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黑袍打算一鼓作氣吸幹了沈清棠,再去捉秦頤。

因為他知道,取出獸骨有一個時辰的虛弱期,秦頤跑不遠的。

可他沒想到,沈清棠卻在這時從儲物戒中掏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遠遠對準了他。

此刻,恰好頭頂的明月陷入了一片雲中,樹林裏的光變得晦暗起來,黑袍就愈發看不清那黑黝黝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了。

黑袍眉頭一皺,有些想躲,可又舍不得放開沈清棠——這種時候,中途斷掉,重新吸食,太麻煩且浪費了。

于是黑袍就沒躲。

反正那東西感覺也沒有任何靈氣,受點傷就受點傷吧,還是一鼓作氣吸收完比較好,免得事後生變。

想着,黑袍就愈發縮緊了自己的藤蔓,貪婪地開始吸收沈清棠身上的靈氣。

可他沒想到,下一瞬,兩聲轟響一前一後地爆炸了開來!

都是正正對準他胸口的位置!

剎那間,無數藤蔓被炸得四處亂飛,黑袍也發出了一聲極為痛苦的嚎叫,猛地縮起了身體。

而這時,被五倍加料後火槍的後座力震得口鼻出血的沈清棠幾乎要倒在地上,可感覺到那黑袍還沒死,沈清棠又咬着牙支撐着站了起來,顫抖着手重新摸出一發火彈。

可黑袍已經怒了。

他的身體被炸得扭曲,可還能生出詭異的藤蔓,這時就不顧一切朝沈清棠撲了過來!

這次是他大意了,現在他要一定要立刻吸幹了沈清棠,補充能量!

沈清棠感受着那襲來的強大威壓,眼前發黑,這時他竭力咽下口中腥甜,拼了命地擡起顫抖不止在的手,打算再補上最後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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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生是死都聽天由命了。

忽然,一股比這更強大的兇獸一般的威壓卻在黑袍的後方洪水一般的當頭罩了下來!

沈清棠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這股兇悍血腥的威壓壓得雙膝一軟,倒在了地上。

可他握着火槍的手卻絲毫沒有松開,還睜着被冷汗浸得模糊的眼睛,死死朝前看去。

然後,沈清棠就看到了一道金紅色的身影,仿佛燃燒着,冒着光,帶着一種奇異古生物般的幻影,朝黑袍那團被炸得扭曲的藤蔓一步步走了過來。

黑袍方才還氣勢洶洶,可遇到這強大無比的威壓,頓時就縮成一團,扭曲的藤蔓也瑟瑟發抖起來。

然後,金紅色的幻影中伸出一只爪子,一把抓住了黑袍,撕拉一聲!從中間開始,一點點,撕碎!扯斷!

黑袍痛苦的咆哮聲在山林中回蕩不息,然而這附近并沒有修士居住,所以沒人注意到這發生的一系列變故。

沈清棠喘息着,視線模糊地緊緊盯着那團金紅色的影子。

到最後,黑袍的氣息徹底斷絕,金紅色的光芒也漸漸淡了下來。

沈清棠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臉上布滿了燃燒着光一般金紅色的鱗片和疤痕,一雙狹長赤色的瞳眸中央化出一條金色的細線,宛如蛇的瞳孔一般。

粗重的喘息聲,一點點傳了過來。

威壓盡數卸下,那團金紅色的身影,朝沈清棠走了過來。

赤紅色的瞳眸中還帶着一點血腥冰冷的獸性。

沈清棠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反而緩緩仰起頭,竭力伸手,抱住了朝他靠近的那充斥着血腥氣的身軀。

将自己柔軟的面頰輕輕貼在了那布滿冰涼鱗片和疤痕的側臉上。

即便是那邊緣鋒銳的鱗片在他細膩的肌膚上蹭出一道道細微的紅痕,他也沒有放開。

他嗓子裏已經被血腥味灼燒得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能用這個動作,去安撫那團金紅色身影躁動不已的嗜血氣息。

漸漸的,沈清棠感覺到自己抱住的身體軟了下來,那股嗜血的躁動也漸漸化為平靜。

他長睫輕顫,緩緩閉上眼,用盡最後的力氣,一點點,用一種全身心信賴的姿态,将自己的頭靠在懷中那寬闊的肩頭,暈了過去。

·

叢林中,明月高懸,清新的夜風輕輕吹着,偶爾有蟲鳴聲響起。

兩個身影就這麽相依相偎,靜靜靠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只在休息。

方才被陰影遮住的明月這時又露出了身影,将柔和的光芒緩緩傾灑在這一片叢林裏,宛如無聲的庇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雙赤紅色的眸子悄然睜開了。

秦頤慢慢仰起頭,眼神還有些模糊和茫然,恰好這時,他頭頂一片綠葉幽幽飄落,落在他鼻尖上。

柔嫩的觸感讓秦頤長睫不由得輕輕顫了顫,接着他便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是頭一次,秦頤覺得僥幸又慶幸。

他方才在殺那黑袍的時候,腦子裏都沒有太清醒的時候,只是看到那黑袍扭曲的身體朝沈清棠撲過去,就突然爆發出一陣無窮的力量。

殺了那黑袍。

之後,他便脫力了。

等等……

秦頤這個時候才勉強回過神來,殺了黑袍,那沈清棠呢?

秦頤一顆心驟然抽緊,可等他一側過眼,看到靠在他肩頭,靜靜睡着的沈清棠。

沈清棠長睫安靜地垂着,臉色卻蒼白無比,唇邊也挂着幹涸的血漬,一頭烏墨色的長發淩亂地披散在肩頭。

極度的憔悴虛弱。

只是還好,沈清棠身上的氣息雖然微弱,但還足夠平穩,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看着這樣的沈清棠,秦頤竟是不由得微微紅了眼。

接着,秦頤就不受控制地伸手緊緊抱住了懷中的沈清棠,将自己仍是布滿鱗片的額頭抵在了沈清棠光潔細膩的額頭上。

即便他知道現在沈清棠很脆弱,可他也還是忍不住。

原本他以為沈清棠是僥幸沒有看到真相的,可現在他才明白,沈清棠那麽聰明,怎麽可能真的以為那是魚鱗病?

其實沈清棠早就明白啊……

只是,為了他,一句話都沒說。

頭一次,秦頤的眼眶有些酸澀地濕潤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沈清棠仍是閉着眼,靜靜靠在他懷裏,似乎沒有覺知一般。

可過了一會,秦頤耳畔忽然撫過一個極為柔軟的事物。

他微微一怔,下意識回過頭,便看到一點細細的嫩綠藤蔓湊過來,輕輕碰了一下他的側臉。

露出一個極為信任又溫柔的姿态。

秦頤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顫巍巍地伸出手指,觸碰上了那根嫩綠的藤蔓。

嫩芽輕輕卷住秦頤的手,有意識傳了過來。

秦頤感受了一番,遲疑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好,都聽你的。”

嫩芽輕輕蹭了秦頤的手指一下,又無力地縮了回去。

聽了沈清棠的話,秦頤沉默了一瞬,先将懷中的沈清棠靜靜放到一旁的大樹邊讓他靠着,接着他便走到了被撕碎的黑袍留下的那點殘骸前。

秦頤仔細檢查分辨了一番,按照沈清棠的說的,把代表身份的物件全部都收了起來的,其他的,一把火燒了。

做完這些,秦頤才低低咳嗽了幾聲,忍着因為動用靈氣喉頭又翻湧而起的血腥味,跌跌撞撞走到了沈清棠身邊,抱起了沈清棠。

黑袍先前追蹤他們,大約追出了五裏地的距離,方才秦頤是燃燒了精血才絕地反擊,殺了黑袍,因此這時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也還是沒辦法完全動用靈力。

他就這麽抱着沈清棠,慢慢地,徒步走了五裏地。

這一路上,沈清棠都沒有睜開眼,可小芽一直都在,一直都靜靜貼在秦頤耳畔,溫柔安靜地陪着他。

所以即便秦頤好幾次都眼前發黑,快要走不下去了,然而也還是能強撐過來。

·

終于,秦頤帶着沈清棠回到了洞府。

一進洞府,秦頤便伸手落下了洞府門上的禁制,這才跌跌撞撞抱着沈清棠去了裏間。

這時,秦頤恰好走過梳妝臺前,恰好就從那模糊的銅鏡裏看到了自己的面孔。

布滿了鱗片和疤痕,還有未幹的血漬,猙獰可怖。

這一瞬間,秦頤忽然就明白,為什麽即便到了這個地步,沈清棠也不願意傳訊回沈家,讓沈家來幫他。

因為若是沈家真的來了,第一個會被當做洪水猛獸擊殺的,只會是他。

這一刻,秦頤心中悲喜交織。

悲的是他自己的身份,喜的是即便沈清棠見過這樣的他,也還是能堅定不移地選擇他。

要知道,方才他都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

可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麽柔弱的沈清棠卻硬生生對上了已經築基的黑袍,把他從絕望中給拽了回來。

就在這時,小芽又湊了上來,輕輕捏了一下秦頤的鼻尖。

秦頤回過神來,便啞聲笑了一下,柔聲道:“好,先進去。”

進到了房間內,沈清棠還是沒有睜眼,秦頤知道他是什麽緣故,此刻就把方才從那黑袍那搜來的儲物戒拿了出來。

“你看看,這裏面有你要的東西麽?”

細長的藤蔓慢慢伸了過來。

在儲物戒中找了一番,藤蔓找出了幾株上品的靈植,迅速就卷起來,瘋狂開始汲取能量。

木靈根就是這一點好,雖然弱是弱點,還被其他很多靈根直接克制,但自我修複能力極強,就算是受了重傷,只要補得夠快,就不會太難。

秦頤就在一旁緊張地看着藤蔓吸收營養。

也看着沈清棠慘白的面色在一點點好轉。

可即便如此,秦頤心裏也清楚,這樣的傷勢或許是木靈根表面上看起來好得快,但你平時往樹木上砍一刀,即便過段時間它又長出來了,也還是會留下一個瘿瘤。

更不代表不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清棠纖長的眼睫終于輕輕顫了顫。

秦頤見狀,眉頭一皺,第一反應竟然是:“別說話,先休息。”

可沈清棠這次沒有聽秦頤的,他長睫顫了好一會,還是睜開了眼。

秦頤心頭緊了緊,下意識便握住了沈清棠的手。

沈清棠此刻清亮的眸子裏滿溢着疲憊和虛弱,可還是帶着一點淡淡的笑。

然後他便執意靜靜仰起頭,用那雙漂亮的眸子有些吃力地看着秦頤,嗓音低啞地輕聲說:“蘭庭抱抱我……好不好?”

秦頤心頭一更,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翻湧的情緒,伸出手就将那一襲溫潤的白衣緊緊抱在了懷裏。

沈清棠剛吸收完那些靈植的能量,可身體依舊是很軟很輕,帶着一點虛弱的植物香氣,就這麽靜靜靠在秦頤懷中。

柔軟得像一朵剛綻開的昙花,輕盈得像一叢朦胧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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