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使人半途修改天命, 卻又不能從一而終,這命盤不看也罷。”等到南時挨完了打,池幽總算是能好好和他說話了。

南時現在乖巧得可以把‘兔崽子’中間的那個‘崽’字去掉了, 他連連點頭,舉手提問:“命盤被個赤腳①改得面目全非, 因為技術太不行導致天道爸爸不認同這個命盤, 命盤在穩定一段時間後變動了,所以才沒有看的必要……是這個意思嗎?”

“那師兄我們遇到這種命盤就幹脆不管了嗎?沒有處理的辦法?還是說得我再升升級, 能自由改命盤了就能搞這個了?”南時抓着龜殼瞎幾把在上面畫了個命盤, 看得一旁一衆仆婢眼角直抽, 宗門秘寶就被這麽使——難道是筆墨紙硯不夠了嗎!少爺您快住手!奴婢們這就去給您拿呀!!!

不過池幽沒發話,衆人只能低頭不說話,只有晴岚還算是穩重, 給南時頭上的大包塗藥的手穩穩當當的,一點都沒抖。

池幽倒是不介意南時在龜殼上塗塗畫畫,只要不用來充作板磚打人, 他覺得都是能接受的。

他擡手招了招,南時便湊了過去, 池幽在龜殼上點了點, 正中上面的命宮,擡眉問道:“你是這麽想的?”

“不是。”南時思索着道:“既然命盤沒改, 那麽前頭不過是水中泡影,鏡中露花,不過是轉瞬即逝。”

他覺得不管前面命盤改成啥了,反正最終的結果就是命盤回到原來的樣子了。蒙管改之後是不是子孫滿堂是不是幸福美滿, 反正世事異變嘛,今朝眼看他起主樓, 眼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②。

中間那些不應享受的,不該擁有的而享受的、擁有的,天道爸爸精着呢,今天發現被人騙了,明天就能讓人遭報應,從改命數的到享受命數的,一個都不放過。

池幽颔首:“孺子可教。”

池幽極少誇南時,這一誇倒是讓南時不好意思了起來,他毫不猶豫的展現了一個成年社畜應有的技能——互相吹捧:“師兄不是說過嘛,凡事以果決行,不論因,都是師兄教得好。”

池幽伸手在南時眉心點了點,淡淡的道:“切莫驕狂。”

“嗯嗯……師兄你等等,我還有個問題。”南時低頭在龜殼上畫了幾筆,星辰變換之間,他又覺得不對,微微皺眉。

南時不假思索的就着銅錢算了幾卦,排除了一些選項。

池幽立在他的身側,俯首看着他的推演,幾次反複之後,南時居然就反推出了這人被修改後的命盤,他咬着筆杆子,又快速的拉過一張白紙,将這人原本的命盤畫了上去,對比前後兩個命盤:“師兄,這人被改後的命盤是這樣嗎?紫薇入旺守夫妻宮,遇左輔右弼扶持,三方有文曲、太陽、祿存等吉星會照……不劃算,吉星全去了六親宮。”

六親宮也就是命宮、夫妻宮、兄弟宮、子女宮、仆役宮、父母宮的合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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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之前的命盤其實也蠻好的,為人正直聰慧,雖然有點天煞孤星,但是一個人也能奮鬥不錯的結果……”南時還有點惋惜的對方的命宮:“廉貞入旺坐命宮有什麽不好,武曲守事業,紫薇入財帛,一生富貴的命格啊!”

南時他自己原本的命盤就沒那麽好,主的是一生衣食不缺,但是也沒多少錢。改後就更別提了,主夭折暴斃的那種,沒未來。

池幽微微沉吟,擡手握住了南時的手,于遷移宮下寫上了‘廉貞’二字:“命盤不成有二,命骨不匹配,廉貞雙星現。”

“啊?”南時看着命盤喃喃地道:“不是吧?這麽弱智?這麽赤腳的玩意兒也敢給人改命?”

這兩個都是非常基礎的問題,對應的處理也非常簡單。

首先星辰是不會重複出現在同一張命盤上的,星辰可以不出現,但是絕對不會重複出現,無論是吉星還是副星都是如此,修改命盤的時候注意別撞就行了。

第二個就更搞笑了,就拿過杏仙來說,他命格貴重,但是骨頭太輕,就壓不住命。但是,這也只是壓不住,無論輕重與否,它們都在過杏仙的命中,同屬于過杏仙這個人。而命骨不相配則是指将A的命格給了B,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個人的東西。

最簡單的解決方式就是直接根據修改後的命盤改四柱八字,雖說出生的時間是即成的因,但是可以到警察局改一下嘛,天底下人那麽多,天道爸爸沒空給你一個個算。

當然了,這操作運氣好能保一世,運氣不好就只能保一時了。

不過天道爸爸的一時,也夠普通人用一世了。

南時反推命盤的時候也疑惑過這兩點,不過他都覺得是自己推錯了,放上了更合理的選擇,萬萬沒想到還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跟電筆測哪裏都有電,查了半天搞了一堆學術推論最後發現是電筆壞了一樣。

池幽輕笑了一聲:“誰說不是呢?”

南時感覺耳朵有點癢,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耳朵,卻意外觸碰到了池幽的臉頰,冰冷如玉的皮膚自指尖一滑而過,不知怎麽的他就感覺有點尴尬了起來:“……抱歉。”

池幽順勢松了手,直起身來,他點了點龜殼:“此事若是你有興趣,便去試試。”

南時眼睛一亮:“真的?師兄你不騙我?為什麽我總覺得我要是摻和進去得挨雷劈呢?”

“若是你能叫天雷降下,反倒是件好事。”池幽似笑非笑的看着南時,頗有種‘你在做夢’的感覺,看得南時心虛的摸了摸鼻子:“……也是哦。”

池幽一手負于身後,懶散的打了個呵欠:“行了,若是無事,便退下吧……以後不許在家裏燒那些東西,我頭疼。”

“是,師兄。”南時神色一正,恭恭敬敬的應了,轉而眉目一動,小聲的說:“那咱們家是怎麽發月錢的啊?”

“……”池幽居高臨下的看向了南時,南時頓時頭皮一麻,撈了算天就走:“那師兄好好休息,南時告退!”

眼見南時跑得跟兔子一樣沒了蹤影,池幽吩咐道:“……讓賬房去找少爺,叫少爺有什麽問題都問了,省得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的。”

清河強忍着笑意道:“是,山主。”

“山主,明日可要接着給少爺發月錢?”清河又問。

池幽看着窗外黑沉的夜空,低聲道:“罷了,看在這兔崽子還算是有進益的份上,饒了他一回。”

“是。”清河的視線落在了南時送來的傘上:“山主,少爺送來的傘……”

“……擱着吧。”

***

有了池幽的首肯,南時自然是含淚裝逼,假模假樣的撐着傘,出現在了那個老鬼的必經之路上——怎麽知道的,廢話,算的。

有一說一,學算命就是這點好,大富大貴的且不提,尋人找物的随便算算就行了,也不需要多高的水平,對着卦象翻書都能解出來卦。

只不過卦象上說他能蹲到人,但是時間點是在半天之內,沒說具體時間,搞得南時站得腳都快麻了,剛一屁股坐在了馬路牙子上,遠處就沖出來一道藍色的影子。

那藍影自南時面前一掠而過,他看見了南時,卻不好停留或者打招呼,風一樣的跑遠了——南時也看清了,這人就是他想找的那個老鬼。

南時的腦海中‘叮咚’了一聲,似乎在預示着什麽人即将要出現了。

下一秒,一道紅影便追逐了過來,對着毫無形象坐在路牙上的南時陰慘慘的道:“別礙事,這人是我先看上的。”

操了,居然是個厲鬼。

對方神色有些癫狂,貪婪的上下打量着南時,卻又在看見南時身後的傾影、晴岚的時候目中流露出了一絲可惜。

顯然這個厲鬼已經半只腳踏入魔道了。

前頭南時還說着天道爸爸記仇,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天道爸爸就已經把人給安排上了。

“我路過的,你請便。”南海擺了擺手,百無聊賴的打開了手機。

“真的嗎……嘻嘻。”厲鬼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

“馬路你家開的啊?我等外賣也要你管?”南時還真的點了個外賣,這不是等了太久了嘛,他餓了。

恕他直言,他有點牙疼。

算命這一行有個規矩,就是不請不問,言下之意需要事主來請來求教,算命的先生才好摻和,往深了說就是因果論。

南時特意來蹲這個老鬼,就是想讓老鬼再求他一次,這樣他就好名正言順的插手了,現下一看,對方逃命都來不及,還有極大可能性逃不掉,他還玩個屁。

他要是擅自去改人家命盤,就賊老天對他的關注度,不讓他倒黴的喝水都塞牙縫,他就改跟池幽姓算了!

厲鬼深深的看了南時一眼,閃身去追了。

現下是深夜,這地方又偏,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晴岚湊過來看了一眼,她還以為點外賣是南時的托詞:“少爺,要不要奴婢去救了他?”

“算了。”南時砸吧了一下嘴:“你別去了,看他有沒有這個命吧。”

“是,少爺。”

傾影也湊了上來,纖纖玉指點了點一家附近還開着的燒烤攤:“少爺,我們去吃個夜宵?”

南時一看對方超高的評價就非常心動,但是想到了卦象,還是搖了搖頭:“那我再加一單外賣吧,再在這裏等兩個小時,要是對方還不回來這事兒就算了。”

“是。”

半小時後,南時的兩單外賣就來了,一單是燒烤,一單是雙皮奶,外賣小哥可能是見多識廣,半點不奇怪為啥大半夜的還要穿古裝出來cosplay,張嘴報了手機尾號,确認沒送錯人就冷漠無情的扔了一句‘麻煩給個五星好評’後,就跨上小電驢一騎絕塵的走了。

南時也不是什麽講究的德行,在附近找了個長椅就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和傾影晴岚抱怨:“我當時改的什麽辣雞命盤……好不容易師兄同意了一次,結果事主都要被吃了,就是天道爸爸賞臉,我也不能把他從厲鬼肚子裏扒拉出來吧?”

晴岚搖了搖頭說:“時也命也,少爺不必太過挂懷。”

“是這個道理吧,但是我就是有點不爽。”南時一手還捏着烤串,另一手則輕點虛空,一絲金芒迸現,随即又啞了火。

南時大大的嘆了一口氣,随手抽了三根雞翅串往地上一插,手指一拂,在串尖兒點燃了三朵陰火,陰火一閃即滅,随即三道輕煙飄上了天空:“天道爸爸您就賞點臉吧!讓我開一下洛書秘圖怎麽了!我發誓不改他命總行了吧!您就讓我看看他今天死不死得了行不行?!”

“這雞翅十五塊一串!三串整整四十五!給個面子行不行?!”

話音方落,南時指尖上就迸濺出了一點金芒,南時總是想打開卻又打不開的洛書秘圖瞬間展現了出來,不過就一秒,南時剛看清楚洛書秘圖上的內容,啪叽就沒了。

真·讓他看看。

南時自己也被震驚了一下,愣了好一會兒嘴裏蹦出了三個字:“就……還行?”

“謝謝天道爸爸!”南時雙手合十,看似非常誠心的感謝了一下,随即學着只展現了一秒的洛書秘圖,瞬間放下了手,狀若無事發生的接着撸串。

傾影:“……少爺?您……?”

晴岚把傾影未盡之言說出來了:“……您這樣真的好嗎?”

南時把鴨腸串撸進了嘴裏,含含糊糊的說:“走個過場嘛,不用太在意,下次買個整份的套餐再給天道爸爸上供!”

二女:“……”

雖說池幽身為山主又是南時他師兄,就沒對南時展示出什麽對天道的良好态度,但是那也是建立在池幽本身的實力上的,家裏的下人也都習慣了。

但是這态度放在南時身上就真他媽讓人驚恐了啊!尤其天道還回應的情況下!

傾影默默地咬了一口牛肉串,和晴岚對視了一眼。

……自從跟了南時以來,她和晴岚對視的次數都快超過之前上千年的總和了!

***

等到南時吃到最後一串豬脆骨的時候,他久候的老鬼終于狼狽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情況不太好,整個左手都沒了,半身都被血染成了紅色,他臉色白得已經都犯青了,卻還是守禮的對着南時微微低頭,道:“見過南先生。”

南時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他也不站起來了——反正形象都沒了,還裝什麽逼。

他擡頭看向老鬼,希望他能秒懂他的意思:“周先生看着似乎不大好。”

“是,還望南先生救我。”周仁低着頭道。

他剛剛舍了一只手才堪堪騙走了那個厲鬼,但也騙不了太久,幾句話的功夫或許對方就要追上來了——吃了他的手,就更好抓他了。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招惹那個厲鬼了,這厲鬼出現得莫名其妙,毫無蹤跡可尋,還瘋了一樣要殺他,這情況跟走在大馬路上被人報複社會無差別攻擊差不多了。

南時鼓勵的看着他,道:“你希望我怎麽救你?”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周仁卻仿佛心領神會一樣,快速的道:“還望南先生替我算上一算,我這一劫可否破解?事後自有重金拜謝先生!”

“自然是可以的。”南時起身,遙遙一指周仁身後,指尖越過了他的肩膀,堪堪點在了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身後的厲鬼的眉心。“朋友,你聽見了吧,這人我得保下了。”

被他定住的厲鬼露出了尖銳的牙齒,陰慘慘的笑:“那我就連你一起吃了。”

南時毫無預兆的道:“卦象上說,你今天有血光之災。”

厲鬼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只見南時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個烏龜殼,啪得一聲拍在了他的腦門上,厲鬼瞳孔緊縮,眼中籠上了一層灰暗之色,居然就此軟軟地倒下,暈了過去。

南時斯裏慢條地用剛剛擦過嘴滿是油漬的餐巾紙擦了擦烏龜殼上的血漬,點頭道:“算天真好用,算什麽準什麽。”

“……”不是這麽用的少爺。

南時擦完了,像是想起了什麽,扭頭對二女說:“不準告訴我師兄,這是命令。”

“……是,少爺,奴婢遵命。”

周仁目瞪口呆的看着南時,南時斯斯文文的撣了撣衣擺,比了個手勢道:“周先生還請與我來。”

“……好。”

他開始懷疑起來了——他是不是求錯人了?

這位南先生真的是算命的嗎?他怎麽感覺像是借着算命謀財害命的?

他要是不跟着這位南先生走,這位南先生會不會也來上一句:卦象上說,你今天有血光之災?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晚了,只有五千字了QAQ

①赤腳:不靠譜、不熟練的新手的蔑稱,類似于赤腳郎中、赤腳司機之類的

②眼見他高樓起……:這一段來自《桃花扇》的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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