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交鋒
溫文的辦公室裏挂着一幅書法。
大氣磅礴的草書,筆鋒厚重,揮灑間隐約有黃庭堅的影子。豎排二十八個字,寫的是龔自珍的《雜詩》。
「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照人膽似秦時月,送我情如嶺上雲。」
辦公室裝修成loft風格,極近簡約。類似木工工作臺的巨大實木寫字臺,還有像是從《教父》裏搬出來的真皮大班椅,乃是全部家具。
這個房間是亮堂的。東意集團寫字樓頂層,左右是全景玻璃幕牆,由紅磚飾面的牆體分開,那幅墨寶就挂在中央,正對着寫字臺和大班椅。深紅的牆面襯着黑白分明的書法。
除了那幅墨寶以外,房間再無任何裝飾品,也不需要更多的裝飾。全景玻璃幕牆像巨大的水晶球,将整個城市囊括其中。極目遠眺,天穹之下,市中心輻射出的波瀾壯闊盡收眼底。在這日新月異、鮮活靈動的實景面前,任何矯揉造作的點綴都顯得蒼白無力。
所有進入辦公室的人,第一眼總會看到那幅書法,然後便看到了溫文。他們會分不清楚,究竟,這個男人是從詩中走出來的,或者,這首詩是因他而生。
進入這間辦公室的人不乏書法愛好者。因為其上并無任何表明其來歷的提款印章,驚嘆過後自然要打聽個究竟。
何人手筆?何處拍得?價值幾何?
溫文莞爾一笑,「知己相贈,無價之寶。」
雖然沒人信,但他說的乃是實話。這并非哪位名家手筆,而是周江送給他的。本來落了款,後來知道溫文要挂在辦公室裏,裝裱的時候給裁去了,以免好事之徒借題發揮。因此這幅書法落下了一個瑕疵,左右留白不均。
周江要重寫一幅給他。溫文拒絕了,他沒那個文化層次,看不懂書法的好壞。他從字裏行間能看出來的,只有周江當時不假思索揮毫而就的灑脫。重寫的即使技術上再完美無缺,也不免落下雕琢的痕跡,失去了本真。
周江和溫文是商業上的合作夥伴。但是說來奇怪,他們的第一次交鋒,卻不是在生意場上。那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還沒有這幅書法,沒有這間辦公室,溫文也還不是詩裏的他。
一切如夢幻泡影。
陰沉沉的天氣,下着小雨。深秋粘膩纏綿的小雨。周江走出大廈,毛子打着傘,立刻迎上前,帶領他走向停在不遠處的幻影。
這輛勞斯萊斯是周江的父親在他接手總裁位置的時候送給他的。已經有些年頭了,仍然保養得锃亮如新。天色擦黑,車前燈開着,光柱透過雨幕,将紛亂的雨絲照得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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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總,今晚沒安排?」毛子探頭探腦的問。
周江知道他心裏有鬼,「你替我安排?」
本來晚上和國外的客戶約好了,結果飛機延誤,對方未能如期而至,開了個天窗。
毛子嘿嘿一笑,「是有這麽個想法,就怕擅自做主,周總你不高興,還沒給人家回話呢。」
周江頗為好奇。毛子是他的專屬司機,跟他多年,對他的品味脾氣摸得透徹。能讓毛子舉棋不定,這事肯定不一般。
他滑進後座,「說來聽聽。」
毛子在司機位坐定,車平穩的啓動了。雨滴落在擋風玻璃上,傍晚的鬧市五光十色,像是融化的幻境。
「如意金融周總熟悉嗎?」
周江點了支煙,「耳聞而已。」周氏企業四代經商,涉及能源、通訊、紡織,做的都是實業。他老子把位子傳給他,去當甩手幹部的時候說過,泡沫吹得再高,也是泡沫,一捅就破。他一直記在心裏,對搞金融的其實蠻不屑。
毛子知道他的心思,但仍然難以掩飾臉上的興高采烈,「我有個叫艾森的哥們在給如意金融的老總當秘書,那天他們老總請客,他把我叫去了,說是有驚喜。我一見他們老總,就想起周總你了,絕對符合你的審美觀。」
周老頭子對周江什麽都放心,就是一點不滿意,三十而立了還不成家。周江只說還想再玩幾年,沒說他玩的是男人。老頭子高血壓,經不起這刺激,他一直謹小慎微,周圍知道他性取向的,也就毛子一個人。
周總一笑而過,「符合我審美觀的人太多了。人家如意金融的老總也是有身份的人,勾搭起來太麻煩,風險高于回報,不如找個模特,用完即抛,安全省事。」
毛子急了,「話不是這麽說,周總。我學問不高,不知道怎麽表達,但是那個人身上有種特別的韻味,跟他相比,你以前處過的那些模特就像是假的天葉。包裝看不出區別,一點着真僞立辨。」
這形容還不夠生動?周江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煙,來了興趣,「說說那天的飯局。」
毛子講得眉飛色舞,從頭到腳事無巨細把這人贊美了一通。酒量氣吞山河,酒品豪爽不羁,談吐妙語連珠,胸襟大海星辰。
周江笑而不語,心想這未免是個神仙?
聽到最後,總算抓住了症結。原來人家喝到痛快之處,說要給他們算命,每人指點了一支股票,毛子将信将疑入了市,竟連續五個漲停板。
還是個半仙呢。
「你今天到底是帶我去相親,還是拜財神?」
毛子大笑,「二者兼有。」他解釋道,「其實是這麽回事,艾森跟我說,他老大玩杠杆玩膩了,想投資實業,知道我在你手下當差,看能不能穿個針引個線,巴結一下市裏企業界的龍頭人物。」
周江搖搖頭,「你早這麽說不就行了,何必拿美色誘惑我?」
毛子安靜了片刻,語氣突然認真起來,「周總,不管你說我狗仗人勢也好,還是狐假虎威也罷,雖然人家把他捧得很高,說他是什麽東方巴菲特,但在我心目中,作為一個商人,他跟你真不在一個檔次。但是,單獨論這個人,絕對值得結交。」
周江通過內後視鏡沖他笑了一下,「行,今晚我聽你調遣。不過可別讓我失望。」
兩個妖冶性感的女人替周江開門,吵雜的電子舞曲噴湧出來。周江在心裏皺了一下眉頭。
周家家教嚴格,若非萬不得已,他不會來夜總會這種場所。雖然,他玩的游戲更加瘋狂,但他始終不喜歡這種烏煙瘴氣的環境。曾經,他的情人罵他變态,因為周江一邊聽瓦格納一邊跟他玩性虐。
這裏是VIP包房,鐳射燈光穿過黑暗,四下迸濺。濃妝豔抹的女人們扭動豐乳肥臀,像是盤絲洞的妖精。
周江看到了幾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他的供貨商,政府的某個官員,三線演員……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他們在舞池裏搖頭晃腦,不知所謂。
毛子給艾森打電話,打通了,沒人接。周江一點也不奇怪,什麽牌子手機的鈴聲蓋得住這震耳欲聾的音樂?
「我自己轉轉。」周江叫毛子別打了。
他邁開步子,穿過舞池。人們認出他,表情如夢初醒的退開,向他點頭示意。
周江的面前清出一條道路,在道路的盡頭,有個男人半躺在沙發上。
周江始終想不起來,那天溫文的頭頂上到底有沒有一盞射釘。周圍那麽的黑暗,唯獨他沐浴在光環之中,像是黑天鵝絨上的大克拉裸鑽,璀璨奪目。
周江幾乎是被視線牽引着向前走。
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來,那個男人身材颀長,而且并不是弱不禁風的類型。他穿着T恤和牛仔褲,都是緊身的,周江懷疑他故意買小一號衣服。緊貼在身上的布料勾勒出他飽滿的肌肉線條,他緊窄的蜂腰,甚至……胯間的尺寸。
一團火從小腹下升起來,周江低聲罵了句髒話。他青少年時期才會這樣不分場合地點對着人發情。
淡紫色的煙霧飄蕩在男人周圍,周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隐約捕捉到一個俊朗的側臉。對方伸出手臂,接過別人遞來的飲料。
在那瞬間,周江想到西斯廷教堂穹頂上的亞當。而他,想成為他的上帝。
周江堅定的走過去。
察覺有人在看他,男人轉過頭,沖着周江一笑。細長清晰的柳葉眉,溫柔似水的杏眼,本來十分女性化的特征,長在他身上竟然意外的英氣逼人。
他還沒開口,他身邊的人先嚷嚷起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周總大駕光臨。快請坐、快請坐!」
那人理個平頭,滿臉堆笑像彌勒佛,周江回憶了一下,是這家夜總會的老板,好像是姓秦的。他一個颔首,靠着「亞當」坐了下來,有意無意的碰到對方的膝蓋。
給男人遞酒的是個穿着職業套裝的女子,領口開得極低,露出深深的事業線,一看就是所謂的高級妓女。男人似乎對酒并不感興趣,接過來就順手擱在茶幾上。眼睛始終沒離開周江。
周江估計,對方已經知道他是周氏集團的總裁了,但是沒人介紹也不好搭話。
秦老板心領神會,「溫總,這是周總,周氏集團的第四代接班人,咱們A市商圈,他是公認的一把交椅。」
「幸會。」姓溫的男子遞出手臂,又是一笑,「我是如意金融的老板,溫文。」
他就是如意金融的老板?毛子還真沒看走眼。溫文人長得好看,名字也起得好,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确實有那麽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複雜神秘,引人入勝。就像是一支走勢極好的股票,讓人情難自禁,一個猛子紮下去。
「幸會。」周江和他握了握手。剛碰到指尖,心裏就像過電似的。
這是要套牢啊,周江自嘲。
寒暄了一陣子,溫文接到一個電話,出去了。臨走時,眼角的餘光若有若無的在周江身上一轉。
「失陪。」周江起身,跟着他走出去。
溫文講了一路電話。電話的那頭似乎是個女人,發飙的女人。在溫文糖衣炮彈的密集轟炸之下,終于被炸熄火了。溫文挂斷電話。
周江一直不遠不近的跟着他。溫文輕車熟路的穿過側門,走到附近的超市。周江看他買了瓶水,擰開蓋子,感覺時機成熟了,靠近他身邊。
「你口渴,裏面有東西喝。」周江斜倚在櫃臺上,目光難以離開溫文喝水時輕微跳動的喉結。
溫文用手背擦幹嘴角的水漬,一聲輕笑,「誰知道裏面放了什麽迷魂湯?我是喜歡新鮮刺激,但有個底線,絕對不沾毒。」
周江想到被他順手擱在茶幾上的雞尾酒。原來看似随意的一個動作,背後意味深長。周江能夠理解他。夜總會這種場所,哪個不是表面光鮮靓麗,暗地裏一屁股爛賬。他會記住秦老板,就是因為前年一個跟他關系不錯的年輕幹部在這裏染上了冰毒,現在還在所裏蹲着,公職也被開除了。雖然不一定是夜總會內部幹的,但這種事情,身為老板總會聽到一些風聲。
周江可能是大腦發熱,居然對他說教起來,「你要天天跟他們混,被拖下水遲早的事。」
溫文秀氣的眉頭一挑,突然掩面而笑,那麽娘娘腔的動作,他做起來居然只讓人覺得可愛,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那我聽周總的,回頭是岸。」他沉吟片刻,「不過,周總,實話告訴你,我也不怕丢臉,我是農村出身,白手起家,雖然在城裏打拼了十幾年,但充其量也就是個暴發戶,跟你們不在一個層次。像你這樣的儒商,我就是有心高攀,人家也不一定瞧得起。」
他拍馬屁的工夫已是出神入化,周江四兩撥千斤,「你對所有第一次見面的人都這麽推心置腹嗎?」
溫文但笑不語,買了包金砂2,「邊走邊說吧,老站在這妨礙人家做生意。」
街上濕漉漉的,道旁樹、太陽棚、建築物伸出來的屋檐,到處都在滴水,也不知道雨停沒停。
溫文拆開軟包裝,抽出一支遞給周江,用Zippo替他點火。周江的口糧是黃金葉,蘇煙他第一次抽。煙霧升騰起來,甜滑柔順的焦糖味,很好入喉,像是純牛奶。
他看着溫文自己點燃一支,「你玩金融,還敢抽蘇煙?」蘇諧音輸,甚不吉利。
溫文大笑,「我打牌都抽,照樣自摸清一色。」
好狂的口氣,「我聽說,你有興趣投資實業?」
長睫毛下覆蓋的眸子驀地亮了一下,溫文點點頭,「也不知道是誰給我興了個外號,東方巴菲特,真是讓我汗顏。我總覺得,每次在國外很好的東西,一冠上東方二字,就山寨得不行。而且我也确實是個山寨貨。人家巴菲特炒股的心得能寫出書來,要我就三個字。」
周江興趣盎然,「方便透露嗎?我也學習學習。」
溫文豎起手指,「偏、財、運。」不多不少,正好三個字。
周江覺得,他說話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不過即使他是信口胡謅的,也信口胡謅得讓人舒服,「那你有沒有意向,具體想投資哪方面?」
溫文想了想,「最好是新興的産業,我不喜歡走別人的老路。」
「你應該不會一開始就來找我吧?」周江敢肯定,他既然放出風聲,已經有不少人找他談過了。
溫文的笑容帶了點狡黠,「我雖然是個初中文憑,但也不傻。」聞着肉味就來的,能是什麽好東西?
忽然一陣風,雨點噼裏啪啦的落下來。溫文穿着短袖,被冷風一掃,不由得抱緊了雙臂。周江與他近在咫尺,沖動之下,差點把他攬進懷裏。
溫文看着他停在空中的胳膊,不明所以。周江笑了笑,将手輕輕放在他肩上,掩飾過去,「快走,小心感冒。」
地下停車場,毛子背靠幻影,已經等候多時了。看周江和溫文并肩走來,眼神在他們之間晃了一圈,嘴邊浮起古怪的笑容。
周江還不清楚他在想象什麽?他故意走到毛子近處,叫住溫文,讓他聽個詳細,打消他龌龊的念頭,「溫文,我估計能源這塊可能有對你胃口的項目。這樣吧,我先替你留意一下,有好消息再通知你。」
周江向毛子伸出手臂,毛子默契的遞上名片夾,他抽了一張給溫文,「這有我私人聯系方式。你什麽時候牌瘾上來了,通知我,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自摸的。」
他一語雙關,講了個黃色笑話,溫文輕笑,低頭看了眼名片。周江的名片是請瑞士廠家定制的,黑色磨砂金屬,簡簡單單的刻着中英文名和聯系電話,沒有公司,沒有頭銜。這種名片不是見人就遞的,拿在手裏分量十足。
周江,溫文在心裏過了一遍,擡起頭,「行啊,江哥,那我以後就跟你混了。」
溫文說話帶着輕微的刮擦音,性感撩人。一聲哥,叫得周江骨頭都酥了,呆在那半天沒緩過神。
毛子捅了捅他,「人都走了。」
周江看着大奔停在溫文面前,他鑽進後座。司機方向盤一打,車身調轉過來,尾燈閃了兩閃,駛出停車場。
「江哥?」毛子鹦鹉學舌,「發展挺快?」
周江把他摁進駕駛位,「你小子可把我坑慘了。」他有種預感,這個頭一開,他和溫文注定要糾纏不清。他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只覺得沉寂已久的心裏像是有一千只鳥兒在撲騰。鳥兒叽叽喳喳,唱得是鵲橋仙,「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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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