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謎團
周江帶溫文去了他的老窩子。出發之前,他特地征求過溫文的意見。
「你覺得懷石料理怎麽樣?」
溫文嫌他太裝,「你就說日料吧。」
周江不跟他一般見識,「怎麽樣?」
溫文神色一凜,「我祖上跟鬼子有仇。」
他每次開玩笑都煞有介事,周江以為他故技重施,「炎黃子孫都有。」
溫文下一句卻出乎他意料,「我大舅爺抗戰犧牲了。」
其實周江也不是真的喜歡懷石料理。只是那裏貴賓包房的環境對他胃口。私密性絕佳,适合幹一些不能拿到臺面上來的事情,或者,單純的喝酒談心。
可惜。溫文大概是那種享受一大桌人插科打诨的類型。
「那改地方吧。」
溫文心裏就像是有把游标卡尺,專門用來度量別人的情緒,對方語氣裏細若游絲的變化也逃不過他的耳朵。雖然周江态度謙恭,但始終是名門大少,沒點傲骨是不可能的。溫文今天得了別人天大個人情,一頓飯都不遂主人意也太說不過去了。況且,還是對方請客。
敵進我退,溫文粲然笑道,「何必?正好讓小日本給我下跪道歉。」
周江懸在撥號鍵上的手指這才落下去。
真是很奇怪。今天明明晴了一整天,晚上又下起了雨。天幕烏黑,秋雨蕭蕭瑟瑟,纏綿入骨。
天氣是涼了。照理說,溫文今天應該是從辦公室直接過來的,但居然穿着粗針毛衫,腿上還是牛仔褲。他這樣子,像什麽,也不像是個工作日的老總。在員工面前什麽形象?周江想批評他不過,看在他露在外面的鎖骨的份上,算了。
溫文卻還有臉提,「江哥,我們去的地方是不是很正式?我要不要換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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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江前半句是反話,「你這樣挺好的。那裏的老板手腕靈活,不會跟客人計較這些。」反正是私人包房,就算裸奔又怎麽了?
他們共乘一轎。一方面,艾森不知道路,再說,下班高峰期,又下着雨,還是給交通減輕點壓力吧。
一路上,毛子總忍不住通過內後視鏡偷窺後座的情況。他分明看到,周總和溫總湊在一起點煙,臉都快貼到一起了,竟什麽也沒發生。不過當然,要發生什麽也不會當着他的面。
這間餐廳,或者說會館,距離市中心不遠,開車二十分鐘就到。鬧中取靜的一片園林建築。
小路偏僻處,一座金柱大門。屋檐不知是故意布置,或是許久未曾清理,葳蕤的長青植物自瓦當垂下,有幾分自然與人文交融的味道。朱漆大門上四枚鎏金門簪,雕的是春櫻夏荷秋菊冬梅。一邊一盞燈籠,在雨中灑下飄搖黯淡的影子。
沒有霓虹燈,沒有招牌,也沒有迎賓小姐,不知道內幕的人還以為是什麽歷史保護建築。
看這陣勢,溫文心裏咯噔一下。像這樣的高級會館,外表越低調,內裏越奢華,一頓飯吃掉小十萬都可能,還不包括別的服務。
便飯?溫文不動聲色打量了身邊的男人一眼。周江緩緩的吞雲吐霧,臉上波瀾不驚。
門上似乎裝了感應系統,周江的車子一開過去就向內洞開。駛入大門,車子像是掉進了黑洞,周圍無聲、無光,就兩旁漂浮着幾點航标燈似的鬼火。
等眼睛适應,溫文才看清,他們行駛在柏油路上,道旁植物蔥茏如蓋,将整條道路包裹成一條密閉的回廊。鬼火是引路的石燈籠。
在這裏,鬧市深山原來只有一牆之隔。溫文調侃,「江哥,你知道這裏讓我想起什麽?」
周江不知道。
溫文笑了,「《聊齋》。」
他總是讓人意料不到。不過,雨天的夜晚走這條道,還真有點森然。
周江自告奮勇,「有狐貍精,我幫你擋駕。」
溫文搖頭,「狐貍精鬥不過我。我是怕,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周江不記得《聊齋》裏是否有這樣的典故,答不上話,嗯了一聲。他聽到日字就想歪了。
談笑間,道路已經走到盡頭。
說是包間,其實是一整座和式別墅。兩位和服女子打着油紙傘,已在風雨中恭候多時。
周江請溫文先走,自己緊随其後。
溫文身姿挺拔,女人為了給他遮雨,手臂幾乎舉過頭頂。溫文看不過去,不由分說,接過傘柄。
周江在後面看得好笑。才說跟小日本有仇,翻過臉就替倭人打傘了。
沿着回廊是枯石庭院。鋪地的白色碎石與黑岩相映,在淋漓的雨中,像是一幅寧靜致遠的水墨畫。樹木、池塘、驚鹿……布置随意,但冥冥中又有種自然天成的協調感。
和服女子将他們帶到敞開的和室前,悄然而退。和室內的照明柔和暧昧,四周都是拉窗和隔扇。陳設極為簡單,矮桌、蒲團,凹閣裏孤零零一幅字畫,底下的花瓶裏插着兩只重瓣白菊。
庭院裏種的也都是楓樹。深秋的紅葉觸目驚心,濕漉漉的在風中搖曳,像是不滅之火。
溫文欣賞了片刻,心裏的煩惱也像紅葉凋零,被一陣風卷走了。
「這裏沒那麽多規矩,随意就行。」周江招呼他坐下。
溫文察覺到一絲不尋常,「就我們倆?」大大小小商務宴請他參加的多了,沒有這樣的。不過具體哪裏不對,他也說不上來。
周江說,「你想叫誰,我讓毛青去接。」毛青是毛子的大名,周江跟他處慣了,叫得比較随意,怕溫文不知道,才以全名相稱。
說得好聽,又是以退為進。今天周江做東,他都沒發表意見,溫文怎麽好意思自作主張,那不成敲竹杠了?
他一擺手,「我那幫狐朋狗友,吃喝嫖賭抽可以,閑情逸致欠奉。」
周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那點菜吧,時間不早了。」
伴着驚鹿敲石之聲,和服女子邁着小碎步,款款而來,跪坐在矮桌邊,呈上托盤。
托盤裏只有一枝紅葉,和紙疊成細段,在枝上打了個好看的結。溫文是看不懂了。
「菜單。」周江解釋。
女人叫郁子小姐,一口标準的普通話。溫文開始還以為是同胞,熟了才知道是如假包換的大和撫子。郁子小姐告訴他,這裏的靈感來自于《源氏物語》的四季館,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秋之町。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展開和紙,燙金紙面上是手寫的零碎詩句。什麽「深山紅葉美,夜錦複如何。」「一枝秋白菊,水裏卧橫斜。」……應該是菜名,就是讓人搞不懂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沒有效果圖。溫文遞給周江,「客随主便,我不挑食。」
周江接了放在一旁,「那就先把酒定好。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我們開瓶香槟,菜叫他們去配。」
「好。」
周江跟郁子小姐耳語。不知說了什麽,兩人食髓知味的一笑。郁子小姐眼光掃過溫文,垂下眼睛,倒退着出去了。
溫文敢肯定,酒裏有鬼。
這頓飯吃的大開眼界。原來這裏雖然主打懷石料理,但為了貼合國人口味,融入了中式和西式風味。每道菜都烹饪得細致入微。食材選擇考究,都是當季時新,搭配講究藥食同源,不一味求貴。擺盤精雕細琢,每樣菜都像是藝術品,令人不忍下箸,絕對當得起那詩情畫意的名字。
酒的來頭溫文說不出。他對洋酒本來就不了解。他每次喝洋酒,都是土豪喝法,幹邑兌紅茶,一口一杯。再狠點,把紅茶換雪碧,來個深水炸彈,不銷魂他負責。
周江上次目擊到他和那些人在一起,就知道是這麽個情況。兩人碰杯,周江看他那架勢就要先幹為敬,叫住了他,「聽說你海量,這桌上就兩個人,你今天想放倒誰?」
溫文想想也對,抱歉的笑笑,抿了一口。香槟才幾度,要喝到醉,難道像吃大排檔喝啤酒,成箱放在這,對着瓶子抽?
周江循循善誘,「這酒成熟的時候,你還沒有降世,應該好好品嘗一下,向時光致敬。」
溫文為難了,「江哥,葡萄酒的那些專業術語我一竅不通,你恐怕要對牛彈琴了。」
周江不以為然,「需要用上專業術語的,那叫評估。人類對味道是最敏感的,耐心品味,自然會勾起些什麽。至于到底是什麽,每個人的感受都不同,你也不一定要說給我聽。」
溫文在他的話語中感到淵渟岳峙的寧靜。廊外是紅葉和雨。雨天有種特別的味道,冷涼、清爽,似乎能夠讓一切都沉澱下來。
今天的菜以海鮮為主,白肉的甜鮮凸顯出香槟馥郁的花果芬芳。溫文品嘗到柑橘的味道。那确實讓他想起了點什麽。老家的後院裏有棵朱砂橘,很老了,少說兩百年是有的。他小時候常在樹下玩。聽說,這樹已經成仙了。
溫文抿嘴一笑,目光凝聚在虛空之中。周江看了,知道他的教學方法是成功的。
周江也不由自主的笑起來。他笑了一會才察覺到這一點,忽然警醒。從辦公室到這裏的情景在他腦海裏倒帶重播,他猛然覺得糟糕至極。
周江覺得,他恐怕對溫文動了真情。
寧靜的時刻被振動聲打斷。是溫文的手機,在矮桌上顫抖。
他瞥了一眼,眉頭微微皺起,切斷了。
周江現在知道溫文為什麽總是笑容爛漫。因為他的薄唇在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冷硬且不近人情,像出鞘的寶劍,令人望而生畏。
沒兩秒,手機又振動起來。周江窺視,是個陌生號碼。
溫文摁下挂斷,表情更加煩亂。
第三次,周江說,「你接吧,別誤了事。」
溫文苦笑着将頭發撥向腦後,「江哥,你說,為什麽女人結了婚就變了呢?」他拎起手機散出了門,留下周江在那凍結成冰。
結婚?
他結婚了?
溫文剛走。周江就推桌而起,準備撂挑子走人。他堂堂的周氏當家,一堆人排着隊跪舔,在他這,還莫名其妙的成男小三了。能忍?
他還是見過大世面的。走了一步,沖動就下去了。周江長籲口氣,重新坐下來,總結教訓。
第一,錯不在溫文。從前至今,他們之間就是純粹的商務往來。溫文沒有承諾他什麽,也沒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第二,當然,錯也不在他。
錯的人是……
周江打通電話,凜冽如刀,「毛子,我不想動手,你自我了斷。溫文是個直的,已婚。」
毛青吓住了,文字在嘴裏磕磕絆絆,終于成型,「不可能!圈子裏從來沒聽說過還有個溫夫人,連艾森,他身邊人都不知道!」
私底下,溫文的同性傾向簡直是公開的秘密。雖然女人們對他趨之若鹜,但他統統守之以禮。艾森還說了,他招秘書的時候,崗位要求明明白白的寫着僅限男性。想想看,有哪個直男願意請一個男的當秘書?天天在面前晃的,看着就不順眼。況且,他還偶爾做出女性化的舉動。
毛子的陳述不無道理。
「那他就是騙婚。」說出這兩個字,周江心中一團亂麻。雖然,他自己遲早有一天也是要結婚的,但是他下定決心,在結婚之前,會跟那女人攤牌。他很清楚對方一旦鬧起來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所以他才想盡力的拖延這一時刻。
毛子安撫他,「周總,你先別急着定性,說不定其中有什麽誤會。你們騙婚也是為了在公開場合隐瞞性取向吧?那他幹嘛不把他老婆牽出來溜達,昭告天下?藏着掖着跟沒結婚有什麽區別?」
這也有道理。
周江各種方面都想不通。
這下好,溫文成了徹頭徹尾的謎了,連性向都是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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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打個預防針吧,攻受無差。主角沒節操,私生活混亂。
本人對做生意一竅不通,都是胡編亂造的,請勿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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