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化外山間歲月皆看老

【你便是因遭山賊劫掠而家破人亡的楚家遺孤?也罷,既然今日讓我救下了,便是緣分,從今往後,你便随我去華山修行。】

【我靜虛一脈在純陽宮本就生存不易,何容你如此放肆!若你再不收斂,莫怪為師将你逐下山去!】

【你!一身逆骨!無藥可救!今日我就捋去你道號,将你逐出純陽!從今往後,純陽宮再沒有你這個弟子!你自幼父母雙亡,失卻教誨,連名字都未曾知曉,既然你一身逆骨,我便賜名“逆”,從此,你便是楚逆,而非我純陽宮弟子!就此下山,再也別回華山!】

……

楚逆神識恢複幾分清明時,尚有些未反應過來。他只是下意識握住了身側從不離身的佩劍,卻在觸碰到劍柄的時候,被那陌生的觸覺驚醒了幾分,原本混沌的思緒也逐漸開始清晰起來。

他這是……死了,還是活着?

側頭往四周望了望,入目即時白茫茫一片的冰雪,但更為引他注目的,确實眼前那一塊巨大的,在風雪中依舊不曾有消磨痕跡的山石。

楚逆瞬間認出了他此時正身處的地方——純陽論劍峰。

而他則靠坐在論劍峰頂那棵參天大樹下,仿佛只是練劍累了小憩醒來一般。

但——顯然不是的。

楚逆微微擡手,将手中長劍橫在眼前。

劍身細長,纖細得仿佛根本不想是一把劍,但是一眼望去,卻仿佛能體驗到長劍上所蘊藏着的巨大力量。劍身以黑、金二色為主,黑色為主色調,金色加以點綴,劍刃和劍身交彙處還裝飾着銀杏葉樣式的金片,使得長劍貴重又不失精致。

藏劍山莊的輕劍——千葉長生。

但——就他所知,這把由海外玄鐵鑄成的神兵利器世間不過數幾,而他所熟識的人中,也只有浩氣盟的武林天驕葉行舟才有這把輕劍。楚逆的拇指習慣性地摩挲過劍柄,才猛然反應過來這把劍的劍柄光滑鑒人,早已不是他用慣了的佩劍“驚鴻”。

楚逆微微皺了皺眉,開始回憶為什麽這把屬于葉行舟的輕劍會在他手中,他又是如何來到純陽論劍峰的。

早在當年,他就被師傅逐出純陽,再也不曾回過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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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腦海裏卻一片空白,記憶仿佛缺了那麽一塊,隐隐只記得他應該是死了,而且正是死在這把千葉長生劍之下。

那麽……他現在,是……鬼?

楚逆握着千葉長生劍直起身來,望了望論劍峰頂白茫茫的一片風雪,眼底也如那片風雪一般透露出幾分茫然。

楚逆一身逆骨,從來都不懂得如何去好好地當一個人,更不懂得,如何去做一個稱職的……鬼。

末了,他也只是搖頭冷笑,做人無趣,做鬼……也同樣無趣。

但是很多事情,你看着或許以為就是這樣的,但是實際上,你看到的只是一個表象,或者只是一個虛影,就像手影藝人投射在牆上的影子,你看着像是貓,像是狗,但是實際上那不過是一個影子而已。

楚逆在發現自己身後仍有影子的時候,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變成鬼了。

他在論劍峰頂待了将近10天,這10天來,他未進一粒米,也未喝過一口水,只是從月升到日暮,都望着論劍峰那終年不斷飄飄揚揚的大雪。

但他的身體未有一絲的不适。

楚逆想:他若不是變成鬼了,便是成仙了。

在這10天裏,他也發現了很多奇異的現象。比如論劍峰頂每天都會有人過來,少則一兩人,多則數十人,有純陽宮弟子,也有其他門派弟子,但是他們似乎都對楚逆視而不見,仿佛根本看不到他一般。

初時楚逆覺得這很正常,畢竟普通人都是看不見鬼的,但是仔細觀察來來往往的那些人,他出察覺到了幾分不同尋常之處。

比如那些人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比如那些人走路時跑步時的步伐,每一步的大小距離都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的差異。

——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般。

楚逆在他們身上察覺不到絲毫的生命的氣息,但他們卻偏偏每天都做着不同的事,說着不同的話,有時聊天,有時看風景,有時又興起相互切磋一盤。

盡管他們之間所聊的話題楚逆并不十分聽得懂,但楚逆卻知道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鮮活的。

就仿佛将人的靈魂裝進了木偶裏一般,詭異且充滿着維和感。

楚逆有時候也會懷疑,到底他是鬼,還是那些人是鬼。

他本以為這些人是看不見他的,知道有一天,他在懸崖邊上擦拭着手中的千葉長生劍時,聽到身後有一個看服飾像是出自七秀坊的弟子在和與她同來的夥伴說道:“你看,那邊有個一身秦風的道長诶?”

楚逆的身體瞬間緊繃了起來,他倏然轉身,将目光落在那個七秀坊弟子身上。

秀坊弟子身邊的來自天策府的夥伴說道:“你看錯了,那是個NPC,昨天我來的時候就看到他了,不知道是不是什麽任務NPC,反正一直站在懸崖邊一動不動的。”

“哦。”那個秀坊弟子應了聲,“原來是NPC啊。”仿佛絲毫不曾察覺到楚逆落在她身上的,曾經能讓浩氣盟所有人膽顫心驚的目光。

楚逆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那些人,似乎是看得見他的,但是卻仿佛将他當做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不約而同地忽視了,或者說是不在意他的存在。

論劍峰似乎還是那個論劍峰,楚逆也依舊還是那個惡人谷的極道魔尊,但是這個世界,卻仿佛已經不再是他以前的那個世界。

楚逆亡于葉行舟劍下,又在論劍峰頂醒來之後,第一次生出了離開論劍峰的想法。

他開始嘗試和那些人說話,但是奇怪的是,他能聽到那些人的談話,那些人卻仿佛聽不到他說話似的,對他發出的聲音不聞不問,只顧這和自己的夥伴交談。

偶爾有幾個停在他面前說話的,卻仿佛只是将他當做了一個傾訴的樹洞,無論他回答什麽,那些人都不會有絲毫的回應,只是自顧自地順着自己前面的內容講下去。

試過幾次之後,楚逆便不再進行這種愚蠢的行為。

但楚逆離開論劍峰的計劃并沒有展開,因為在他準備離開之前,論劍峰又來了一個人。

一個純陽宮弟子。

楚逆的警覺性一向很高,那些木偶一般的人卻能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他面前,而他這幾天也習慣了那些悄無聲息,也杳無生氣的木偶在論劍峰頂來來去去。

但這個純陽宮弟子不一樣。

他一靠近論劍峰,楚逆便瞬間察覺到了他的氣息。

鮮活的……屬于活人的……氣息。

他未曾騎馬,也沒有使用大輕功,而是背負着長劍一步一步地走上論劍峰的,他的步伐不緊不慢,但是落下的腳印有深有淺,每一步所走的距離也不像那些人那樣精确地沒有絲毫的差異。

他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但是每走一步,都會因呼吸而産生細微的面部變化,甚至只是這麽看着他,楚逆都能從他身上看出,他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楚逆注視着他良久。而在踏入論劍峰頂時,他似乎也察覺到了楚逆的目光,側頭往楚逆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他的眼睛中,楚逆看到的不再是空洞和虛無,而是充滿着生機與活力的生命力。

而那個純陽宮弟子,也在看見楚逆的瞬間,眼底閃過幾分不解和懷疑。

下一秒,他仿佛想起了什麽,眼底倏然亮起幾分叫做希冀的光芒,随後他毫不猶豫地邁步向楚逆的方向走去。

較之于他先前往論劍峰頂過來的步伐,他此時的速度更急促了幾分。

所以在停在楚逆面前時,他的喘息聲也比平日更重了幾分。

楚逆依舊冷冷地望着他,随後他的目光落在這名純陽宮弟子背後所負的長劍上,眼底閃過一道贊嘆的光芒。

他自然認得出來,那把長劍,是不屬于千葉長生和泰阿的神兵利器,更是最适合純陽紫霞功心法的武器——赤霄紅蓮。

這個純陽宮弟子,一定不是凡人。

楚逆這麽想着,望向他的目光也帶了幾分審視。

這個純陽宮弟子和楚逆一樣,也是一身秦風樣式的道袍,只是不同的是,楚逆頭上是用丹頂鶴般的道冠束住了一頭長發,而那名純陽宮弟子卻是蒼顏白發,随意綁成了一束馬尾。

“你是不是……是不是……”那個純陽宮弟子似是在思索這該用什麽詞來形容,皺眉想了半天才說道,“不屬于這裏。”

楚逆的瞳孔驟然一縮,他握着千葉長生的手也倏然一緊,原本清冷的眉目也變得愈發地淩厲:“你……是誰?”

“我叫蘇妄言。”那名純陽宮弟子這樣回答道。

而楚逆看着他張張合合的嘴,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想法:他聽得到我的聲音!

楚逆用更深邃的目光審視了一遍蘇妄言,良久之後才說:“楚逆。”

蘇妄言怔了怔,随即反應過來楚逆是在自我介紹,這才又開口問道:“你……也是玩家麽?”

“玩家?”這些天裏,楚逆已經從那些人嘴裏聽到過無數個陌生的語句,此時倒也沒太過驚訝,只是問道,“玩家……是什麽?”

“難道你是NPC?”蘇妄言脫口而出。

這是楚逆第二次聽到“NPC”這個詞,但他卻依舊不了解這個詞語的意識。所以他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

聲音截然而止。

楚逆的目光突然一肅,他望着蘇妄言,冷然道:“你方才……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什麽聲音?”

楚逆目光愈發地冷凝:“一個猛然間響在我耳邊的奇怪聲音,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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