之時。花娉突然忍不住想,那麽,他是不是其實知道她有多喜歡他呢?

不過,知不知道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花娉以為,他們道完喜就該回去了。卻沒想到,徐琰可能只是客氣禮貌地順口邀他們小住,蘇白蓮卻十分厚臉皮地答應了。

這實在很不妙。她在努力不代表她做得到。

所以,晚膳之後花娉很不情願地跑去敲了蘇良的門。蘇良一副早已等着她的模樣讓她更為氣惱。

“蘇白蓮,你來這兒到底是幹什麽的?”

蘇良笑得十分無辜:“蘇某不是和宮主來恭賀駱少俠和駱夫人新婚之喜的嗎?”

“……是的,所以現在賀完了,可以走了。”這個“駱夫人”和“新婚之喜”讓花娉的心又疼了疼,默了片刻後盯着蘇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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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良笑得更歡了:“原來宮主如此留戀清霄宮,蘇某甚是欣慰。不過,駱少俠和駱夫人出言挽留,盛情難卻,我們唯有小住幾日了。”

花娉實在不明白,明明都沒人陪他演了,為什麽他還能裝逼裝得如此自得其樂。

看來他這态度,明顯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花娉默默轉身,邁步,在就要跨出門口時。身後的蘇良卻突然道:“幫你認清現實,不好嗎?”

花娉眸光一沉,頓了頓後繼續向前,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徑直離去。

一點兒也不好。

她早已認清現實了,不過需要一點時間。為什麽他偏偏就是不讓她好過?

駱大哥和徐琰的确很相襯。外表相襯,性子也都是溫和沉穩,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外人無法插足的默契。

即使已是夫妻,他們也并沒有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一絲的親密。可是,駱大哥方啓唇,徐琰便知他要說什麽;徐琰一個眼神,駱大哥便知她要做什麽。她以前怎麽會以為這只是工作夥伴間的默契呢?

好辛苦。待在這裏比她想像的還要困難幾分。她真是只是需要時間而已,一定是這樣。

花娉一邊思考着躲過蘇良離開徐家堡的成功機率有多大,一邊穿過回廊回到自己住處。沒想到卻在門口發現了正要敲門的駱習航,手中還端着一盤點心。

“駱大哥?”花娉有些驚訝地出聲。

駱習航聞聲偏頭,看見花娉後又揚起了一貫溫和關愛的笑意:“小娉。”

花娉一滞,無法抒解的難受之感再起,微微偏開了視線才走近笑着道:“駱大哥有事?”

“嗯。”駱習航将手中的食盤遞給花娉,“我見你晚膳幾乎沒吃什麽,便讓廚房弄了點你愛吃的芙蓉糕送來了。”

花娉愣愣盯着盤中誘人的糕點,卻沒有接過。他為什麽總要這麽細心?又為什麽不更細心一點,發現如今他的細心會讓她這樣難受?

花娉有些飄遠的眼神和難辨的神色讓駱習航疑惑地出聲輕喚:“小娉?”

花娉回神,十分燦爛地笑起來:“嗯,謝謝駱大哥。方才晚膳時好像沒什麽胃口,現在正好有些餓啦,駱大哥的點心來得可真及時。”

花娉歡快地接過了芙蓉糕,然後稍稍移了一步,讓出了讓駱習航離開的位置。

駱習航一頓,然後又笑着道:“那駱大哥走了,小娉你慢慢吃吧,不夠再喚人去廚房便是。”

“好。謝謝駱大哥,駱大哥再見。”花娉繼續笑得歡快。

駱習航轉身離去,花娉臉上的燦笑在他轉過身的瞬間便消失殆盡。然後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緩緩蹲了下來,失神地盯着盤中的點心,良久之後,拿起一塊放入口中,卻覺得添了幾分苦意,眼眶不受控制地有些發酸。

雖然她其實很擅長放棄,可卻果然沒有辦法再待在這裏,成為凹凸曼是需要時間的。

誰管那神經病的蘇白蓮,她今天晚上便要離開!希望再渺茫也要試試!

花娉眨掉眼中的酸意,打定了主意。正要起身,不想一擡頭卻見眼前一張碩大的臉,吓得她心一驚,條件反射猛地後縮,失去平衡朝後跌坐在地。

在她手中的盤子也要跟着落地碎裂之時,一只修長白淨的手及時伸出,穩穩接住了盤子,讓它幸免于難。而後來人一手托着盤子,另一手伸到了花娉面前:“抱歉,美麗的姑娘,吓到你了可真是罪過。”

誇張到欠抽的語氣讓花娉眼角抽了抽,無視那只手自己爬了起來,擡頭便見徐其那雙水光潋滟的桃花眼。

這徐二公子生得的确好看,如果不是他全身上下眼角眉稍皆難以忽視的輕浮之氣的話,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見花娉無視自己爬了起來,徐其也毫不在意,無所謂地收回了手。随手便拿起一塊芙蓉糕放入了口中:“正好餓了,唔,味道還不錯……”

花娉眼角再度抽了抽,徐其随手拿起放入口中的糕點,正是她剛剛咬過一口的那一塊。這二公子果然很不講究。

徐其大口嚼着點心,餘光卻掃到花娉正神情微妙地盯着自己,微停了停,想想後仿佛恍然大悟地笑起來,眉眼彎彎,眸中水光更潤了幾分。

“我剛剛可不是故意偷看的啊這位姑娘,因為要躲着我爹才來這待客的西院,正打算挑間隐蔽的客房睡睡,沒想到剛好撞上了你和妹夫。”徐其邊吃邊解釋道,然後頓了頓,一臉十分義氣的神情,“你放心,你觊觎我妹夫的事情,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花娉一僵,然後很快笑起來:“徐公子誤會了,我不愛吃鲫魚的,刺多。”

徐其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哎哎,在我久經沙場的徐公子面前就別掩飾了,你方才先是戀戀不舍地盯着我妹夫背影直到消失,然後又傷心欲絕地瞪着他端來的點心,明顯就是觊觎他,只可惜求而不得。”

不待花娉反應,徐其又再度出聲保證,笑得愈發輕浮:“你放心,美麗姑娘們的秘密,我向來都是守口如瓶的。觊觎我妹夫的江湖女俠一抓一大把,多你一個也不多。”停了停後又補充道,“當然,你也不能将我偷溜回來的事情說出去,我得等我爹氣消了才能現身。”

“……”她該謝謝他的守口如瓶嗎?她的破綻似乎有些多,這個地方果然不能再待下去了。

說話間的功夫,徐其便已經解決掉了滿盤的點心,一邊咽下最後一塊一邊不滿地嘀咕:“我說你們這些江湖女俠也真是太沒眼光了,我妹夫有什麽好,哪及得上本公子的溫柔多情了解女人心?”

……就是太多情太了解了,只要是眼睛沒抽腦子沒抖的妹子,都不會看上你的啊徐纨绔徐公子。

花娉正忍不住在心中吐槽,徐其便突然湊近,似乎努力笑得親切正經,看來卻硬是帶着幾分不懷好意和不正經:“所以說,這位姑娘,你不如換個目标觊觎我好了。我比妹夫好看比妹夫溫柔比妹夫幽默比妹夫有情趣,絕對是個更好的選擇!而且重點是,我萬分歡迎姑娘你觊觎,絕對不會傷姑娘的心……哦對,不知姑娘芳名?”

“……鯉魚。”江湖遼闊且廣大,自古江湖多奇葩。嗯,要有一顆兼容并蓄納百川的心。

“……真是個好名字。”徐其面不改色地稱贊道,而後湊得更近,“小鯉魚姑娘,對于本公子的提議,不知你意下如何?”

花娉也不閃躲,神情未變面上無波,淡定地看着徐其:“我倒無所謂,鲫魚鯉魚,反正都是魚。就不知徐公子的小蝶姑娘可會傷心?”

沒記錯的話,這徐纨绔打算偷他爹銀子去贖的妹子,好像就叫小蝶。

花娉不開口則已,這一開口,徐其頓時便面色一垮,滿臉傷心欲絕地連退了數步,仿佛被戳中了心窩,泫然欲泣地盯着花娉。

47

原來,徐二公子拿着蘇良的銀票喜滋滋地将他的小蝶姑娘贖了出來,然後帶着她去了附近最大最熱鬧的酒樓用午膳。不想姑娘她卻趁着人多給溜了,只留下一封動人心魂感人肺腑還散發着沁人心脾之幽香的訣別信。

信中的大概意思就是她小蝶姑娘對徐二公子多麽多麽仰慕,多麽多麽向往,奈何身份卑賤、才情疏淺,思來想去,終是自慚形穢,深覺配不上徐二公子的風姿,唯恐誤了他前程與名聲。何況以二公子的家世,她若跟着他,怕是終有一日會生出禍端。

思及此般種種,唯有忍痛研墨提筆,寫下這封訣別信。只是筆未落,淚先垂,她小蝶姑娘肝腸俱碎。雖然從此将天各一方,但她對二公子這近癡近傻的愛戀之心永不會停。只恨她連累二公子頗費了錢財替她贖身,他日她若有能力,定當加倍奉還。

嗯,文采斐然,情意綿綿,字裏行間皆透出濃濃的悲傷和愛戀,風月場裏果然多出文化人。

花娉瞅着畫着素雅圖樣的信箋如此感嘆,正想意思意思出聲贊美一番,卻突然發現了什麽,頓了一頓,而後眼角抽了一抽,最後再默默将這幽香的信箋還給了徐其。

古人雲,做人要厚道。所以厚道如她,還是別告訴徐二公子這封訣別信隔行對角斜讀出來後是“公子二貨,人傻錢多”的諧音好了。無知是福,是福啊!

很福氣的徐二公子憂傷而沉痛的撫着信箋:“你瞧,多麽善良的傻姑娘,如此委屈自己為我着想,公子我真是心痛如刀絞啊,只可惜我尋了一下午也沒找回她,錢又花光了,只好偷溜回來了。”

徐其低嘆着又從懷裏摸了摸,竟摸出了一大捆顏色各異、香味各異但皆精美非常的信箋,小心地将手中這張最新出爐的放了進去,惆悵又心痛地感慨:“為何我徐二遇到的都是些美麗善良又深情的傻姑娘呢?”

……我想你誤會了二公子,她們深情的對象絕壁只是你的錢財!

花娉瞅着那一捆色彩紛呈、約摸是徐其前四十八次贖身對象留下的深情信箋,再度眼角一抽面皮一抖。

自古江湖多奇葩,徐其,奇葩中的戰鬥機!

花娉看着徐其的目光從不恥變為了飽含同情,對于能讓自己感覺到智商上優越感的人種,花娉向來是十分寬容且喜歡的。

徐其似是感覺到花娉目光的變化,憂傷悲痛的神情立馬一轉,十分神奇地瞬間又變得輕浮又蕩漾:“小鯉魚姑娘,怎麽樣,你是不是終于發現了公子我無法抵擋的絕世魅力,打算棄暗投明,從此專心觊觎我了?”

……蘇白蓮對不起!我誤會你了,原來你一點都不自戀,真的。

花娉很是認真嚴肅正經地看着徐其:“徐少俠徐公子徐家二哥,你的人生……好幸福。”

花娉微踮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茲鼓勵,然後轉身走向自己廂房,同時道:“二公子,你家挺大,邊上好像就有空院落,你随便找個地兒躲着吧,反正我啥也沒看到。”

說罷花娉便推開房門邁入,然後關門,落鎖。一轉身卻發現房內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花娉微愣,上前觸了觸碗沿,還是溫的。

花娉盯着皮蛋粥想了想,再想了想,然後……發現自己似乎的确是餓了,所以她默默地坐下來将粥給喝了。嗯,吃飽了才有力氣溜。

這個食物品種,勾起了花娉某些不算愉快的回憶。不過,的确仍是很合她的胃口。

花娉喝完粥,想了想,一聲招呼都不打便偷偷離開,實在有些不禮貌,不過她是和蘇白蓮一起來的,以他的裝逼功力,想必到時随便想個十條八條借口也不成問題。

這徐家堡不同于清霄地宮,就算有些守衛也是防着外人進入的,只要能躲過蘇白蓮,溜出去還是很容易的。

夜深,萬籁俱寂,明月高懸。

花娉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房門,探出頭左右看看,似乎沒什麽情況,便走了出來再輕輕将門帶上。如果蘇白蓮在乖乖睡覺,那她就能成功溜走;如果她成功溜走了……那自是不會再回清霄地宮的。

也就是說,她說不定就能自由地奔向她的種田生活了!反正她如今有了這張人皮面具,也不用擔心走在路上會遭突然冒出的路人甲乙丙丁報仇除害了。

花娉十分慶幸自己這回跟着蘇白蓮出來時,很有先見之明地随手帶上了幾件她從穿來之時便一直在為潛逃而準備的夜明珠和首飾,雖然帶少了點,不過看着挺值錢,拿去當一當,維持普通的種田生活肯定還是可以的,就當她做了清霄宮這麽久的吉祥物領的工資好了。

而且她跟着閻神醫這個神級老師學了這麽久醫術,醫點小病小痛還是沒問題的,想來也餓不死自己。她身體裏莫明其妙的毒雖然尚未解開,不過那“業火”怎麽制她已經學會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花娉突然覺得生活十分美好,前途一片光明,只要……她這回能成功溜出去。

沒了一個駱習航,她還有她充滿希望的人生。嗯,她覺得自己還是可以繼續勵志下去的。

只可惜,這個充滿希望的人生在花娉出了房門再推開小院門的時候便幻滅了。院門外站着的是……蘇良。

月華照着他一身張揚的紅衣和精致的容顏,即便在夜色中也十分耀眼,耀到快閃瞎了她的狗眼。

“月色正好,宮主挑的這時辰不錯。只是稍稍晚了些,害得蘇某空等了這麽久。”蘇良笑得很是友善。

花娉瞪着他,再瞪着他,繼續瞪着他。最後默默地回頭,轉身,一聲不響地重新進了小院回了房,再狠狠關上了房門。

果然沒那麽容易。

人生如此艱辛,希望破滅得如此迅速與輕易。不過……既然她決定勵志,自然是不會這麽輕易放棄的。

花娉略一思索,在房內翻了翻,果然翻出了紙筆。花娉磨了墨,以她不太利索的繁體字先給駱習航和徐琰留了張條:駱大哥、徐姑娘,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不告而別實在抱歉,改日再來探望你們。

然後又裁出張小紙條又留了一張:蘇白蓮,我猜以你的自負程度,八成不會認為我還會嘗試第二次吧。

花娉将留給駱習航和徐琰的對折一下放在了桌上顯眼的位置。然後想了想,再将留給蘇良的小紙條疊幾疊,隐在了之前的粥碗底下。

在房內又等了片刻後,花娉第二次輕手輕腳地出了門。這一回推開院門,果然已不見了蘇良。

花娉輕掩上院門,身影迅速消失于夜色之中。

翌日。

“蘇公子,你可知小娉她有何急事要突然趁夜離去?”駱習航手中拿着花娉房中桌上的紙箋,語帶擔心地詢問蘇良。

今早婢女在花娉房中發現了這張留言,駱習航在徐家堡找了一圈果然已不見花娉身影。

這“小娉”二字讓蘇良本已深沉的眸光更沉了幾分,眉心幾不可察地攏了攏,握緊了藏于掌中的小紙條,而後很快客氣地笑笑:“她體內的毒……你知道的,此番大意,忘帶了解藥,近日卻正是毒發之時,所以唯有先行一步了。”

“既是臨近毒發之日,小娉又不會武,蘇公子怎可讓她深夜一人獨行?”駱習航蹙起了眉。

蘇良壓抑的怒氣因駱習航這一句質問而突然勃發。是的,那個女人最怕貪生怕死了,卻因為你而寧願深夜一人獨行,很好!

蘇良自是不會告訴駱習航,花娉約摸是因為最終仍是接受不了他已成親的事實、沒法看着他和徐琰伉俪情深才趁夜溜走的。

蘇良看着駱習航笑得更加疏離:“駱少俠說得是,蘇某考慮不周,這便去追上她。”

語罷不待駱習航反應,便更加攥緊了掌中的小紙條,轉身大步離去。

是他大意了,以為花娉向來很識實務,自是知道自己是沒那麽容易溜走的,即便溜走了也絕對會很快便被他找回來。所以他昨夜在門口堵了她一次後便回了房,不料她竟如此難以忍受看着駱習航和徐琰的恩愛,以致明知是無用功,卻三更半夜地又跑了一次!

蘇良心中怒意更盛了幾分,還夾雜着一絲擔心。他帶她來徐家堡是想着讓她認清現實,卻也順便還有另一個原因。思及此,蘇良鎖緊眉心,加快了腳步。待出了徐家堡的視線範圍,便不再掩飾功力,迅速飛躍而起,同時朝天發了一個隐秘的信號。

蘇良因着怒意與擔憂沒有細思便離開了徐家堡,卻不知,他要找的人,此刻正在徐家堡某個隐秘的小角落裏,香噴噴地啃着醬肉幹。

48

徐家堡裏,東院是主院,西院用來待客,南院則是堡中下人的居所。

南院裏有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小角落裏有個不起眼的空置小房間,小房間裏有個不大不小灰撲撲的衣櫃,衣櫃裏……躲着正在香噴噴啃着醬肉幹的花娉。而她懷裏,還抱着一個小包祔,裏面都是些耐放的食物,是她昨夜找到這裏之前偷偷在廚房裏摸來的。

對于自己洗劫廚房的無恥行為,花娉略感羞愧,不過這點羞愧是抵不上她的好心情的。

今早她躲在房內,聽外面路過的幾個婢女憤憤八卦,說住在西院最好小院裏的那個客人竟不告而別,真是太不禮貌了,還害她們姑爺一大早地将整個徐家堡尋了個遍。

當然,他沒有找到她。花娉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十分明智的決定,她挑的這個地方偏僻又不起眼,如果不是大搜特搜,是找不到這兒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是下人住的地方,想來駱習航和徐琰沒事也不會來晃悠,她自然也不會看見或聽見他們有多恩愛了。如此,她在這徐家堡再躲兩天應該是沒有多大難度的。

聽那幾個婢女的對話,蘇白蓮今早似乎已經離開了。

哈哈哈,蘇白蓮你也有失算的時候啊!一切按她的預想進行,花娉覺得手中的肉幹更香了幾分。

以她的腳程,一夜是走不了多遠的。只要蘇白蓮随便找幾個人往各個方向搜一搜,估計不用花多久便能逮到她。所以她不如先在這兒躲躲,待蘇良遍尋不着發現不對,放棄搜索重新找回徐家堡時,她再趁機溜走,這成功率怎麽也能大上幾分。

花娉很是愉悅地嚼完了醬肉幹,極有可能到來的自由讓她欣喜萬分,喜着喜着便又窩在衣櫃裏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被憋醒的。她可以躲在衣櫃裏解決食物問題,卻解決不了噓噓問題。其實她昨夜本來還想順便摸個夜壺進來的,只是最後想一想,還是放棄了,一是最近這江湖上夜壺丢得有些多,萬一被徐家堡的人發現,引起恐慌平白吓到他們就不好了;二是……偷進來了這兒也沒地方洗手,實在有些不衛生。

花娉輕手輕腳地從衣櫃裏爬了出來。外面光線幽暗,僅有微弱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進來,顯然已入夜。

花娉走到窗邊,輕輕打開了條縫隙,朝外左右看了看,發現外面果然靜悄悄空無一人之後,阖上了窗戶,轉過身,打算趕緊從門口溜去茅房,解決她的噓噓問題。不料一回頭,薄弱的月光下,竟對上床底下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花娉頓時吓得腿軟,死命才忍住了就要脫口而出的驚呼。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花娉眨了眨,再眨了眨,然後微微彎起,明顯十分歡樂的聲音從床底下幽幽響起:“嗨,真巧啊小鯉魚姑娘。”

床底下躲着的,正是徐二公子徐其。雖然他三天兩頭便被他爹徐知磊趕出家門,他也三天兩頭再自己溜回來,不過某次,他在徐知磊怒氣未消之時溜回來,不幸被抓了個正着,徐知磊生生打得他半個月下不了床。

受了教訓以後自然便會謹慎,所以這一次徐二公子決定一天換一個地方躲,今晚好死不死地剛好挑到了花娉看中的這個角落裏空置的下人房。房內床上的薄被早被花娉抱進了衣櫃,徐其拿了剩下的枕頭便趴進了床底,好夢正酣之時被花娉開關衣櫃門的聲音驚醒,便有了之前那一幕。

花娉看着笑眯眯的徐其眼角抽了抽。果然很巧,這徐家堡那麽大,他二公子第一天就挑了她的院落躲,見到了她的狼狽看穿了她絕對不想讓人知曉的心思;這第二天又挑了她找的這灰撲撲的下人房躲,抓了她一個現形順便吓散了她的三魂七魄。真是巧,巧得讓她很有一股磨牙的沖動。

“小鯉魚姑娘,原來你沒走啊,今早可讓妹夫好找啊,我躲在房頂看見妹夫急急忙忙地亂轉,都快找遍整個徐家堡了。”徐其絲毫不在意他的狼狽,很不雅觀地從床底下爬了出來。

徐其拍了拍衣衫上的灰,然後走近花娉,突然俯身垂首,對上花娉的雙眼,即使在如此幽暗的光線之下,花娉也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芒。又或者,正是在如此幽暗的光線之下,花娉才誤以為看到了他眼裏隐在笑意中的厲芒:“小鯉魚姑娘,你不會真和我妹夫有奸*情吧?”

花娉心中一痛,靜靜盯着他,突然擡腿,一腳狠狠并且十分精準地踩上了徐其腳背。

徐其悶哼一聲,抽回腳迅速後退,很沒形象地雙手捂着被踩的左腳,單腿原地亂跳,明顯想喊痛卻又怕被發現,哼哼唧唧很是滑稽,一臉哀怨地瞪着花娉,正要開口控訴,肚子卻又突然略有些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

“噗!”徐其狼狽的模樣成功娛樂到了花娉,花娉突然意識到他其實很無辜,自己下腳似乎稍稍狠了點。

所以花娉略帶愧疚地走向衣櫃,打開櫃門再解開她裝着幾天夥食的小包袱,拿出幾塊松脆的酥餅後再小心地重新系好,關門轉身走了回來。

“徐公子,想不到你也是個好哥哥嘛。放心吧,我要真和你妹夫有□……”花娉眸光忍不住暗了暗,“就絕不會讓他成為你妹夫了。”

花娉說着将手中的酥餅遞給了徐其:“那啥,二公子,你是為躲你爹,我是為躲蘇白蓮……哦,就是你口中的蘇兄蘇公子。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猜你今晚什麽都沒看到,對吧?”

這話也正合徐其意,他伸手接過酥餅,連連點頭:“沒看到沒看到,我和小鯉魚姑娘你一樣,除了酥餅,啥也沒看到。就算被捉了,也和小鯉魚姑娘一樣,啥也沒看到。”

花娉眼角再次一抽,這二公子似乎果然沒那麽二,回答的同時也不忘提醒她,就算她被抓了,也不能把他給供出來。看來他對他那美貌爹倒的确是畏懼得很。

花娉點頭表示明白,先去窗邊重新查探一番,發現外面仍是安全後,才轉身走向門口,輕手輕腳地開了門。

“小鯉魚姑娘,你幹嘛?”見花娉突然開門,徐其反應十分迅速、動作十分敏捷地“嗖”一下又鑽回了床底下,嘴裏還咬着半塊酥餅,略帶不滿地問道。

花娉面皮抖了抖:“……如廁。”說着便閃身出了門再将門輕輕關上。嗯,她想她一定是誤會了,徐二公子果然是“二”公子。

茅房離他們躲藏的空房有些遠,花娉又擔心被發現,一直小心翼翼東察西看,磨蹭了半天才艱難到達。

噓噓完畢,花娉出來卻沒有返回,而是往左方走去,那邊不遠便有口井,花娉想着反正大家都睡了,她再洗個手也不礙事。

不料她摸到井邊洗完了手,一擡頭卻再次對上一雙眼,這一回是雙蒙着黑紗的眼,可即使蒙着黑紗,她也感到了那雙眼中迸出的惡意和狠意。

花娉渾身一震,遍體生寒。這個打扮這種熟悉的冷意……正是當初将她從禁閉室劫到遍布屍體的小院,企圖嫁禍于她的那個黑衣人!

49

花娉盯着對面樹上這一回依舊是從頭黑到腳的“黑炭兄”,寒意從腳尖一直竄上頭頂,然後再湧回腳尖,凍得她的身體忍不住又開始了機械震動。

她為什麽偏偏要挑這個時候噓噓呢?噓完為什麽要洗手呢?洗完又為什麽要擡頭呢?天要亡她。

花娉哆嗦着佯裝淡定地默默移開了視線,轉身,邁步,自言自語:“嗯,今晚夜色真是太朦胧了,什麽也看不……”

只可惜才剛邁兩步,話尚未說完就聽見身後輕微的破空之音,黑炭兄帶着難以忽視的殺氣直沖她而來。

果然沒可能放過她。花娉在心中哀嘆,突然拔腿就跑的同時轉身擡手,對着黑炭兄灑出一把極細的粉末。

那是她剛剛佯作淡定轉身之時準備好的。穿來之後悲劇了那麽多次,總能吸取點教訓。她醫術雖然尚未學成什麽樣,防身的東西倒是弄了不少。

沒将她放在眼底的黑炭兄顯然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即便立刻屏息後退也仍是吸入了些許粉末。

花娉趁着他後退的空隙加快速度拼命逃跑,同時大聲呼救,一頓亂喊:“救命——有刺客!有小偷!有變态!殺人啊啊啊啊啊——”

這時已經完全顧不上她的逃離清霄宮計劃了。命都沒了,還要自由有個屁用啊!

花娉這一頓亂喊顯然吵醒了不少人,原本靜谧的深夜嘈雜起來,不少房間的燈6續亮起。

黑炭兄似是被花娉激怒,本來此時逃跑才是他這個侵入者的最好選擇,他卻再次躍向了花娉,只是速度明顯比之前緩了少許,但對付花娉自然仍是綽綽有餘的。

事發突然,花娉也不敢亂撒毒藥反害到自己,那粉末不過是些能化化內力的軟筋散,只可惜黑炭兄也沒吸入多少,所以作用也有限。

黑炭兄躍起的同時對着花娉就是一掌。淩厲掌風襲來,花娉只覺背後一痛,頓時便站不住地撲地,才剛掙紮着想爬起來,黑炭兄便已躍近,再度舉起了掌,這一回,是對着她的頭頂……

“刺客!有刺客!抓刺客……”此時南院裏已有些動作迅速的護院和下人趕到,驚慌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黑炭兄頓了一瞬,而後低咒一聲收了掌,改變主意,似是為防萬一打算改将她當人質,拎着她一躍而起,朝着嘈雜聲相反的方向而去。而同時,一聲尖嘯之音也朝這個方向發出,在寂靜的夜裏更顯清晰刺耳。

這聲音讓花娉覺得有些耳熟,然後猛然想起,當初鐘靈山頂,她拿着鏽劍假意挾持蘇良逃到樹林,卻碰到了躲在樹上的徐其,徐其喊着“女俠冷靜”慌慌張張逃走之後,這尖嘯的聲音便響起,然後駱習航和徐琰便迅速趕到了。

江湖中果然沒有省油的燈,一個兩個都很愛演。花娉費力扭頭看向身後,不出意外看到了追來的徐其,還有他那雙月光下亮閃閃的桃花眼。

“壯士留步!放下我的小鯉魚姑娘再走!”徐其便追邊嚷嚷,“我看她也不輕,帶着多費勁……壯士,反正我也打不過你,你放下她我便不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啊……壯士,壯士你吭個聲啊壯士……”

大概是受了些軟筋散的影響,花娉感覺黑炭兄的速度比上回慢了幾分。只是徐其似乎仍是追不上他,卻也沒停下,吵吵嚷嚷試圖說服黑炭兄,吵得花娉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她撞見黑炭兄不過是個意外,又戴着人皮面具,這回黑炭兄的目标顯然不是她,若是徐其方才沒放那信號,這黑炭兄倒還有點可能扔下她這累贅,可是現在,顯然還是帶着個人質比較保險。

黑炭兄果然也被徐其吵得不耐煩,一邊拎着她繼續往前,一邊回頭對着徐其就是連連幾掌。

“啊啊啊,壯士冷靜……有話好商量嘛……暴力不能解決問題……”徐其一邊誇張地嚷嚷着一邊閃躲,而後突然一聲慘叫,似是被黑炭兄襲中,花娉心下一凜,正要掙紮着回頭,就聞一個熟悉的聲音帶着焦急響起:“小其!小娉!”

駱大哥來了。花娉的心依舊不受控制地顫了顫,而後才覺得這聲“小其”似乎有些怪異,只是尚來不及細想,黑炭兄便突然賣力加快了速度。

“妹夫你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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