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雲雨巫山枉斷腸

阿冉跟着墨兮徐徐往華賦宮走去，墨兮從養心殿出來後的表情讓阿冉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墨兮停了腳步回頭看着阿冉道：“想說什麽便說吧，你這樣更叫我不順氣。”

阿冉欣慰的看着自己的主子，關切道：“小主從養心殿裏出來後就郁郁不快，是跟……頤王爺有關嗎？”

墨兮輕輕吸了口氣，努力做出一種輕松的樣子，“現在想來，好像只有一半。”

“一半？”阿冉問。

“對，只有一半。其實有些事早早了斷更好，如果一直這樣拖着反而叫我終日惶惶不安，現在他娶了妻子，應該可以結束了……”這樣說出來，說“他娶了妻子”，好像也沒有那麽難過，只是心裏一塊舊的成為歷史的地方空了，一下子有些不習慣。就像穿慣了的坎肩，只要适應了剛脫下的涼意，以後就不會再覺得冷。

阿冉靜靜聽着雖也放了點心，然而也覺得有些失落。她自幼陪在墨兮身邊，了解她和他所有的過往，這不僅僅是他們的，也是她自己的少年時光。如今，都要變成過往了。

“小主。”她忽然擡頭看着墨兮，認真道：“那麽小主就抓住皇上的心吧。”

墨兮一怔，這個想法讓她有一些驚慌，更有一些隐約的悸動。如同心裏一抹微弱的火苗，亮着看得見卻捉不住的光。

“我得先知道他的心在哪裏……”墨兮似乎對自己做了妥協，心裏一直否認慕傾存在的這個意識慢慢地發生了變化，她感覺到有些東西其實是可以改變的。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找到了排解的方法，總有一天會釋然的。

而這時一個小太監忽然從轉角跳出來撞到了墨兮，阿冉急急扶住，因為護主心切于是不悅的斥責道：“哪裏來的奴才，深宮禁道不知道要緩步迤行嗎？”

那小太監一直用手扶着帽檐低着頭，也不說話。墨兮當即覺得有些奇怪，于是打斷阿冉的訓斥問道：“哪個宮的宮人？”

帽子下的腦袋轉了兩轉，然後忽然就跪了下去，讨饒的聲音異常清亮：“娘娘饒命，奴才……奴才莽撞，不小心沖撞了娘娘！”話雖如此，但卻沒有絲毫害怕之意。

“擡起頭來。”墨兮忽然冷冷道，跪着的身影猶豫了片刻還是照做了，只見帽子底下露出一張清秀的小臉，烏黑的眼睛靈活的眨動着，襯出幾分調皮自由的性格，這顯然不像宮中低眉順目的人。那人見了墨兮也是微微一愣。眼裏有幾分驚羨。

“小主，這人眼生得很。”阿冉說道，随即問那小太監：“見了貴妃也不知行禮，叫什麽？哪個宮的宮人？”

那小太監立刻請了安，想了想答道：“奴才叫……小諾子，太後宮當差的！”

“仁壽宮？怎麽沒有見過？”阿冉懷疑道，正想在盤問，墨兮微微扭頭示意她不必。

“你去吧。”墨兮對那叫小諾子的小太監揮揮手，小諾子謝了恩便快速離去了。

“小主不問問清楚嗎？此人弄不好在偷聽我們……”阿冉辯解，墨兮笑了笑：“你太緊張了，沒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紅帶子嗎？”

“紅帶子？”

“那紅帶子是科爾沁草原上才有的，是騎馬女子的信物。最近宮中來了幾位太後的母族中人，不都是科爾沁人嗎？”經墨兮這樣一點，阿冉只得拍着腦袋說自己糊塗了，竟然沒看出來剛才那個小諾子是女孩子。

墨兮說着便走，忽覺腹中一陣疼痛，她擡頭淋了淋冷風，深秋已過，難捱的日子又要來了。

果真自那日回了華賦宮後疼痛一陣一陣的過不去，墨兮只得整日歪在榻上，手裏叭叭的剝着一串珠子玩。

阿冉打了水要替她梳洗，墨兮只颠了個身也不作理會。阿冉忍不住笑道：“小主還是小時候那性子，賴床的脾氣可不小，只是恐怕晚些時候嘉妃常嫔他們要來探望二阿哥，小主也好早做準備。”阿冉看着她長發散落的樣子，不比往日的端莊大氣，卻更有小女人的妩媚，不禁心裏一動，遂

也不忍催她，只說：“罷了罷了，小主就躺着吧，奴婢給您剝點栗子。”

墨兮聞言調皮的轉身，剛要說話，卻見阿冉的身後站着個淡黃色的身影。阿冉似乎也意識到了身後傳來的淩氣，于是迅速轉身行禮。

挺拔瘦削的淡黃色身影像是朦胧的月牙，帶了一點模糊的美感慢慢走進來，然後男人臉上俊雅的笑意便越來越清晰，刺的墨兮心裏有些癢癢的。

“栗子呢？”慕傾忽然問，阿冉一愣，随即便用一只淺紫色的雕花木蘭碗盛了端過來。慕傾揮揮手示意她退下，阿冉看一眼墨兮，然後便帶了衆人都退到了屋外。

慕傾端着栗子坐到她床邊，墨兮只穿了件梨花白的帶絨底衣，頭發沒有梳理，妝也沒有上，整個人透着一股子懶散勁，然而漆黑的瞳仁卻又機靈的緊。

慕傾看着她有些窘迫的樣子不禁笑了，墨兮皺了皺眉道：“臣妾還未梳洗，有失禮儀……”

“不打緊。”慕傾說着從旁邊架子上取了件開襟的短襖披到她身上，“前幾日鬧了你的心，朕也忙忘了，今日看了禦花園裏謝了的月季才想起來又要入冬了，你的老毛病，又要折騰了。”

“皇上，臣妾不過忍幾天就好了，不必親自冒風前來探望。”

“朕知道，不過朕倒不曉得，小時候的習慣竟會保持的這麽久。”慕傾說着便開始剝栗子，新炒的栗子有些燙手，墨兮伸手拿掉了慕傾手裏的栗子，“等涼一涼吧。”

“也好，太燙人的東西冷一陣子或許會比較好掌控，就像這栗子，冷的時辰掌握得好，吃起來味

道也好些。”慕傾淺笑，撩開的襟裙露出了沾了泥的靴子，墨兮忽略他的一語雙關，問道：“皇上的靴子怎麽只有裏面一圈沾了泥？”

慕傾順着她看去，爽朗而自嘲的笑了：“早上往仁壽宮去了一遭，不知兮兒有沒有見過太後那位草原上來的外甥女，真是和宮中的女子兩個脾性，開朗大方，全身透着股鬧騰勁。早上見了朕只拉着和她一起踢毽子，太後也不管，朕想起你也玩過這東西，于是心血來潮和她踢了幾回，身體動了動倒也舒爽得很。”

墨兮見慕傾說起來神清氣爽，神色愉悅的樣子，忽然就想起了那日撞到她的小太監，于是問道：“太後的外甥女，叫什麽名字？”

慕傾想了想，說道：“太後給她取了博爾濟吉特安若兒，本意是想她一生更夠安之若素，不過她

小時候頑皮不愛讀書，連自己名字都念得不全，安若兒總叫成阿諾，于是幹脆随了她，再拈個小名阿諾好了，也可見太後對她的寵愛。”

“阿諾？”墨兮笑了，心裏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好感，原來那個小諾子就是她。

“怎麽了？”慕傾看墨兮嘴角藏有笑意，一時也不知緣由，只這若有似無的笑意倒像根羽毛，一點一點的撩撥在心頭。墨兮搖了搖頭，這時阿冉在門口禀告：“皇上，小主，嘉妃娘娘和常嫔來了。”

“知道了，你先去照看着，本宮這就起來。”阿冉頓了頓才答了一聲是，墨兮一時沒顧到，等起身時才想到沒叫人來伺候更衣，而慕傾卻在這裏抱臂看着她，一臉狡黠的笑意。

墨兮越過他想要下床，然而腹中疼痛卻是難受的很。慕傾拉住她，問道：“這個樣子，是要朕替你更衣嗎？”

“臣妾可不敢。”墨兮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斥了一聲。不想慕傾卻又将她抱回了床，“那就好好躺養着，她們不過是來看珈亦的，不用你陪也可以。”

“臣妾恃寵而驕的名聲，都是被皇上寵出來的。”墨兮心裏很暖，這種暖意既不會冷了別人，也不會燙到自己，可謂恰到好處。慕傾仍是笑，然後起身走到門口叫來了陸海生，低頭對他吩咐了幾句話，陸海生悄悄往屋裏看一眼，然後一臉笑意的去辦了。

慕傾走回屋裏一邊開始剝栗子，一邊解釋道：“朕吩咐下去了，這些天讓她們不必來打擾你，你宮裏頭還有月常在，就算來看二阿哥，她陪着也是一樣的，你就好好暖着，朕今晚再來陪你。”

“皇上……”墨兮微微露出些尴尬，用手捂了捂小腹說道：“身子不幹淨，恐怕伴不了聖駕……”

“那朕伴你也是一樣的。”慕傾緊接着說：“朕已讓太醫院開了緩葵水之痛的方子，稍後就會送來，你好好吃了休息，朕要先走了。”慕傾說着拍了拍手上的栗子殼起身便走，墨兮看着他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心亂乍起。

他待你好時讓你心動不已，待你惡時又咬牙切齒，時時動搖你的心意，又刻刻掌控你的情緒，要怎麽愛得起來恨得起來呢？

墨兮頹然躺下，眼神留在那幾粒剝好的栗子上。這時眼皮也漸覺沉重，竟昏昏睡去了。

“九九，這栗子甜不甜？”

作者有話要說：

個人很喜歡慕傾和墨兮之間的微妙感與相處方式。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