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給我一毛錢。”南時突然道。

“啊?……哦哦!”賀理才一開始沒反應過來, 手忙腳亂的從口袋裏摸出錢包,恭恭敬敬的把整個錢包都給了南時。南時閉着眼睛随手一抽,就抽出了一個一毛錢的毛票, 将錢包和錢都還給了他。

“這一毛錢你拿去買點饅頭,分給路邊的乞丐, 一個都不許留。”南時道。

昨天他分析了一下, 感覺自己沒倒黴也許跟做了好事有關系,聽人說過一點, 做他們這一行賺的錢至少得分出十分之一用于做善事, 用以抵消因果, 他一分不要,天道爸爸總沒有搞他的理由了吧?

賀理才一愣,巡捕嘛, 街上混的扛把子,什麽牛鬼蛇神不要給他們一點面子?于其中的門門道道自然也是門清。他知道算命的給人算了就一定要收錢,他還以為這是這位老神仙要收的, 結果他轉手就要把這一毛錢散給乞丐?

這算命的相貌清矍,一看就知道沒多少錢, 這一毛錢雖說不多, 卻也不少了!

這……這是哪裏來的老神仙?!

賀理才越發覺得敬畏了起來:“好的,老神……”

南時打斷道:“神仙當不起, 老道道號北鳴。”

“是,北道長,我這就去散給乞丐。”賀理才連忙改口,轉身走了兩步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回過身來,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您看……我要不要添點?”

南時捋了捋胡子:“孺子可教。”

“哎!我這就去!”賀理才一溜煙的就出去了。

這年頭吧, 說好不好,說壞可真是壞透了,這才打完仗沒幾年,雖說沒有波及到他們這裏,卻有不少災民湧入,乞丐真是一串帶着一串,到處都是家破人亡的流民。有些壯年的男人還好,有把子力氣總能有口飯吃,但是多的是那些家裏勞動力全死完了的,小孩子又不能當什麽幫工,給人做傭人人家都嫌棄年紀太小,街上最多的就是他們。

賀理才和同僚們打了個招呼:“裏面的那個北道長給照看好了!老人家年紀大了!給點熱茶熱飯的,別湊合了,都警醒一點!”

“好的賀哥!”同僚紛紛應了,賀理才見狀也就出門散財去了,剩下幾個同僚互相對望了幾眼,就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了起來:“……你們聽說了沒有?昨天裏頭那個……”

那人努了努嘴,示意關在牢房的南時:“說陸哥和賀哥有血光之災,今天陸哥家裏請假條就來了,說是昨天他兩回家的時候摔了一跤,陸哥骨頭都給跌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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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怎麽看賀哥就沒事?”

“啧,你瞎啊?你看賀哥那個腿腳,包了老厚一層紗布!”

“那這麽說裏面那個還真有點神啊?”

“誰知道呢?他們這種混街頭的,指不定還真有點本事……大家皮緊一點,別得罪了那個老道士,萬一他一張嘴就是一個‘你有血光之災’什麽的,誰吃得消啊?我們和他兩可不一樣,家裏好幾張嘴等着吃飯呢!”

陸洗風和賀理才兩個人都是有家學淵源的,他兩家裏老一輩也是幹巡捕的,聽說再往前就是衙門裏的差爺,手上很有兩把本事,就不說有沒有本事,這老一輩幹了幾十年,家裏不得有點關系?但凡有關系的還能托得動辦事的,自己家能過得差?有錢着呢!

聽說陸伯和賀伯還有個兩肋插刀的兄弟,現在是個高官呢!

“對對對,你說得對……”

賀理才這頭才發過薪水,想着不好越過了老神仙,就自己又添了一毛,湊了十六個饅頭,接着巡邏的名頭,還特意找了幾個生病的連街都上不去的才給散了下去,又騎着車去陸洗風家了一趟。

陸家正在吵架。

“你想怎麽着啊?你這手醫生都說了要養三個月!還有你這腳!你上什麽值啊!”陸伯對着一旁拉開門要走的陸洗風吼道:“你連車都不好騎,幹嘛?你想把另一只手也摔斷啊?”

“爸你怎麽老說晦氣話!”陸洗風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昨天去醫院查了,發現非但手手骨骨折了,連腳也扭了,走路都不太便利:“我是巡捕!我只要沒蹬腿,我就該上街維護治安!”

陸伯從一旁抽了根晾衣杆在門上敲得砰砰響:“維護治安也不差你一個!你好歹把腳養好了再去吧?”

“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在家閑不住!我就去巡捕房裏待着搞搞公文也蠻好的!”

“不準去!”

賀理才見狀連忙從車上下來了,腳踩着地面的時候還下意識的龇牙咧嘴了一下:“哎哎哎!陸伯別罵嘛!這巡捕房裏這兩天是忙!陸哥也是為了公事啊!您看我這不就來接他了嗎?”

“小賀!你怎麽也跟着一起搗亂!”陸伯罵罵咧咧的說,但到底是別人家的孩子,只能把臉上的怒容收了收。

賀理才早習慣了陸洗風他爹的暴脾氣:“害!我還會騙您不成!陸哥可是我們巡捕房裏的一把手,沒他不行啊!您放心,我給您保證,回頭我把陸哥給您送回家!保證不叫他走一步路,也不叫他動筆——他動嘴就成了!”

賀理才連忙給陸洗風打眼色。

“……真的?”陸伯的臉色明顯好轉了一些,看着有些喜上眉梢,卻又強行按捺了下去,板着臉說:“哪有你說的這麽誇張!他不就是個愣頭青!”

“真的真的,我怎麽會騙您呢!巡捕房裏事情忙,不說了哈!陸哥,走,一堆公文等着你呢!”

陸洗風也跟着道:“對對對,沒我不成,走了走了!”

賀理才嘴上打着馬虎眼,一邊趕緊把陸洗風扶了出來,叫他坐上了自行車後座,載着他跑了。

等到家門的影子看不見了,陸洗風這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巡捕房?”

“害,我就是來抽空來看看你。”賀理才一邊蹬着自行車——這車還是陸洗風的,他的已經沒了:“你跟你爸又吵架,我不把你帶出來,小心你爸氣上頭了再抽你一頓。”

“……都習慣了。”陸洗風揪着賀理才的衣服,又随便聊了幾句,就轉到了巡捕房的事情上:“還有個把月就要過年了,你讓大家最近都勤快點,這個時間什麽偷的搶的都多。”

“知道了!明天就要搞成五班巡邏了嗎?”

“對了,牢房裏頭的那個老騙……”陸洗風話還沒說完呢,自行車就猛地一晃動,本來就超重的自行車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我說哥,你能不能別說這個字?人家是老神仙好伐!”

陸洗風頓時朝他翻了個白眼,卻只看見了對方寬厚的背脊:“……你還真信了啊?湊巧而已,這種走江湖賣藝的誰知道他們有什麽門道?說不定昨天的事情就是他幹的,你可真別信!”

“不至于。”賀理才把今天饅頭的事情說了一通,剛想誇兩句南時的高風亮節,就聽後頭的陸洗風涼涼的說:“這一毛錢都不要,說不定他在圖你身家。”

“……?”賀理才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又聽陸洗風接着說:“不聊這個了,回頭留個案底該送哪送哪,你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麽又上班了?你腿不是擦了好大一片嗎?”

“……”賀理才沒敢說自己就是為去看看老神仙這才上的班。

陸洗風見他不說話也明白了幾分,他用力敲了敲對方的背:“你入套了!回頭你別跟他說話了!剛好我今天閑着,我去把他送走!”

“……也行?”

***

“姓名,年齡,祖籍,家住何處?有無親戚子女?都在哪上班?”陸洗風捏着檔案紙毫不客氣的道:“老實點,多說一個字你就給我滾回去接着住!”

南時閉着眼睛搖了搖頭說:“卦象上說,老道還得在您這兒住幾天。”

“嘿,是不是給臉不要臉?”陸洗風一拍桌子就站了起來,緊接着就到倒抽了一口涼氣——剛剛一個沒注意,用打了石膏的手去拍桌了,他換了一只手指着南時的鼻尖道:“按道理說,你上街頭讨口飯吃也不容易,本來就是走個流程,但是你騙到我兄弟身上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南時微微一笑,突然指着門外道:“差爺,外面有客到了,你該出去了。”

“什麽客不客的,讓我去迎的還沒出生呢!”他話音未落,審訊室的門就被打開了一條縫,外面探進個頭來小聲說:“陸哥,總巡捕到了!指名找你呢!你趕緊去!”

陸洗風一怔,頭上的警帽都歪了下,他連忙扶正了,狠狠地瞪了南時一眼,指着他說:“把他帶回牢房!回頭接着審!”

“哎成,知道了。”

***

巡捕房類似于某片區的警察局,各個巡捕房都有一個總巡捕,這個總巡捕一般前頭會加上XX街、XX區之類的前綴,但是要是沒加上,那就是他們市的總巡捕!四舍五入約等于X市的警察局總局局長。

陸洗風所在的這個阊門區巡捕房的總巡捕馬上就要退休了,請了個長期假,陸洗風實際上就是這一片的總巡捕。

“阊門區巡捕陸洗風,見過長官!”陸洗風的皮鞋在木地板上跺出了一聲響聲,一手舉在鬓邊,軍姿站得筆挺。

總巡捕年越六十,是個面容嚴肅的小老頭,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陸洗風打着石膏的右手:“你這個手怎麽回事?”

“報告長官!昨天回家路上摔了一跤!”

“你這也太不當心了。”總巡捕搖了搖頭,照例說了一通訓話,然後将陸洗風叫到了單獨的辦公室裏:“馬上要過年了,你負責的阊門這邊住戶多,這個節骨眼上,你怎麽就摔了?!”

總巡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蠻看好你的,等老何退了,你應該就是下一任的阊門區總巡捕,你可給我争點氣啊!”

“報告長官!我會努力的!”陸洗風一板一眼的道。

總巡捕擺了擺手,示意他要走了,突然又停住了腳步,欲言又止的看了陸洗風一眼:“……算了,你搞成這樣,好好養一養,別太拼,小心老了留出病來!”

“謝謝長官!”

總巡捕點了點頭,率先走出了辦公室,在路過牢房的時候頓了頓:“裏頭關了什麽人啊?”

“報告長官!一個跑江湖的!”陸洗風大聲的道。

“最近你抓得很嚴吶?跑江湖都抓了?”

“他沒有道士證!”

總巡捕沒有多問,點了點頭就走了。

等坐上了汽車,總巡捕才喃喃道:“我就說最近街上都沒看見算命的,原來是這小子在搞鬼!”

***

另一頭,總巡捕方走,就有一個巡捕急急忙忙的沖進了巡捕房:“不好了!陸哥!西市街上有人當街搶劫啊!還帶了槍!現在兄弟們不敢上啊!你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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