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原本宿檀給沈黛送禮物這事,謝無歧也是知道的。

他雖沒直接出門阻止,但也一直在關注着宿檀的動靜,否則也不會今日沈黛一來找宿檀,他和方應許就立刻趕過來。

只不過他猜測了很多種沈黛會有的反應,卻唯獨沒有猜到她會說這麽一句。

方應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

“你收斂一下,嘴角快扯到耳根了。”

“哪有那麽誇張。”謝無歧瞥了方應許一眼,“你嫉妒?”

語調已有了一分淡淡的警示之意,方應許毫不懷疑,若他現在來一句“我嫉妒”,或者“我也喜歡師妹”,那他這位塑料師弟恐怕就能當場跟他劃清界限,反目成仇。

但方應許仍故意慢條斯理地道:

“我嫉妒啊,我也喜歡師妹。”

謝無歧只定定看了他兩秒,旋即揚唇笑道:

“你喜歡也沒用。”

他知道方應許是在故意氣他,他待沈黛只是普通同門的情誼,沈黛對他亦如此。

方應許見謝無歧如此鎮定,忍不住譏諷:

“那你喜歡就有用了?師妹确實只當我是師兄,難道當你就不是?”

謝無歧那點小心思,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師尊還同我們說了,讓我們看緊師妹,不要讓她被那些男修騙了,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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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許剛要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就見謝無歧略略揚眉:

“監守自盜?”

方應許:……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而那邊,宿檀聽完沈黛的話 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她這到底是在安慰人,還是在故意氣人呢?

阆風巅雖然只是個人數不多的小宗門,但上至師尊,下至師兄,都不是什麽尋常之輩。

沈黛作為阆風巅唯一的小師妹,不僅有這幾位師尊師兄們護着,自己還是天生仙骨,哪怕金丹被毀,一兩年的時間便又能重新修煉到金丹期。

若是什麽高大威猛、拳頭沙包大的體劍雙修就罷了,偏偏她還生了一副容姿昳麗,豔若山茶的美貌。

她竟然說她這樣的,叫口味獨特??

這哪裏獨特了?有人喜歡她,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宿檀胸中又翻湧起一股怨念妒火,她的目光仔仔細細地在沈黛的臉上逡巡,試圖找出一絲欲揚先抑、明貶暗褒的意思。

然而并沒有。

她的眼底反而寫滿了對她的驚豔,和剛才誇她“生得這樣漂亮,家世又這樣好”時一樣,坦誠又直率。

連那一點羨慕也明明白白,沒有半點遮掩。

于是宿檀的心情又複雜了起來。

她低頭看着自己懷裏的這些珍奇禮物,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沈黛說得沒錯,她是存着收買沈黛的心思,不僅如此,她還存着用財力對她施壓,讓她明白她和自己實力差距的意思。

……這樣的做法,的确不夠光明磊落。

“師妹——”

謝無歧從樹後走了出來。

少年銀冠高束,利落飒然,行走間卷起落葉紛紛。

他停在兩人中間,擡手随意掀開面上的一個錦盒,見裏面金光璀璨,略略揚眉:

“宿檀仙君真是好大的手筆。”

謝無歧眼尾含笑,卻并不是會讓人覺得好親近的模樣,那雙眼眸光如炬,落在宿檀的身上,好像能看穿她所有的隐秘謀劃。

他語調半真半假地道:

“一個見面禮幾次三番的送,還價值如此不菲,師妹收了宿檀仙君的禮,怕是日後都瞧不上我送的那些了。”

“……謝師兄不用擔心。”

宿檀定了定神,将錦盒都收入乾坤袋中,又恢複到往常那副從容淡漠的高冷模樣。

“沈師妹已将禮物都退了回來,顯然看中的并非送的禮物,而是送禮物的人,更何況我這些禮物再貴重,也沒有謝師兄的心意貴重。”

宿檀扯了扯唇角。

“十洲修真界漫山遍野的粉黛草,我從前還以為謝師兄是手頭緊,所以才四處兜售那些粉黛草的種子,我還買了不少種在我宿家的後花園,沒想到這樣大費周折,都是為了慶賀沈師妹的生辰——”

沈黛歪頭看向謝無歧:“四處兜售?”

謝無歧從善如流地颔首:

“确實,還賺了不少,加在一起剛好給你買了新的劍鞘——這劍鞘好用嗎?”

……劍鞘?

沈黛低頭看了眼手裏龍吟劍的劍鞘,有些訝異。

她的回雪劍之前便被砍得破破爛爛了,臨去常山之前,師尊賜了她一把龍吟劍。

龍吟劍有劍無鞘,于是謝無歧沒過幾天又贈了她一把劍鞘,他當時只說是在倉庫裏随便翻出來的,沈黛還以為和回雪劍一樣,都是謝無歧曾用過的舊劍鞘。

她當時見了還覺得謝無歧真是暴殄天物,劍鞘上面的玄霜石有養護劍身的功效,随便一顆就是上千靈石,這麽昂貴的劍鞘被閑置也太可惜了。

結果沒想到,這根本就是他新買來的。

“好、好用,但是二師兄……”劍鞘有必要買個這麽貴的嗎!

“好用就行。”謝無歧笑眼彎彎,“成本十顆靈石,給你種了整個十洲的粉黛草,還買了新劍鞘,師妹,我這次如此節儉,你是不是得表揚一下?”

宿檀從沒見過謝無歧這副模樣。

平日裏總是倦懶散漫的少年,在沈黛的面前就仿佛是一只眼尾彎彎,撒嬌祈憐的狡黠狐貍,往日那些不達眼底的笑意,也像春水融動,化成了潋滟波光。

宿檀從來只聽人說她顧盼生輝,可如今映在她眼中的謝無歧,倒更像是個勾魂攝魄的男狐貍精。

沈黛也被湊近了的謝無歧看得一愣。

半響,她才誇道:

“二師兄,你還……挺賢惠持家的。”

謝無歧:?

宿檀:??

賢惠持家這詞是能用在謝無歧身上的?

謝無歧也愣了愣才回過神來。

他長睫低垂,笑得意味深長:

“唔……持家也好,免得日後花錢如流水,被未來道侶嫌棄,對不對?”

沈黛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沒錯,比如她這樣的,每次見謝無歧花錢不眨眼,她都覺得心裏咯噔一聲。

宿檀在一邊聽着兩人這一唱一和,饒是她修養再好,也很難繃住笑容。

被忽視的宿檀忍不住出聲提醒。

“……謝師兄,你既與沈師妹有這麽多話要說,那我是不是該先走一步?”

話雖如此,但宿檀的語調裏帶了淡淡的薄怒,顯然是想讓謝無歧挽留她一二。

美人微嗔本是一番別樣風情,然而謝無歧聞言只懶懶擡眉,笑道:

“哦?原來你還沒走啊。”

什麽叫還沒走!?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宿檀原本就心有怒氣,一聽謝無歧這話更是瞬間被點燃了怒火,面色比霜雪還冷上幾分。

“……走,這就走。”

宿檀長這麽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冷遇,一時間又氣又惱,拂袖惱怒而去。

謝無歧方才那話就是故意氣走宿檀的。

雖多少有些不留情面,但能達到目的就行,唯一的問題就是——

謝無歧回過頭,果然見沈黛露出了幾分不忍神色。

“我知你想說什麽。”

謝無歧仿佛已看穿沈黛的想法,慢條斯理對她解釋道:

“沒有結果的孽緣,從一開始本就不該給一點希望,現在殘忍些,倒好過不幹不脆地拖到最後,徒增麻煩,你說呢?”

沈黛沉默了半響。

“我不是覺得你做得不對。”

風輕輕拂過她發絲,她長睫顫了顫,低聲說:

“我只是覺得,喜歡一個人是很寶貴的感情,沒有被人珍惜,總是一件……一件讓人有點很失落的事情。”

她明白感情這種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甘願付出,便是将自己的感情壓上了賭桌,輸贏自負,錯付無悔。

只是到底世間行走的都是凡人,沒有人能拿着尺子将感情規整得标準筆直,絲毫不錯,當真能做到落子無悔。

謝無歧靜靜地端詳着沈黛的神色,沒有錯過她眼中那與宿檀相似的落寞。

他笑意斂了幾分,望入沈黛的一雙眼眸之中:

“那你呢?你為誰失落過?”

沈黛原本只是觸景生情地感慨了幾句,卻不想被謝無歧這樣反問。

她其實并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件事對她而言着實算不上什麽愉快的、值得在旁人面前提起的美好回憶,但當沈黛正準備敷衍過去的時候,擡眸卻瞥見謝無歧黑沉沉地一雙眼無聲無息地望着她。

她直覺又覺得,好像應該對他坦誠一些,哪怕是自己羞于啓齒的過往,告訴他也無妨。

“……如果我說是江臨淵,你會笑話我嗎?”

謝無歧沒有笑,他的神色反而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正經嚴肅。

半響,心情忐忑的沈黛終于聽到了謝無歧的回答:

“不會。”

“沒有珍惜你,是他的損失,不是你的。”

好像有一朵朵小小的花,在心底噗噗噗地綻開。

她正要抿出一絲笑意,卻聽謝無歧格外嚴肅的聲音又繼續道:

“那之前在審命臺上,你那樣分毫不讓地要将江臨淵逼到死地,是由愛生恨,還是——”

“不是!”

沈黛下意識地堅決否認。

“不是由愛生恨,我也不是刻意要他死,只不過是不想見他那麽輕輕松松地逃過一劫而已!”

謝無歧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是嗎?可我當日見你那樣疾言厲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如此強硬的一面呢。”

說到這個,沈黛還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抿出一絲笑意:

“我只是覺得——”

“我有了家,有了喜歡我的人,從前忍得了的委屈,現在就似乎有些忍不了了,畢竟師尊和師兄們都對我這樣好,我不能在你們這裏享受了疼愛,出了門卻被旁人欺負,對不對?”

沈黛這話說得認真,但聽在謝無歧的耳中,卻是說不出的憐惜。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後也只不過是一句:

“嗯。”

謝無歧笑着揉亂了她的頭發。

“我們阆風巅的小師妹,從今以後,可不能再受委屈。”

躲在樹後面旁觀着這一切的方應許心情有些複雜。

一方面,沈黛與謝無歧二人在他眼裏其實十分般配,他這個師弟心眼多得像篩子,就該配一個心底善良單純的女孩,但另一方面,作為一個娘家人,方應許又不免有種自家的白菜被人拱了的微妙情緒。

所以一時之間,他的立場頗有些搖擺不定。

方應許這副模樣,落在身後剛從真武堂裏與蘭越一同出來的重霄君眼中,那便是有理有據地在為心儀的女孩暗自神傷。

重霄君沉思片刻,對着身旁的蘭越道:

“我有一事,一直想與仙尊商議,今日正好有機會與仙尊提起。”

蘭越并沒有察覺到危險逼近,還笑眯眯道:

“重霄君無須客氣,但說無妨。”

看着不遠處相談甚歡的沈黛與謝無歧,再看了看躲在樹後神色複雜的方應許,重霄君肅然開口:

“仙尊座下弟子沈黛,心性赤誠,勤奮踏實,我瞧着很是喜歡,沈黛無父無母,仙尊作為她的師尊,便等同于她父母,不知仙尊可否願意令沈黛與我兒阿應結契,成為道侶,日後相互扶持,同證大道?”

笑眯眯的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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