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重會

家幾乎是每個人最重要的地方,但卻不是人人都喜歡。有的人痛恨,有的人恐懼,有的人引以為恥,有的人愛恨交織。

周江大概屬于最後。

他的性萌芽是在初中。父親對他的教育方法是儉以養德,周江和平民百姓一樣,讀的是公立學校。當別的男生開始談論奶子,他不安的發現他的性幻想對象是他們班的數學老師。

他已經不記得對方長什麽樣了。只記得是個清朗瘦高的男子,走路帶風。講課風趣幽默,深入淺出,艱深的命題被他從內部瓦解,像炖爛的牛肉,嚼都不用。周江當了三年科代表,就為每次考試之後,坐在他身邊,幫他批卷子。

周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後來,他讀了些心理學,發現症結可能出在父親身上。

周家是典型的嚴父慈母。小時候,周江不知道父親笑起來是什麽樣子。可能在他面前,男人就從來沒笑過,至今如此。

書法、圍棋、鋼琴……都是艱澀的科目,哪個小孩喜歡?周江一路綠燈,全扛過去了。百依百順,只為一句肯定。但周父每次都習慣性的忽略他的努力,只是客觀的指出,他還有哪裏沒做到位。

後來大了些,跟周父出入生意場,發現父親對外也是會笑的,并且笑得春風滿面,未飲已醉。

周江想他追逐的,大概是那缺失的笑容。

溫文的出現恰好填滿了整片拼圖。

本來,如果周江沒起這心思,一切都還無所謂。一旦拿起,就不是那麽容易放下了。不過,他是個知道是非輕重的人,既然得不到,退而求其次,交個朋友罷了。

沒想到,初五溫文比他積極。

周江本來已經比預定時間提前了,想來事先做好安排。結果接引人二話不說,直接把他領到冬之町。

正月黃昏來得早,血紅的夕陽垂在檐角,世界滿目暖光。這邊庭院裏圍繞池塘栽了幾株古梅,正值盛花期,确實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

外廊,溫文枕在郁子小姐膝頭,雙手交疊,置于丹田,表情惬意,像是睡熟了。聽見腳步聲,眼睛未睜,嘴角先翹了起來。

周江知道他是假寐,「早上就來了,怎麽不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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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兩老過年本是要回來,周江怕他們和國內的親戚形成聯合統一戰線,對他下達通牒,安排這相親那相親的,所以先發制人,深入敵營。

他下面還有個妹妹,叫周倩兮,比他小十六歲,周父中年得女,寵愛得很,一刻不離身邊。周倩兮卻只聽周江的話。

周江的如意算盤是這麽打的。在洛杉矶,就他們一小家。兩老是一夥,他們兩兄妹是一夥,勢均力敵,相互制衡,他的耳根能清靜些。沒想到,姜還是老的辣,周父聽說他要來,也不阻止,暗渡陳倉,把周倩兮遣送回國了,別墅裏接連五天派對,主客是東海遠洋集團董事長的千金,章齡。

大家閨秀,進退有度,不愧是周父相中的兒媳,可惜是個女的。在美國的時候,周江覺得他的時差就從來沒倒過來,總是暈頭轉向。铩羽而歸,看到溫文閑适恬淡的樣子,适才覺得輕松,煩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溫文終于睜開眼睛,仍然沒有起來的意思,就這樣躺着,仰望着他,目光頑劣,「我跟YOKO桑解決歷史遺留問題,沒你的事。」

哈,短短一天,拽起日語來了。

「怎麽不進去,着涼了呢?」

溫文就穿了一件襯衣,外罩夾克,帥是帥,看着都冷。

要風度不要溫度?

溫文舉起燒酒瓶晃了晃,「今天讓你一回合。」

搞了半天他饞酒,已經喝上了。

周江揚長避短,「大過年的,以和為貴,你別找茬。」

「我的錯。」溫文賠笑,一骨碌坐起來,「現在開席?」

「好。」一下飛機就趕過來,周江确實餓了。

郁子小姐去傳菜,溫文突然想起什麽,「對了,YOKO桑,你剛才說我的名字用日語怎麽念?」

郁子看看他,又看看周江,婉約的低眉,「HIKARU GENJI。」

她告退了。

周江不懂日語,但混久了,能聽明白幾個單詞。HIKARU GENJI,那是光源氏。

溫文不知道被擺了一道,還在煞有介事的練習。周江看着暗自好笑。希望他以後別和日本人做生意,不然自我介紹就讓人笑掉大牙。

想來,溫文還确實有幾分光源氏的意思,那他,未必是頭中将?

亂七八糟。

今天的酒是溫文選的。上次那瓶香槟,他回去叫人查了一下,是76年的酩悅,喝一瓶少一瓶。是不是這裏供應的,他問郁子,郁子不肯說。不肯說,等于說那是周江的私藏,貴賓專供。價格倒是其次,主要是一片情誼。溫文竟然稀裏糊塗欠下這麽大筆人情,還跟人家一二三,丢臉。這次怎麽說也要請回來,但他又不懂洋酒,才來了個大早,請教郁子小姐,希望把事情做團圓。

00年的拉菲上來,周江就知道溫文是動了心思的,眼睛望着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溫文笑問,「師父,弟子的表現您老還滿意吧?」

周江陪他發瘋,「孺子可教。」

周江說以和為貴,這頓飯就真的以和為貴。一瓶紅酒見底就散席了,沒給他來什麽一二三、四五六。看着時間尚早,他還有點意猶未盡。

餐具撤走,溫文突然征求他的意見,「先點根煙,散散步,再去泡溫泉吧?」

什麽意思?周江愣了,胸中疑雲驟起。

溫文的笑容看不出什麽端倪,他點點頭,「好。」

周江那天肯定是喝多了才會提溫泉的事。沒錯,他是想看溫文的裸體。但是他怕他把持不住,對着人家舉旗子,最後連兄弟都做不成。但是答都答應了,還興反悔?

考驗定力的時刻到了。

入池前先洗澡,周江鼓起勇氣進去,拉開門,呆看溫文遛鳥。幾個月沒見,溫文似乎瘦了。一個瘦白條站在熱氣裏,有點中性之美,但是腿間的尺寸絕對可觀。周江心神蕩漾,忍痛把浴巾扔給他,「圍着。」

不然他要犯罪。

溫文摸摸脖子,不好意思的笑。他這人放蕩不羁愛自由,就喜歡裸着。周江是世家子弟,即使在澡堂,也要講規矩,看來他是傷害人家的眼睛了,趕緊圍上。

本來郁子小姐安排了美女幫忙擦背,被溫文屏退了。摩擦生火了怎麽辦?

他說,「江哥,咱們兄弟之間,理應互相幫忙。」

周江這個頭點的不容易,深感任重道遠。

溫文滿背觸目驚心的紫色圓疤,拔火罐留下的,周江看得不忍,「你濕氣有點重啊。」

溫文淡淡的哦了一聲,「在海上呆久了,是這樣的,過幾天就消了。」他那天本來只打算考察完長江口就回去,但是想到家裏的爛攤子,沒心情了。幹脆随波逐流漂進東海,釣魚,看日出日落,昨天才沾地,現在腳下感覺還踩在波濤上,起伏跌宕。

周江心裏的疑慮又冒出來。

說不定人家小兩口玩渡情,他提醒自己,按了下去。

擦完換邊。溫文給毛巾塗上肥皂,揉出泡沫。揉着揉着,肥皂太調皮了,脫手而出,飛出去老遠。

周江摒住呼吸,正襟危坐。這是在暗示什麽嗎?他想多了?

溫文愣了愣,掩面而笑,「意外、意外。」反正泡沫已經足夠了,就懶得撿了,留下肥皂在濕漉漉的地上融化。

溫文是老手,很會服侍人,輕重緩急把握得恰到好處。毛巾擦在身上,周江只覺得陣陣酥麻通過背脊直透心窩,三魂沒了七魄。他閉上眼睛,渾身舒泰,迷蒙中感覺溫文穿過蒸騰的熱氣向他靠近,側着頭跟他說話,「江哥,我給你抓下背吧,很舒服的。」

溫文最喜歡別人給他抓背,以己度人,看周江總是嚴陣以待的樣子,想讓他放松放松。

周江驚覺不妙的時候,為時已晚。溫文的十指已經動工,從肩至腰,劃拉下來。

那叫一個滅頂之災。

周江眼前白光陣陣。快感像炸鞭炮,噼裏啪啦四處開花。溫文還準備來第二下,他低吼一聲,站直了。

始作俑者滿頭問號,「是不是我下手太重?」

「沒有,我方便一下。」周江本着僅剩的理智說,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他背對溫文,走進洗手間。

他不能轉身。他腰纏浴巾,從背後看不出什麽端倪,但前面,早已撐起了帳篷。

拉上門,全身都還是麻的。周江也是風月老手,玩了這麽多年,居然還不知道,自己的背也是敏感帶。他只能悲哀的猜想,大概對于溫文,他全身都是敏感帶。

周江滅完火,溫文已經泡上了。周江在他身邊滑入泉池。

四季館別的百無禁忌,溫泉裏抽煙卻是不允許。溫文嫌嘴裏淡出鳥,點了棒棒糖,或含、或舔、或吮,舌頭在齒縫間隐現,表情無知的誘惑。

周江看着,想象他給自己口交的樣子,欲望有些死灰複燃,還好,池水是乳白色的,浮着霧氣,給他打掩護。溫文見他盯着自己,以為他也想吃,從浮筒裏取了遞給他。

兩個七尺男兒并肩在溫泉裏吃棒棒糖。

溫文驀地開口,「我把東意收購了。」

周江吃驚,收起心猿意馬,「溫文,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給你介紹了個投資項目,不是叫你去收攤子。」

溫文咂咂嘴,「江哥,你有所不知。我去東意談判的時候發現,他們管理層勾心鬥角,四分五裂,把錢交給一群白眼狼我真不放心。但是我确實對風電感興趣。剛好年底收益不錯,有點閑錢,就弄個董事長玩玩。」

難怪他在電話裏神神秘秘的。

周江真是欣賞他的膽大妄為,「忙完了嗎?」

溫文點頭,卻有些拿捏不定的感覺。

周江察覺他心裏有事,「項目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溫文順了順頭發,「能源局變天了,你應該知道。」

海上風電屬于特批項目,能不能通過,自由裁量權很大,各個關節都要照顧到。年底能源局進行了人員調動,新官上任三把火,風向變了,自然要重新來過。

提起這事,周江心裏有些過意不去,能源局他比較熟,聽到風聲,趕緊把手裏的項目都提交審了,卻沒想起給溫文通氣。

他怪自己疏忽,「你我之間,不用客氣,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溫文不知他這話的深淺,大手一揮,「這點兒戲,值得你出馬?好事多磨嘛,98年我都過來了。再說,我剛入這行,什麽都不懂,還是要全程跟進心裏才踏實,就當累積經驗吧。」

周江開始以為他信不過自己,有些不快,後來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凡事要切身經歷過才有體會,拄拐杖雖然輕松,放掉拐杖不會走路也不行。

「出發點是好,不過,你也別太逞強了。」

「放心,我有分寸。」溫文笑眯眯的,把棒棒糖塞進板牙之間,咔嚓,咬下一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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