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坐聽晨鐘難算太虛有無

第二十二章坐聽晨鐘難算太虛有無

山洞內十分陰冷,偶爾陣陣冷風吹過,冰冷的空氣滲透進楚逆層層包裹的道袍裏,令他的皮膚也感到幾分陰寒。

光線有些暗,但是漸漸的楚逆也适應了這種陰暗的光亮,千葉長生劍金色的光芒在暗黑的山洞裏也愈發耀眼,倒是幫楚逆照亮了眼前的些許地方。

楚逆并不知道歐陽少恭在山洞裏究竟做了什麽手腳,所以只是保持着警惕,一邊緩步往裏走,一邊觀察着周圍的一點一滴動靜。山洞內一篇死寂,并非平常意義上的安靜,而是沒有任何生物存在的死寂,連楚逆輕微的呼吸聲都在這一篇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而在楚逆微微舉起千葉長生劍的時候,劍光照耀下,楚逆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掃過山洞的石壁,随後發現石壁上似乎人為地被刻上了不少痕跡。

他向着石壁靠近了幾步,才看清石壁上的字跡——歐陽少恭的字跡。歐陽少恭還小時,楚逆對醫術并不精通,也不知道怎麽去教歐陽少恭,所以他常幹的事,就是叫歐陽少恭去抄書,是以對于歐陽少恭的字跡,他熟悉得不能更熟悉。

而石碑上的字跡雖然和歐陽少恭的字跡并不是全然相同,但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起初刻得還算工整,後來字跡就漸漸潦草起來,到最後更是顯現淩亂瘋癫的狀态,字裏行間透露出的是無盡的不甘、悲痛和怨恨,仿佛将落筆者的心态毫無遮攔地暴露出來。

微微眯了眯眼,楚逆才将注意力集中在石壁的內容上。

……

從山洞裏出來時,楚逆神情依舊是冷漠得看不清其中蘊含得究竟是什麽情感,歐陽少恭曾經十分痛恨這種漠不關己的神情,因為從未經受過那種痛苦和磨砺,所以才無法感同身受,才能置身事外評點判斷他人的是非對錯,才可以一句話,就将對方所做的一切都全盤否定!

但今日歐陽少恭卻隐隐松了口氣。

楚逆确實無法對刻在石壁上的話語感同身受。他的一生中,所執着的唯有永恒不變的劍,那些缥缈的情感和無望的執着,并不能在他心底留下多少痕跡。

從某方面講,他确實是一個冷心冷情到極致的人。

只是望着如今已經成為少年的歐陽少恭,想起曾經在山賊手中救下的那個即使成熟,但也會伸手拉住他衣袖的孩子,不免有些感慨和惆悵,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那剩下一魂一魄,如今在哪?”

歐陽少恭冷笑一聲,道:“無需師叔擔心,那剩下一魂一魄,我自會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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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逆揉了揉額頭,又思及歐陽少恭這些日子來的行動和謀算,倒是發現了幾分端倪,不由皺眉道:“你在和雷嚴合作?雷嚴此人并不可信,想必對你有所圖謀。”

“我和他不過各取所需罷了。”歐陽少恭笑了笑,又道,“師叔與其擔心我和雷嚴,師叔不如擔心擔心自己。”

楚逆輕笑一聲,想到眼前這個人行事謀劃之深,連他都中了計,哪怕他和雷嚴翻臉,最後吃虧的也不會是他,是以頓了頓,又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師叔這是在關心我?”歐陽少恭偏了偏頭,姣好的面容上浮現出一個笑容,卻又帶着幾分譏諷的味道,“就在不久之後。”

看來歐陽少恭這次趕來青玉壇,就是為了謀劃這件事。

楚逆沉默了片刻,正想開口說點什麽,突然聽到耳邊再次響起了久違了的系統的聲音。

【恭喜你,任務“保證歐陽少恭性命安全并撫養其成人”已經順利完成,獲得金錢3000,通寶10000。你可以選擇現在或者二十四小時內的任意時候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我現在殺了歐陽少恭,會如何?

【請停止這種假設,如果你對任務目标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系統将立刻将你送回登陸空間。請問你是否選擇即刻離開?】

——否。

楚逆沉默不語的神情似是刺激到了歐陽少恭,而在後者正打算再說些什麽的時候,楚逆突然一指山洞,問道:“每次渡魂,你的記憶都會有部分缺失,那麽石壁上記載的那些事,你又記得多少?”

歐陽少恭身上的威嚴氣勢瞬間爆發出來,原本溫和的臉上此時只餘下一片森寒:“那些事情……呵,哪怕只記得十之一二,也叫我徹夜不能安眠,叫我恨不得徹徹底底地毀掉這個世界!”

伴随着話音而來的,是歐陽少恭滔天的怒意和眼中爆發出的恨不得将一切都毀滅的瘋狂!

楚逆雙眸一凝,尋覓到歐陽少恭心神這片刻的松動,右手不由一緊。

就是這個時候!

千葉長生劍的劍柄一轉,楚逆眼中閃過一道冷光,驚天劍意傾刻間已經落到歐陽少恭的眼前,劍身反射出的金色的光芒自他眉眼間一閃而逝,歐陽少恭雖失神了片刻,但反應速度亦是迅猛,一個錯身便避開了劍刃。

然後讓他不曾意料到的是,哪怕千葉長生劍并未觸碰到他,一道淩厲的劍氣依舊順着劍尖所指的方向疾馳而去,直接擊中歐陽少恭的胸口。

劍氣避開了心脈的部分,并不傷及性命,但歐陽少恭仍然感受到胸口一片鈍痛,竟分不清是被劍刺傷的疼痛還是內心深處的心痛。

“你——!”歐陽少恭怒不可遏地瞪着楚逆,仿佛所有的溫情和暖意在瞬間轟然傾塌,“連你也……将我視作不該存在于這世間的怪物嗎!”

怒火在心頭燃燒得更甚,歐陽少恭只覺整個人都跌落在黑暗之中,再也察覺不到絲毫的光明和溫暖。

右手一翻,九霄環佩琴便出現在了手中,他眼底有如凝結了萬丈玄冰,全身上下全然只剩下怒意和戰火。

果然……這世間……唯有巽芳是真正不在意他的過去,不将他視作妖魔的……救贖……

然而他的指尖剛剛落在琴弦上,下一道劍光便帶着楚逆滔天的氣勢侵襲而來,一個琴音剛起,劍刃便劃過手臂,刺破了寬大的衣袖,令歐陽少恭不得不停止彈奏,再次錯身避開楚逆的攻擊。

“我說過,我養大的那個歐陽少恭,便是我認的師侄,你是太子長琴也好,憑借渡魂而存活的孤魂野鬼也罷,我都不在意。我今日動手,只因為你欠揍。”

歐陽少恭一怔,楚逆第三道劍氣接踵而至,強大不容閃避的劍意讓歐陽少恭瞳孔猛然一縮,心神意轉之間手下琴音震蕩而出,和楚逆的劍意在半空中激撞,擴散出一片波蕩的氣流。

楚逆的劍意強大而帶着極致的壓迫感,給歐陽少恭一種避無可避之感,只能迎頭而上,正面應對一道接着一道的劍招。然而在這劍意之中,歐陽少恭并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殺意,劍氣侵蝕之處,皆是避開他性命要害,在無關緊要之處留下幾道傷口。

這樣強大的實力……才是真正屬于楚逆的實力!

歐陽少恭猛然擡頭,對上楚逆波瀾不驚的雙眼,眼底閃過難以置信的目光:“你的內息……是怎麽恢複的……?!”

不能動用內息的楚逆尚且能傷到歐陽少恭,而沒了桎梏的他,哪怕只是最為普通的一個三柴劍法,都隐隐帶着強烈的壓迫。

楚逆輕笑一聲:“你該知道,萬花谷有一招技能,名叫‘碧水滔天’,能恢複自身或他人的內力。我自然是不會這招的,但是純陽宮也有一招異曲同工的技能,名叫‘抱元守缺’,能在瞬間恢複自身大半內力。”

“如此……倒是我小瞧你了……”

歐陽少恭斂去眼底神情,手指交錯落在琴弦之上,有如在舞蹈一般,繁複的手法下,凜然的琴音也化作武器,向着楚逆反攻而去。

然而楚逆雖不帶殺意,戰意卻非同小可,劍光交錯之間,連劍影都似是有了實體,劍氣構造而成的巨大陣法一次次碾碎琴音,向着歐陽少恭壓抑而去。

太虛劍意心法是近戰,楚逆貼着歐陽少恭身側,進攻速度之快讓歐陽少恭甚至看不到他的身影,随着戰鬥的激烈進行,歐陽少恭逐漸落于下風,指下的琴音也愈發複雜淩厲。

但此時穩穩占了上風的楚逆其實也并不輕松。

他雖恢複了內力,但體內毒素并未完全清除,他的內力仍然在不斷地消耗流逝着,只是初時并不太看得出來,若是時間消耗得久了,以歐陽少恭的能力,想必還是能瞧出幾分端倪的,所以他只能速戰速決,未曾保留絲毫的能力。

好在楚逆的目的也并不是要殺了歐陽少恭,只是想在臨走前揍他一頓,以回報這些日子以來歐陽少恭對他的“照顧”。

劍氣凜冽,琴音铮然。

一次次劍氣和琴音撞擊而爆炸出的氣流讓兩人身邊再無任何草木和生物生存下來。

楚逆是天生劍者,如今更是毫無顧忌,盡管不能驅動千葉長生劍的獨特力量,但這把有如一泓清水的劍在他手中依舊發揮出了巨大的力量,每出一劍,劍身輕顫都仿佛是清吟了一聲。

歐陽少恭手中的九霄環佩亦不是普通的琴,琴音清澈,音質卓然,在歐陽少恭這般本就以琴而生的人手中,更是爆發出令人震驚的戰鬥力。

随着楚逆每一劍速度的加快,琴音也愈發地急促起來,到最後歐陽少恭雙目一凝,十指在九霄環佩上一掃而過,一招滄海龍吟竟已經凝結在手心。

楚逆這一場戰鬥也打得十分盡心,他本只想臨走前揍一頓歐陽少恭,沒想到對方雖然不用劍,但修為卻并不低,劍和琴往來間竟讓他感受到淋漓盡致的痛快,不由手下愈發認真,出招也更為淩厲迅猛。

一聲恍若龍嘯的琴音猛然響起,琴音交織而成的內息彙聚在一起,翻湧着,沸騰着,有如一條矯健英勇的長龍,沖着楚逆張開了血盆大口。

楚逆絲毫不畏懼,雙足點地一躍而起,淩空最後一招斬殺技能八荒歸元直面對上滄海龍吟,藍白色的身影在龍頭處被一口吞下,然而那道金色的劍光卻一直在透明的龍身上閃爍着,片刻之後後楚逆自龍尾處破空而出,傾刻間八荒歸元的所有傷害都打在了歐陽少恭身上。

只一個瞬息,千葉長生劍的劍刃已經緊貼着歐陽少恭的脖子。

“是我輸了。”歐陽少恭面色慘白,他經此一戰,不僅身上添了不少傷口,最後那一招八荒歸元更是讓他生受了不小的內傷,看上去并不十分好受,“死在你手中,我無話可說。”

楚逆輕瞥了他一眼,搖頭道:“我并未想殺你。”

這句話剛落,楚逆右手一轉,千葉長生劍閃過一道金色光芒,随着他的動作,直接沒入歐陽少恭的肩膀。

這是實打實的一劍,并沒有絲毫的留情,劍身幾乎要穿透歐陽少恭的身體,劇烈的疼痛讓他輕咳了一聲,唇邊溢出一絲殷紅的鮮血。

“你可知你錯在哪裏?”楚逆對上歐陽少恭的雙眸,冷聲道,“你既然對我下手,便不該手下留情,我早就提醒過你殺了我。”

随後千葉長生劍被楚逆猛然抽出,殷紅的鮮血噴薄而出,染紅了歐陽少恭明黃色的外袍。

“這一劍就當做一個教訓。你是顧硯清門下,我無權置喙什麽,只是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

歐陽少恭終于隐忍不住,只是方一擡頭,一道猛烈的劍意便從頭頂壓下,逼得他膝蓋一屈,只能勉力穩住身子。

楚逆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大輕功離開。

缥缈之中,楚逆似乎将最後一句話落入了歐陽少恭的耳裏,似感慨似指點,極輕,極淡:“若這世間真有所謂天命,那我楚逆從一開始就不該不該存在于這世間!”

歐陽少恭身體一震,抵在唇齒間的右手微微放下,手心竟也是一片殷紅!

他知道,這一次楚逆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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