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今日并不見月亮, 遠遠望去,天空只有幾片被月光照得透亮的雲,不知名的大鳥無聲無息的展開雙翅, 掠着樹的影子掠了過去,天地間一片幽邃。

“周先生, 請坐。”南時陷入了實木的太師椅中, 擡眼看向了站在一旁不知該不該落座的周仁身上。

周仁的目光落在了南時的掌心中——蒼白的五根手指捏着那只玳瑁色的龜殼,瞧着還有幾分說不明道不來的矜貴。

南時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手中的龜殼, 或許是因為被帶油的紙巾擦了下, 龜殼跟抛了光一樣, 通透的泛出一絲暗紅色。

他微微一笑,将龜殼放在了桌上:“請坐,周先生不會還想讓我說第三遍吧?”

周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下了, 雙手放在膝上,怎麽看怎麽和個小學生一樣:“南先生……”

南時擡了擡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周先生, 您所求為何?”

“想好了再說。”

周仁沉默了下去,良久才道:“我想求一個太平安穩, 其他不多求了。”

“也就是說……”南時仔細品了品他的話:“多餘的東西, 您不想要了?”

“……說不想要是假的。”周仁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屏保是一張全家福, 他凝視着它,低聲說:“要是我想求和原來一樣,是不是太貪心了些?”

南時琢磨了一下,一氣呵成幫周仁改一個盡善盡美的命盤那是在做夢, 現下天道爸爸已經發現周仁的命盤被人為改動了,命盤反噬, 他最多就幫周仁破個劫數就差不多了。

“是有些貪心。”南時撈起了龜甲,周仁下意識的一驚,就看見南時将六枚銅錢灌入了龜甲之內,銅錢叮咚之間,南時接着道:“若是只想求個太平安穩,還是那句老話,投胎去吧,強留則大兇,我觀周先生面相,現在還為時不晚。”

周仁苦笑着說:“南先生這個方法看似簡單,卻如同釜底抽薪,是好……可是我确實還有一些執念放心不下,南先生,我願出我全副身家,可還有其他的辦法能保我這一世無憂?”

“沒有。”

人總是缺什麽就想要什麽,有了命就想要錢,有了錢就想要權,錢權命都有了又想要家庭和睦,夫妻美滿,子孫滿堂,這些都有了,就想要青史留名,流芳百世……這一點倒是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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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仁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他原也沒有多好看。

他急急忙忙的補充了一句:“只要三年,我只要三年……三年也不行嗎?”

南時突然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有,但是您說不定會後悔。”

南時看着面前的人惴惴不安的神色,有點想笑。

沒意思,要不是難得池幽擡手,南時現在就想撂攤子走人。

按照他之前的計劃,他應該給周仁指點一條活路,問周仁要他的命盤作為交換,嘗試着去修改,若是能成,皆大歡喜,若是不成,周仁也不過是走上了應有的命數罷了。

什麽都要,那就是強求,除了萬中無一的紫微星下凡,誰能有這樣的命數?

就是拿歷朝歷代的皇帝命盤來算,也沒有誰是什麽都不缺的。

周仁還算是可以,他只要三年,南時可以保,但是這事後的代價實在是讓南時也覺得難以接受。

“是什麽法子?”周仁立刻問道,半點都不顧慮南時所說的‘後悔’究竟是怎樣的後果。

南時本來想再問問的,但是說到此處,卻又懶得再說了。

“既然不後悔,那周先生現下便出發吧,出了這個門徑自向東走,生門便在那裏,我才疏學淺,只能替你争這一時——往後餘生,不得遇水,遇水則命止。”南時捧起了茶杯,低頭啜飲,一旁的傾影見狀,邊道:“周先生,請。”

周仁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兩步,突然又回了過來:“南先生,卦金……?”

南時擡手将收款碼倒扣了下去:“不必了。”

“這怎麽好意思……”周仁說到一半,似是想起了什麽,本就慘白的面容越發顯得青灰了起來。他艱難的道:“……多謝南先生。”

“不必謝我。”

算命有三不收,陽壽将盡者不收,大禍臨身不可避者不收,再無好運者不收。

周仁三條占盡,南時是不會收他的錢的。

南時看着周仁踉跄的背影,托着腮問道:“我現在特別想知道要是我師兄在,他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是幫周仁逆天改命,從此圓滿一生,還是像我這樣只保他一時無憂?”

南時指尖淩空一點,一縷金芒迸濺而出,随即一張完整的洛書秘圖便打了開來,南時以周仁四柱八字起卦,他這一生對南時來說便再也沒有秘密。

南時平靜無波的打量着上面不停流轉的星辰八卦,一手擡起,按住了那顆即将開始走入周仁福德宮的煞星。

乍然間,窗外傳來了隐隐的雷聲,似乎在警告南時一般。

南時沉吟了片刻,到底還是松開了手,任由煞星入宮,他仔細的打量着洛書密圖,突然臉色一變,他擡手一拂,頓時金光破碎,炸得漫天的都是細碎的金屑:“傾影,晴岚,跟我走。”

幹,就知道天道爸爸沒這麽容易放過周仁。

往東走是生門沒錯,可惜這生門之前還攔了一道,這一道劫難突如其來,上一秒在洛書秘圖中還未有顯現,下一秒便突兀的出現了。

這一劫要是周仁沒躲過去,別說三年了,三分鐘都續不上。

就這麽三五分鐘的功夫,周仁應該還沒有走得太遠,南時出了門向東而去,沒一會兒就看見了周仁的背影。

這一見,南時心髒就漏了一拍:“躲開——!”

傾影卻去的比南時的叫聲更快,她身形在空氣中拖出了一道藍色殘影,一手暴漲,一提一扯之間就将周仁甩飛了出去,與此同時,一手描繪着鮮紅丹蔻的手自他身後出現,如同憑空出現的一般的抓了個空。

漆黑的鬼道入口被打開,閃爍過了一個凄豔的厲鬼的身影,卻又随着入口的消失而隐匿不見。

又是一個厲鬼。

S市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多入魔的厲鬼!

周仁驚恐未定的看着原來自己所站的位置,嘴裏一疊聲的道謝,要是沒有傾影及時将他扯開,那一爪子足以要了他的命。

這一頭南時還未來得及松口氣,倏地心生不妙,一道裂口悄然出現,一張七竅流血的鬼面就他面對面撞了個正着。

晴岚瞬間警惕起來,手方伸到一半,就見南時毫不猶豫的舉起一物往前一拍,手中龜甲瞬間擊中了鬼道的入口,居然就硬生生的将半敞的鬼道給拉了開來,露出了那個女鬼的身影。

南時立刻後退到晴岚身後,傾影也帶着周仁回了來,護衛于二人左右。

南時眉宇間凝着一抹寒霜,冷然道:“大半夜的頂着這麽張逼臉是想吓死誰啊?!”

那女鬼無聲的笑了起來,口角直直的裂到了耳根,露出了一嘴漆黑的牙齒,她已知周仁和南時這兩個不可取,便不再貪戀,煞氣大勝,頓時帶起了一陣又一陣刺骨的陰風。

正當此時,一抹寒光自她背後的鬼道中襲來,女鬼險之又險的避了開來,露出了祝離的聲影:“操了,躲得還真快。”

祝離手持寶劍,突地就見到了南時他們,眼睛一亮:“兄弟,幫把手!”

南時颔首,晴岚自他身後掠出,與祝離一起合攻了女鬼來,傾影較晴岚要厲害一些,故而這種時候是選擇更為保險的留守。

畢竟對她們來說,南時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南時這種注水的厲鬼和真正入魔的厲鬼是不好比的,亂摻和進戰局純粹是自讨苦吃,老實的在一旁觀戰。

那個女鬼本就被祝離打成重傷,才會這麽不擇手段的随意襲擊路上的行人來恢複力量,此刻被祝離和晴岚聯手圍攻,幾乎是瞬息之間便顯露出了敗相,但一時間也不會就這麽輕易輸掉。

不過也是走運,這步行街本來就是景區,又是晚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女鬼一襲紅裙越發的灼人眼球,分不出哪裏是血,哪裏又是衣裙的顏色。

傾影看着南時額尖滲出的冷汗,就知道南時被那一眼吓得不輕,輕聲道:“少爺,奴婢随您先回鋪子吧,有晴岚妹妹和祝離道長在,此間不過是時間問題。”

“不,我看着。”南時咬着牙說:“或許多看看就習慣了,不能老是這麽慫,我自己也是鬼,我怕個屁啊!”

傾影默認了下來,不再勸說。

撲哧一聲,祝離的劍從女鬼的肩上穿了過去,女鬼仍舊是那副嘤嘤慘笑的姿态,毫不猶豫的一轉身形,竟是要靠自己的身體來奪祝離的劍。

祝離自然不會任由她施行,手腕一扭,劍刃自她肩頭硬生生的沖出,一篷血霧噴濺了出來,再看那女鬼一手已經委然垂下,筋骨俱斷,只剩一點皮肉連接着身體。

她通紅的眼睛恨恨地掃了一眼周圍,包括祝離、晴岚、南時等人,似乎在記着他們的臉一樣,轉身就欲逃離此地。

晴岚與祝離當即追出,南時自然也不近不遠的跟上,那女鬼眼見逃不走,居然孤注一擲向在場最弱的周仁襲來!

那女鬼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突然就出現了周仁面前,鮮紅的利爪向他抓來,周仁驚叫了一聲,下意識的就向後退去。

後面,是一條河。

不得遇水,遇水則亡。

南時與他距離最近,想也未想就抓住了周日的手臂,将他甩了出去。

拉扯之間兩人位置互換,眼見着正要落入水中,南時衣袖一緊,擡眼一看,傾影已然捉了他的衣袖:“少爺,我拉您上來!”

南時還未來得及露出笑容,驟然生變,底下那微微蕩漾的河水一下子湧了上來,如同一只手一般卷住了他的雙足,向下拉去!

“嘶——”傾影的面容瞬間變得僵硬了起來,她看也未看手上半截衣袖,跳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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