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沈黛絲毫不知自己已被重霄君盯上了的事情。

她還惦記着鑒衍大師所說的十方繪卷,所以在昆吾道宮沐休日之前,就去向重霄君報告了此事。

“……我知道了。”

重霄君聽完沈黛的報告之後,神色也有幾分肅然。

“十方繪卷乃佛門秘寶,就連我也從未聽過,但既然這可能與魔族有所牽扯,的确應該追查下去。”

唯一有可能記載十方繪卷的《博古靈器錄》就在宿家,重霄君剛想說那他去查查,話到嘴邊,不知又突然想到了什麽,語調一轉:

“宿家的靈器大會就在三天之後,屆時我讓人給你送請帖,你與你師兄們一道去宿家順便查查吧。”

長洲宿家是十洲修真界名列第一、當之無愧的靈器世家。

不僅是煉器功法當世第一,其世代相傳的靈器武庫,也是整個修真界修士們心馳神往的聖地,宿家每年都會舉辦靈器大會,邀請各洲修士前往武庫秘境。

武庫有靈,修士們能在裏面取回什麽樣的法器,全憑個人實力與機緣。

重霄君這麽說,倒不是讓沈黛去秘境裏面搏一搏本命靈劍。

主要是想讓沈黛去宿家長輩們面前過過眼,若是合适,再讓宿家長輩與他一起出面,問問沈黛願不願意與方應許結成道侶,屆時就算是蘭越仙尊再反對,只要沈黛自己同意,便能當場定下。

沒錯。

蘭越仙尊對于沈黛的婚事十分反對。

那日他提及替方應許向沈黛提親的事情,一貫面帶笑意的蘭越仙尊,當即便斂了笑容,用難得嚴肅地口吻果斷道:

“不行,黛黛如今才幾歲?還是個小孩子呢,如今結契還太小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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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霄君在心裏又掐算了一遍沈黛的年齡。

沒錯,是十五歲。

“若覺得十五歲早,再等三年也無妨的。”

“十八歲也還小,更何況十八歲正是她提升修為的關鍵時刻,要是有了道侶,反而分心,不好。”

重霄君也很耐心,詢問:

“那仙尊覺得幾歲何時?”

蘭越面上這才又有了幾分笑意,輕描淡寫道:

“我覺得再等十年比較合适,重霄君覺得呢?”

……他覺得蘭越根本就不想讓人騙走他的小徒弟。

但重霄君有自己的想法。

他将此事謀算得十分周全,方應許自然是心儀沈黛的,他待其他女修可從沒有對沈黛那樣耐心,至于沈黛對方應許,或許有好感,或許沒有,不過他可以給兩人多制造些機會。

長洲宿家的靈器大會在長生島舉行,島上不僅有靈器武庫,還有一塊具有神力的三生石。

據說三生石隐藏在武庫秘境的深處,有情人攜手進入,在三生石上刻下彼此名字,便能長相厮守,白首與共。

重霄君希望方應許能夠機靈些。

而沈黛雖然完全不知道靈器大會是什麽東西,但既然是重霄君的吩咐,她沒有絲毫懷疑地就應下。

兩人正說着,門外的師潛從外面端着一盞茶走了進來。

似乎是沒想到沈黛也在裏面,他頓了頓,端着茶下意識做了一個想要掉頭離開的動作。

“師潛師兄?”

沈黛叫住了他。

她覺得有些奇怪。

既然是要上茶,為何見了有旁人就要離開?

“沈師妹好。”師潛倒是并未慌亂,只是垂眸道,“不知你在此與師尊議事,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先——”

“一盞茶而已。”沈黛定定看着他手中端着的那盞茶,“不打擾,你端進來吧。”

師潛看了一眼重霄君。

重霄君也淡淡道:“進來吧。”

師潛應了聲是,将茶在重霄君手邊放下,便從內室退了出去。

內室只剩下重霄君與沈黛二人,室內靜了半響,重霄君終于擡手掀開了茶蓋,幽幽道:

“你發現了?”

那盞茶并不是普通的茶。

乍一聞有幾分茶香,但掀開仔細一看,上面漂浮着的是神木靈芝的殘葉,深褐色的茶湯裏聞起來還混雜了各種仙草萃取的汁液,蕩開一種苦澀的氣息。

之前沈黛幾次提醒他注意身體,重霄君便知道她有所察覺。

這一次她緊盯着師潛端着的茶盞,一雙眼連眨都不眨一下,重霄君便知道,她定然是發現了端倪。

沈黛遲疑半響才開口:

“您的身體……是很嚴重的問題嗎?”

身為仙宗魁首,太玄都的掌門,重霄君的安危對于整個修真界而言都是極其重要的事情,沈黛這樣直白地問出口,其實沒想過能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

但重霄君看了她一眼,回答道:

“嚴重,但又不嚴重。”

“……什麽意思?”

重霄君單手握着杯蓋剝開上面的殘葉,将裏面深褐色的茶湯一飲而盡。

“我說不嚴重,是對于我自己而言,我說嚴重,是說我的身體情況對于整個修真界而言,已經算得上十分嚴重了。”

果然——

沈黛想起了前世太玄都的覆滅。

她那時沒有親臨現場,只是聽旁人轉告,說魔族引來鐘山燭龍江之水,江水倒灌入九天,将太玄都強大的結界和固若金湯的城池全都淹沒。

偌大的太玄都幾乎沒來得及怎麽抵抗,就潰不成軍,被魔族一鼓作氣地拿下。

重霄君為了給太玄都的弟子們争取逃亡時間、為了将魔族入侵的消息第一時間傳遞給十洲修真界上三千下三千的每一個宗門,沒有選擇在衆人掩護下逃跑,而是以一人性命換取了更多人的存活。

雖然之後與魔君交過手的每一個人,都只北宗魔域的歸墟君修為當世第一,無人可敵,但所有人都覺得重霄君當日依然敗得太快。

快得令許多後來逃出生天的修士們都不敢相信,重霄君就這麽犧牲了。

果然是有原因的。

重霄君的身體,在魔族入侵之前,已有了衰敗的跡象。

重霄君擡手按着心口處的位置,沉聲道:

“……是從前大戰是留下的舊傷複發,當初本就是九死一生,能撿回這條命也是僥幸,如今舊傷複發,也是意料之中……”

“重霄君。”沈黛忽然嚴肅幾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舊傷複發或許不是什麽巧合,而是有人蓄意謀劃的?”

重霄君微怔,顯然是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此刻沈黛一點,重霄君這才意識到還有這種可能性,但同時,他又想起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我辟谷已久,偶爾服用丹藥,也都是我的幾個弟子經手,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就意味着——”

太玄都也有內奸。

沈黛想起了前世有關蕭尋的一些傳聞,正猶豫着要不要告訴重霄君,便見重霄君眉頭緊蹙,似乎已經猜到了她要說什麽。

“我知你想要說誰,但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重霄君不是沒有聽說過外面的一些流言。

方應許雖然沒有對外公開過自己的身份,但自從前幾天宗門大比上出了風頭,仙盟成立之後,他又是蘭越仙尊座下的大弟子,平日裏出手闊綽,那些旁人一輩子都不一定買得起一件的天階法器,對他而言都是可以随手拿來扔着玩的。

有心人只要稍打聽一下,便知道他的那些法器,都是長洲宿家大小姐宿璇玑的收藏。

宿璇玑亡故之後,她所有的財産都直接轉移給了其子,也就是方應許。

而當年璇玑仙子與重霄君的婚事整個十洲修真界無人不知,方應許是宿璇玑之子,自然也就是重霄君的兒子,太玄都的少主了。

不過方應許自幼離家,在太玄都,衆人只認蕭尋這個大師兄,對蕭尋無有不從,俨然一副下任太玄都掌門的勢頭。

若方應許是個無能之輩,當然威脅不到蕭尋的地位,可如今方應許修為了得,有長洲宿家作為後盾,還有蘭越這一位身份成謎但就連重霄君也要禮遇有加的師尊。

如果蕭尋真想要奪取太玄都掌門的位置,唯有趁此時方應許與重霄君隔閡未清,重霄君一旦出事,只有蕭尋可以迅速接管太玄都掌門一職,統管全局,不會給魔族可趁之機。

所以雖然沈黛與蕭尋相處之下并不覺得他是個心思險惡之人,也還是這樣猜測了。

“我不是想要胡亂地猜忌您的弟子,只不過——”

沈黛忍不住做出最壞的打算。

“我擔心伽岚君會比我們更快一步,我們和魔族之間的一戰,只能贏,不能輸,所以必須要更加謹慎。”

伽岚君至今還有一張握在手中的底牌沒有亮出來。

前世的那位歸墟君絕不可能是從地裏突然冒出來的,沈黛擔心這一世從神仙塚開始,就有了不小的變化,而這些變化都會促使伽岚君提前揭開他的底牌。

這時候,要是重霄君這樣的修真界中流砥柱還出了什麽差錯,他們就更落于下風了。

“我明白。”

重霄君颔首。

“舊傷的問題,我會清查,但內奸之事未查明之前,還望沈仙君能三緘其口。”

“重霄君放心好了,這種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就連我的師尊和師兄也不說。”

重霄君擡眸看了她一眼。

“你可以告訴你大師兄,這沒關系。”

畢竟在重霄君的心目中,已然是将沈黛當成了是自家人看待。

沈黛也只疑惑了一秒,她想着重霄君和大師兄是一家人,一家人沒有秘密,倒也很正常,所以便沒有深究。

等沈黛向重霄君報告完之後,天色已近全黑。

原本接沈黛回家的這種事情從來都是謝無歧做的,今日也不知道他又溜去了哪裏,方應許找不着人,便只好自己來接。

“大師兄——”

沈黛從長階上一路小跑而來,見方應許來接她,還有些詫異。

“師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所以今天是我來接你。”

方應許的口吻仿佛一個接女兒放學的老母親,語調十分自然。

“其實你們也可以不用來接我的。”沈黛不好意思地撓撓臉,“我自己也會禦劍了,不用每次都這麽麻煩……”

“你的禦劍就是往樹上撞,往山崖石縫裏鑽,我怕我們等不到你回家吃飯,還要出來尋你。”

沈黛被說得怪不好意思。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其他劍修都是從小禦劍,她半路起家,禦劍技術不到家也沒辦法。

不過方應許也沒有抱怨,還說:

“其實你也算幫了我一個大忙。”

“?”

“師尊從前兩天開始,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每天都雷打不動的來指點我劍法,指點來指點去,就變成了單方面的毆打,要不是因為要來接你,師尊甚至說還想用真劍與我切磋切磋——”

方應許苦大仇深地捏了捏被蘭越的木棍敲中的後脖頸。

這他媽。

到底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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