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師兄,你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跟在沈黛後面的謝無歧忽然說。
“你也發現了?”
方應許之前只是猜測,但見了沈黛剛才的樣子,才有幾分确定。
“紫陽萬華境能催動人的七情六欲,在此境中無限放大,有人被放大了恐懼,有人被放大了怨氣,還有我們師妹——”
如果是平時的沈黛,不至于發這麽大的火。
她雖對純陵衆人始終心有芥蒂,但往事如雲煙,她拿得起,放得下,不是會沉湎于過往的人。
是紫陽萬華境影響了她。
或許還影響了所有人。
謝無歧和方應許密切盯着沈黛的一舉一動,然而走在前面開路的沈黛卻并沒有注意到這些。
那股令人憋悶的怨怒在她胸中盤桓,令她每一劍帶着淩厲劍意,那些怨鬼流魂甚至還沒近身,就被她周身萬千劍光捅了個灰飛煙滅。
幾人殺出一條血路,終于到了松風堂門外。
這一路過來除了他們之外,整個昭覺寺都毫無人氣,之前為他們應門的小和尚就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沈黛原本也覺得這裏不一定能找到佛子明寂。
然而一推門,燭火搖曳的佛像下,那滿身悲憫的佛子仍如他們來時那樣,平和沉靜地坐在蒲團上。
只不過這一次,他手中撚着的并非是佛珠,而是一把沾血的匕首。
而被縛仙繩捆住的宋月桃就在他面前躺着,鮮血順着她下颌線的方向無聲流下,在地面暈開大片觸目驚心的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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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宋月桃已經斷氣了。
“黛黛……”
她聲音已經很微弱,門扉打開而映入的一點月光落在她眼中,像溺死者見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
血流得太多,她已沒了說話的力氣。
方應許看着眼前近乎虐殺的一幕,不免有些不适地蹙起眉頭:
“明寂,你犯下這些殺孽,到底是想做什麽?”
纏枝燭燈下,佛子明寂的神情如霜雪冷寂,黑色僧袍沒入黑暗之中,無人能窺得他想法。
“她沒死。”
明寂垂眸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宋月桃,收起了縛仙繩,對她道:
“是何人給你做的這一張臉?”
做的,這一張臉?
沈黛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沒有……誰。”
宋月桃被松開後,立刻給自己止住血,一步一步後退,往沈黛等人所在的方向挪。
“我生來,便是這副模樣,我是宋月桃,是臨霁鎮宋家撿來的孩子,我小時候每隔幾天就會來給昭覺寺送菜,十四歲那年,你給太守公子批命,與我合了八字……”
“不要激怒我。”
明寂望着宋月桃這張臉,眸如點漆,似悲憫,又似無情。
“你這一張臉,與她的确很像,你站在我面前,就好像她又回來了一樣。”
清冷的佛子說出這樣的話,仿佛一番動人情話。
“可我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宋月桃被他眼眸中的冷色凍得渾身一抖。
“你們生前是那麽親密的朋友,我本想剝了你這張臉,免得你死後帶着這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去見她,她會不高興。”
“但你太會演戲,沒了這張故意模仿她的臉,或許你還要再去騙她,對嗎,阿醜?”
懷祯怔怔看着他許久。
眼前這人分明是小時候給他留飯、晚上給他留燈的明寂師兄,可什麽看起來又如此陌生。
被佛子明寂注視着雙眼,叫出這個已經許久沒人再喊的名字時,宋月桃心中滿是恐懼。
“不、不——”她音調陡然變高,“你認錯了!我不是阿醜!阿醜已經死了!”
佛子明寂靜靜看着她,洞察人心的視線能看穿所有的謊言。
宋月桃一路退至沈黛面前,她轉過身,血淋淋的雙手抓住沈黛的裙擺,目光帶着楚楚可憐的懇求。
“黛黛,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你若是真想殺我,你可以親自動手,我絕無怨言,但我求求你,不要把我交給這個人,他根本不是什麽佛子,他是個瘋子,他不僅要殺我,還要折磨死我,我寧願死在你手裏——”
她眸光哀恸,聲聲泣血,卑微到了極點。
謝無歧卻蹲下身,似笑非笑地對她道:
“腦子倒是反應挺快,你這麽說,無非是太過了解我師妹,她不喜歡動用私刑,不喜歡親手殺人,更何況你身上魔族的秘密還未查清,她怎麽都會留你一命,對不對?”
裝什麽不怕死。
她可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惜命呢。
被他說中心事的宋月桃咬緊下唇,唇色慘白如雪。
“明寂師兄……”
懷祯喃喃開口。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這紫陽萬華境與你應該,沒、沒有關系吧?你不是濫殺無辜的人啊,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是不是有什麽魔修魇妖脅迫你?你說出來,這些師兄師姐都很厲害,他們一定會——”
“懷祯。”明寂緩緩開口,“試煉之地無數,你為何非要來此地呢?”
仿佛一記重拳砸在心上,打消了他最後幾分僥幸。
“何須與他多廢話,總之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死!”
室內金光大盛,是方應許的法器祭出。
無數刀槍劍戟如雨落下,天階法器威力驚人,瞬間将整個松風堂夷為平地,佛子明寂的身影幾乎是一眨眼就被廢墟所吞沒。
但沒有人敢放下戒心。
果然,下一秒廢墟轟然炸開,梵文纏身的佛子破開廢墟殘渣,長身玉立,阖目默念經文,黑色僧袍連一絲褶皺也無。
遠處飄來一個女子妖媚勾魂的笑聲。
“好香的魂魄,那邊那個姑娘,你年紀輕輕,魂魄竟已經七情六欲磋磨,釀出了如此醇厚的香味呢。”
紫衣輕紗的魇妖踏月而來,沈黛一擡頭,正好對上她打量自己的視線。
這魇妖的境界已修得十分高深,不宜正面交戰。
沈黛後退一步,趁無人注意,向方應許遞了個眼神。
“那邊的姑娘也不錯。”魇妖的視線落在宋月桃身上,好似蟒蛇在審視自己的獵物,“雖然欲望過深,不及純粹的赤子之心香甜,但也味道粗粝一些也無妨。”
謝無歧笑了笑。
“吃人吃出這麽多學問,我倒是頭一次見。”
紫衣魇妖媚眼如絲,對謝無歧妩媚一笑:
“多情男子的血肉最是養生,不過你生了副這樣的好皮囊,倒讓人有些于心不忍了,與其吃掉你的七情六欲,或許留在床笫之間享用更好,你說呢?”
她在調戲二師兄!
不能忍!就算這姐姐長得好看也不行!
沈黛也不知道自己的無名火從何處來,總之這紫衣魇妖看着謝無歧的眼神讓她很不開心,有種……
有種自己珍惜的寶貝還被人搶走的感覺。
沈黛當即沉下臉,劍鋒出鞘一寸。
“你敢。”
衆人視線齊刷刷落在沈黛身上,像在好奇為什麽是她來出這個頭。
謝無歧也有些意外,他偏頭看着身側少女的冷峻神色,眼中殺意不似作僞,她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地方,擋在謝無歧身前,像是不允許旁人來染指她身後之人。
方應許看着這預料之中遲早會出現的一幕,很是欣慰。
他家師妹總算是稍微開竅些了。
這時候,謝無歧便該站出來,怒聲呵斥這色膽包天的紫衣魇妖,表示出他絲毫不為美色所動的優秀素質——
“哎呀,我這樣的良家婦男在外面太不安全了,師妹可要保護好我。”
謝無歧從善如流地往沈黛身後一躲,絲毫不臉紅地說出了如上一番話。
別說他們自己人,方應許覺得對面的佛子明寂都朝謝無歧投來了複雜的視線。
紫衣魇妖自認天生魅種,從來都是勾勾手男人便會撲上來的那種,就算表面穩如泰山,內心也會有所動搖。
可在謝無歧的口中,好像她不是絕世美人,而是什麽強搶良民的惡霸!
也只有沈黛會信他的鬼話,煞有其事道:
“二師兄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清白的。”
紫衣魇妖:……
放屁!
長成他這樣的,有個狗屁清白!算個狗屁良家婦男!
“只是給你們幾分薄面,別太得意忘形了。”
魇妖冷下臉,周身紫氣缭繞,霧氣朝四周彌漫開來。
“紫陽萬華境內皆是我的地盤,憑你多了不得的修士,也是我的掌中玩物而已!”
說着,周圍霧氣凝結成風束,原本無形無影的霧氣竟變得比鐵鏈還要堅硬牢固,瞬間将沈黛等人手腳縛,淩空吊起,仿佛行刑一般懸挂高空。
紫衣魇妖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你在得意什麽?”
佛子明寂緩緩擡眸,神色冷寂。
“他們已經跑掉了。”
原本志得意滿的紫衣魇妖笑容凝固,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些被她魇術縛住的哪裏是什麽修士,只是靈力強大、僞裝得足夠好的傀儡人偶罷了!
方才沈黛與方應許交換眼神的時候,偷偷傳音入密的兩人就已經商議好要金蟬脫殼。
魇妖擅長編織幻境,如果他們中招,勢必會耽誤時間。
倒不如先避開,等佛子明寂落單的時候他們再想想辦法。
紫衣魇妖反應過來,明白自己被耍了,頓時怒火中燒,氣得想要捏碎這些傀儡人偶。
卻不想這雙生傀儡乃是天階法器,她沒那麽容易捏碎。
讓人跑了不說,這鬼東西捏也捏不碎,竟然只能眼睜睜和這些傀儡人偶大眼瞪小眼!
氣死了!
氣死了!
待她找到這些人,必定要将他們丢入最可怕的幻境中。
不僅要毀其心境,斷其道途,還要将他們的七情六欲愛恨嗔癡全都吃光,才能彌補她氣出來的這幾條皺紋!
“那怎麽辦!”
紫衣魇妖氣得發狂。
明寂依然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二人不過相互利用的關系,這魇妖的情緒不在他理會的範圍。
“常山已成萬華境,他們跑不遠,我會引他們出來。”
佛子明寂望着頭頂月夜,心中默默計算。
就快了。
這幾個修士一死,萬華境中積累的七情六欲,便可以重塑魂魄,将那個人重新帶回人世了。
有了明寂的擔保,紫衣魇妖便不去四處奔波尋找,只等着明寂将人給她帶回來。
但她平日驕縱慣了,還是有些郁悶,便拿這幾個傀儡人偶出氣。
那個笑得像狐貍一樣的男人可恨,但生得不錯,激起了她幾分征服欲,可以先捆起來。
剩下的她并不怎麽感興趣,只有那個紅衣小姑娘,眼神清冽又堅毅,容貌也妍麗動人,她很不喜歡,一定要第一個弄死她。
紫衣魇妖想着,忍不住在那長得與沈黛一模一樣的傀儡人偶臉上,化出長長一道血痕。
“——滾開!”
兩個字卷着灼灼殺意朝紫衣魇妖撲面而來,江臨淵目眦欲裂,劍氣瞬間割開她手腕皮肉,鮮血如注而落。
她最心疼這一身皮肉,此刻對這來勢洶洶的一群人,倒比對沈黛等人還要憎惡。
魇族之血是織造幻境的引子,她擡眸看着眼前衆人,幾乎是所有人,都被懸在半空中、還被她折磨得血肉模糊的傀儡人偶所吸引。
血珠落入泥土,紫衣魇妖在無人處冷笑一聲,悄無聲息地在紫陽萬華境中再造出了一個幻境。
兩重幻境疊加,圓融合一,無人能夠察覺。
那些懸挂在半空中的傀儡人偶,若是在修為高深的修士們眼中,本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
但在紫衣魇妖的幻境中,除非勘破幻境,否則在他們眼中,這些傀儡人偶與真人無異。
“黛黛!”
江臨淵沒工夫去管那紫衣魇妖何時逃走的。
他一劍斬斷将沈黛懸空吊起的紫色風束,飛身接住了從半空中墜落的少女。
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好似浩瀚天地間随時會散去的虛幻影子,不管江臨淵怎樣渡靈力給她,都無法阻止她的臉色一寸寸慘白,她身上的溫度一點點消散。
“黛黛,黛黛,你醒醒,你睜開眼,看看我,黛黛——”
衡虛仙尊等人慢他一步,等所有人趕到這邊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江臨淵跪在地上,臂彎裏躺着的少女雙目緊閉,已是毫無生氣的模樣,但他依然執著地将自己的磅礴靈力灌注進她的身體中,封住她最後的一絲氣息。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這樣做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靈脈俱毀,靈府坍塌,比之前金丹碎裂還要更無可挽回,就算是救回來也是一個再也不可能修煉的廢人了。
“師妹,師妹——”
陸少嬰跌跌撞撞地撲了上去。
他無法接受眼前的場景,不敢相信沈黛就這樣在他眼前死去。
怎麽會呢?
她離開的時候,明明還是那樣鮮活的模樣。
她冷眼瞧他,不對他笑,也不叫他師兄,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介意,因為他知道,沈黛只是對他只是面冷而已。
前世他那樣對他,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沖入火海中救他,為他斂屍骨,為他求個真相。
這一世,只要他彌補她,真心待她,她遲早會心軟的。
——可她怎麽能死呢?
就算她不原諒自己,也應該好好活着,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可現在,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少女的身體被洶湧磅礴的靈力護佑着,仿佛只是靜靜地沉睡一般。
靈脈俱毀的身軀,注入再多靈力也無法挽回,江臨淵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但在他鎮靜的面容之下,是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的瘋狂。
前世在青檀陵的一幕幕浮現在他眼前。
他已經經歷了一次她的死亡。
她怎麽能如此狠心,再一次地死在他面前?
“江臨淵!你清醒一點!”
衡虛仙尊見如此情景,也是心中大恸,但人死無法複生,他已經失去一個徒弟,不能眼看着另外兩個徒弟也瘋了。
他使出畢生修為,将所有靈力都凝成一個鎮魔訣。
不能再拖了,若不立刻拔除心魔,江臨淵便要徹底與這心魔合二為一,徹底地失去理智——
“師尊,我很清醒。”
江臨淵忽然開口,平靜的聲音下,是風雨欲來的癫狂。
“你清醒什麽!”衡虛仙尊怒喝,“你若清醒,就知道人死不能複生!沈黛死了,難道你就要給她陪葬嗎!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你現在只是被這紫陽萬華境影響了而已!”
“江臨淵,你是我的徒弟,是純陵紫府宮的大師兄,你肩上還有必須肩負的責任!你欠她再多,難不成還要賠上一條命嗎!”
懷中的少女滿身血污,皮開肉綻,他褪下自己的寬大衣袍,将少女緊緊裹住。
又一點一點擦去她臉上的血跡,露出一張不染脂粉的素白面龐。
他又來晚了一步。
他每一次,都讓她等那麽久。
“賠上一條命,又如何呢?”
衆人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就連陸少嬰也怔怔望着,茫然地問:
“師兄,你、你方才……說什麽?”
江臨淵眼瞳如墨漆黑,映出的是前世的畫面。
是他一直做錯了。
最初是為了磨砺她,所以修煉時督促她努力,并不輕易誇獎。
她犯錯時,常常不肯低頭,他擔心她的倔強會更加激怒師尊,所以次次都讓她低頭。
後來年歲漸長,她已可以獨當一面,便越發信賴她,修真界的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所以當她主動要求替他分擔時,下意識地将肩頭重擔分她一半,得以喘息。
她如影子那般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後,無論何時回頭,她都一直在。
江臨淵從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其實很依賴她。
可惜的是,這個道理他明白得太晚。
沈黛死後,他連她的屍骨都無法找回,他找不到人能接替她的位置,找不到一個像她一樣能讓自己毫無保留信任的人,再也不會有人像她一樣,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會努力做好他交代的事情,告訴他——
不用擔心。
那些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你太累了,這些事交給我吧,我替你去做。
所以,就連臨死前她也替他做了最後這一件事,盡管代價是,她自己的性命。
江臨淵無悲無喜地望着陸少嬰,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重複了一遍:
“我說,賠她一條命,又怎樣?”
……瘋了。
……心魔纏身的江臨淵,已經瘋了。
暗中窺伺的紫衣魇妖也緊盯着江臨淵。
七情六欲在魇族眼中,都是一縷縷情絲,情絲萌生于人心底,唯有魇族可以使用秘術将其無聲無息地引出,構建出孕育更多七情六欲的沃土。
她如游魂般游走在所有人的情緒之中,她無法窺知記憶,卻生來知道,該如何讓這些情緒擴散開來。
以情絲為線,織造幻境。
江臨淵如今心魔纏身,心境不穩,她趁機抽出他情絲,将原本只屬于江臨淵一個人的記憶結成了真實的畫面。
衆人眼看着天地變換,才知這是虛假幻境,但下一秒,眼前如滾滾江水湧來的回憶将所有人瞬間淹沒——
天地晦暗。
暴雨傾盆而下。
無法計數的魔修出現在十洲修真界,将正道修士殺得倉皇而逃。
……這是什麽?
衆人還沒明白眼前此景是何年何月,就看着幻象中的江臨淵背着宋月桃,帶着被打得頭破血流的純陵弟子們準備撤退。
幻境中的這個江臨淵二十八九,樣貌氣質都與他們剛才看到的江臨淵的心魔相似。
而站在他對面,被江臨淵還有所有純陵弟子留在原地的,是二十三歲的沈黛。
衡虛仙尊不是傻子,這一切雖是幻境,卻不可能憑空而來。
魇族所構築的一切幻境,必定是與入境者的記憶有關。
這是江臨淵的記憶,還是沈黛的記憶?
這一切……究竟是在何時發生的?
衆人都想不通這個問題,只能作為旁觀者,眼看着這幻境一步一步推進——
昆吾颠陷落那一日,沈黛被留下來斷後。
純陵的弟子們在江臨淵的庇護下成功脫逃。
修真界最後的庇護之所也成一片廢墟,江臨淵不得不帶着剩下的人離開十洲修真界,前往凡人界避難。
待他們輾轉找到落腳之地,下面弟子來請示江臨淵:
“如今我們與雲夢澤失去聯系,暫時找不到能替月桃師妹療傷的醫修,沈師姐三日未歸,還能行動的弟子已經在外候着,準備去支援她,您看——”
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宋月桃,還是沈黛。
江臨淵看着躺在柔軟錦被中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的少女。
宋月桃重傷垂危,此刻情況危機,他若走開,她便很可能挺不過今晚。
從前他重傷時,宋月桃救過他性命,他欠她一條命,不能丢她一個人在這裏等死。
底下弟子看出江臨淵的動搖,開口道:
“道君,若您要留下,我們必定拼死将沈師姐帶回來。”
幻境中的江臨淵還在遲疑,然而真實的江臨淵卻緊緊抱着沈黛的屍體,在此刻驟然暴怒——
“去救她!”
“去啊!”
“她在等你救她!”
“什麽衆生,什麽大道,你連自己喜歡的人都護不住,還修什麽仙當什麽道君!”
明知道這是幻境,明知道自己最終做出了怎樣的抉擇,但江臨淵依然無法遏制自己的痛苦悔恨。
鏡花水月的幻境并不被他妨礙,那個江臨淵坐在宋月桃的床邊,遲疑片刻道:
“你們速去,若有變故,及時傳訊告知我,我很快便來。”
回憶中的自己留在了宋月桃身邊。
現實中的江臨淵面色灰敗。
衡虛仙尊看着江臨淵的模樣,心中已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他知曉魇族有些秘術,能夠牽引出人的前世今生,江臨淵并非這一次才正面遭遇魇族,莫不是之前就已經在他心中種下了這樣的種子,随着時間而逐漸釀成了心魔?
如今心魔破繭而出,又有魇族在旁推波助瀾,所以才将他前世今生的悔恨都在陽光下明目張膽地抖開。
待到他七情六欲徹底爆發之際……便可将他,整個蠶食。
幻境中,宋月桃在痛苦之中呓語:
“……黛……黛……”
江臨淵一怔。
旋即,他握住宋月桃的手,将自己身上的靈力渡給她,安撫般地開口。
“安心睡吧,我在。”
“黛黛我已經派人去尋了,你放心。”
但數日之後,弟子們帶回來的,卻是沈黛被魇族所俘,被困青檀陵的消息。
并且,還得知魇族在青檀陵設下了活祭陣。
——他們要以沈黛的骨血和魂魄,飼喂萬千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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