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此恨不關風與月
晩頤大婚的聖旨很快就頒了下來,那日慕傾正在養心殿,墨兮親自端了碗湯送過去。
還未至養心殿,遠遠就看到陸海生百無聊賴的守在門口,臉上頗有幾分不甘心的樣子。
墨兮腳步微停,然後親自端過阿冉手中的參湯獨自走上前去。
“參見兮貴妃娘娘。”一看到墨兮,陸海生便立刻一臉笑意的行禮。
墨兮微擡了下巴示意他起身。
“陸公公怎麽不在裏面伺候,站外邊倒是閑得很。”墨兮別有用意的探問,她猜想養心殿裏必有他人。
果然,陸海生低了低聲說道:“回貴妃娘娘的話,今日月常在一大早就帶着參湯來了,現下正和皇上在裏邊。”
墨兮不覺笑了笑,問道:“月常在送的可是鹿茸參湯?”
“正是鹿茸參湯。”陸海生邊答邊看了眼墨兮手中的參湯,心下已經了然。
這邊正說着,養心殿裏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是月蓁的叫聲,墨兮和陸海生立即往裏走去。只見禦桌上撒了一塊湯漬,明黃的折子也髒了一角。而月蓁卻是一臉驚恐的站在一旁,此時見到桌上的狼藉更是膽戰心驚,于是趕緊跪了下去。
坐着的慕傾卻是一臉淡然,手裏懷抱着一只白色的大貓,這貓是洋使送的波斯貓,眼睛一大一小,身子渾圓肥胖,十分滑稽。
墨兮當下便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以前只聽聞月蓁怕貓怕得厲害,更何況是這長相奇特的波斯貓。
“兮貴妃來了,端的也是湯嗎?”慕傾笑着問道,沒有去看一旁跪下的月蓁,陸海生一邊擦着折子一邊偷偷看了墨兮一眼。
“也是湯。”墨兮并沒有行禮,而是直接走了過去,她将湯端出來,頓時屋子裏溢着一股甜味。
“桂花金耳羹?”慕傾驚喜的問道。
陸海生和月蓁皆是一愣,不該是鹿茸參湯嗎?
“皇上剛下早朝,用點甜品最補體力。”墨兮說着随手推翻了桌上成山的奏折,吓得陸海生趕忙彎腰去接,“不然這麽多折子,怎麽有力氣看得完?”
如此不按禮儀的舉動不僅沒有讓慕傾不悅,反而更是喜笑顏開,月蓁在一旁看着只覺得心裏更加發毛。墨兮烏黑的眼睛瞥過陸海生,那意思是:你要向我獻殷勤,還得看你能不能猜準我的心思。
陸海生拿出擅長的變臉本事,立刻賠笑道:“雖然月常在的參湯喝不成了,但還好皇上最愛桂花金耳,還是貴妃娘娘最懂皇上的心思。”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月常在也不必跪着了,回宮去吧。”慕傾不冷不淡的說道,月蓁忐忑的心雖然定了下來,然而卻覺得無比的冷。
墨兮見她不動,遂抱過慕傾手中的波斯貓說道:“阿雲你看,把常在吓壞了。”
月蓁見墨兮握着貓爪只覺一陣惡寒,背後一陣陰森涼意,好像那貓的利爪直直的向她抓了過來。
頓時只得起身謝恩,本躊躇滿志來的心跌的徹徹底底。
月蓁走後,陸海生也識趣的退了出去。
墨兮邊順着阿雲的毛邊問慕傾:“知道她怕貓,為何還要吓她呢?”
慕傾喝了一口桂花金耳羹,然後拿出剛剛被弄髒的那份折子,說道:“朕不喜歡喝參湯,那是身體鈍了才會用的玩意。”
墨兮聞言不禁笑了,搖搖頭确實對貓說話:“阿雲,你的主子如此難伺候可怎麽辦才好?”慕傾聽完當即将墨兮從後面一把攬了過去,墨兮抱着貓坐在慕傾腿上,耳邊是慕傾的聲音:“太後做了主,要晩頤下個月月初就和董鄂紫夙完婚,宮中總要有場喜事了。”
他說着翻開手中折子,握起墨兮的手抓好朱筆,墨兮滞了一瞬,反應過來時折子的右下角已經寫了一個字:準。
她呼吸頓覺不暢,然而只能佯裝無事,這時阿雲忽然不安分的跳到了桌上,然後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臣妾去找阿雲。”像是找到了個可以脫身的借口,墨兮迅速起身然而卻被慕傾的另一只手扣住了腰肢,“手心裏冒了汗,看來兮兒是太久沒有動筆了。”
“臣妾愚鈍,書寫不精還懶散懈怠,皇上失望了?”
“失望?”慕傾反問:“從何談起?”
墨兮一時心煩意亂,她實在不喜歡他明明對一切有所揣測卻還總是刺探她的樣子,她也想裝得若無其事然後讓他啞口無言,但是做不到,青梅竹馬的情意太深,她想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淡化。
“皇上……”
“朕說過,你可以直呼朕的名字。”
“臣妾不敢。”
“不敢?”慕傾笑了聲:“朕倒不知道,還有兮貴妃不敢的事。”
“自然有臣妾不敢的事。”墨兮接口道,對于慕傾的玩弄顯出不悅,“臣妾不敢欺君,不敢罔
上,不敢——”
“夠了。”慕傾忽然說道,音調不高卻分外威嚴,然後他松開了墨兮。墨兮站起身看着他,他幽
深的眼裏染了淡淡的一層失落與不甘,臉部的輪廓和晩頤有些相似,然而慕傾更多的是讓人捉摸
不透的淩厲與無常,而晩頤卻是書卷氣的與世無争,山水靜和。
“回去好好教導你的宮人,養心殿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地方。”慕傾明顯下了逐客令,臉上的神色
冷峻疏離,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他在生氣時總是眼角帶着一股子冷冷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場戲,讓人琢磨不透。然而此刻他的眼角,卻像帶了一把刀,看得人發疼。
“慕傾……”墨兮折步走回他身邊握了握他的手,他本有些微燙的掌心觸到她指尖的涼意時只覺得全部經脈都順暢了。“慕傾,我和眠妃有沒有什麽地方,讓你覺得很像?”
慕傾的手微微一僵,她這樣軟的口氣反倒叫他提不起氣,只是她的問題不在他的預料內,于是他反握住她的手,緩了緩口氣:“朕自诩不是無情的帝王,但也絕不是多情的帝王。”
這樣的口吻,這樣的含糊,墨兮不知道該怎麽斷定他話中所指的方向。
不無情是否對她有情?不多情又或許對她無情?
她自嘲的一笑,這樣微妙的情意關系,她猜來猜去做什麽呢?
“兮兒,朕已經決定讓明科察主持晩頤的大婚,明科察雖然在某些方面有失口碑,但到底是屈指
可數的重臣,只有由他主持,才不算待薄了晩頤。”
墨兮聽完心裏一涼,讓一個有龍陽之癖的朝臣去主持晩頤的大婚,除了他所說的“不待薄”,難道沒有別的羞辱與警告嗎?這樣想着不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敵意,但她很快意識到慕傾的圈套,遂而只是換了副笑臉,抽出手福了福身請辭離去。慕傾只點點頭,目光看似平和下來。
墨兮走出養心殿頓覺憋着的呼吸一下子被逼出來,只是胸口還是穩不下來。
幾個小太監正抱着張牙舞爪的阿雲走過來,墨兮伸手摸了摸它才溫順下來,一旁的陸海生谄笑道:“這貓果然也是懂人性的,知道自己的主子親近娘娘,自己也跟着聽娘娘的話。”
墨兮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忽然嘴角彎道:“畜生固然如此,那人豈不是更懂?公公看得比旁人清多了。”
最後一句褒貶難辨,但其中的意思陸海生已經明白,于是舒然的露了笑意,和一幹人等都彎了腰行恭送禮。
深宮如海,人心隔雲端,大家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而向另一方賣弄自己的優勢,以此來得庇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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