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閑聊

過了會兒,關澈又從鐵皮門裏鑽了出來,就站在門邊,一只手還捏着門把手。

塔體是鋼筋水泥的結構,霍修池所站的環形平臺也是水泥板,常年受風吹雨打,青苔生了又曬幹,經年愈久,形成了難看的黑色斑塊,像東一團西一團的墨水。平臺邊緣圍了一圈鋼鐵的護欄,鏽得像是被染了紅色的泡沫條。在當地的修繕進度來到這座塔樓之前,護欄都用了一圈銀白色的新鐵絲重新圍着。

霍修池就是這樣站在平臺的邊緣,長及腳踝的大衣被微風吹着,衣角若有若無撩到護欄上。月色從後面追來,為他打了一個輪廓光,投射進關澈的眼裏,留下硬朗又柔和的剪影。

手上的香煙還為他綴了幾絲缥缈。

這裏一切都是舊的,只有他新得不像話,宛如另一個世界來。

關澈看得有些呆了。

——其實一直以來,他對霍修池這號人物的印象都是這樣,站在山巅日夜對月,累了拂去肩頭雪。從不理會外界信徒磕頭流血。

愣神間,霍修池已經轉頭看見了他,伸手在欄杆上杵朝自己走來。

一步又一步,神也染上了溫度。

關澈突然想,也許自己是錯的。自己不該去想霍修池這種人喜歡自己這種事的真假,應該去想,在自己面前,霍修池流露出來的那個他,是不是真的。

對感情認知的反反複複,其實都是對一個人錯覺的疊加重複。

但在關澈進行這些心理活動的時候,影帝本人想的卻是“外面真他娘的冷,我為什麽要裝酷?裝酷為什麽不穿個羽絨服?”

霍修池來到他面前,輕輕吸了吸鼻子,問道:“慶祝完了?”

關澈笑着說:“是啊,他們幾個今晚大有不睡覺的架勢了。”

“那走吧?”霍修池一只手拉上他的手腕朝外面拽,另一只手摸上鐵門,朝裏面推。

關澈被他拽了出來,手足無措地問:“霍老師不進去再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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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對我來說算是工作,現在工作結束了,是私人時間。”霍修池按下電梯,吊索又開始吱吱呀呀地運行起來,他偏頭對着跟上來的關澈眨了眨眼,“而且,這群小年輕看起來還挺崇拜我,我得适當保持點神秘感。”

電梯的目的地只有他們這一層,很快就到了。

他們踏進去,沉重的門緩緩關閉的時候,霍修池聽見關澈說了一句:“霍老師好像什麽事都想得很清楚。”

類似的話,他方才感謝自己思考周全的時候已經說過了,所以這會兒說的這句話一定不是剛才那個意思。

遠離塔頂和月光,周圍又越來越暗了,霍修池不懂聲色地朝他挪了挪,試探道:“是不是還有後半句?”

叮——電梯到了。

關澈主動朝霍修池伸出了手,再次把他牽住,往外面帶,用調侃的語氣說:“霍老師原來這麽喜歡聽誇獎的話。可惜我就想了這麽一句,要不要我現想一點?”

“也行,我勉為其難把這段路浪費在聽你誇我上面。”霍修池和他并肩前行,彼此手臂緊貼。

關澈直接放棄:“那還是算了。這段路這麽長,我上輩子的詞典都不夠用。”

“很長嗎?”霍修池淡笑道。

關澈一時無言,霍修池挺會問問題的,每次都是簡單直白,但每次都搞得人不知道怎麽回答,上次醉酒親吻他之後也是。

關澈如果回答很長,那意思就是并不想和霍修池同行,進一步解釋一下就是我對你沒意思。他如果回答不長,那就等于他回應了霍修池的告白,想和他更進一步——實際上他還根本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思考了一會兒,決定把這個問題抛給霍修池:“也許吧。霍老師覺得長就長。”

霍修池沒回答。

但答案顯而易見,以他的立場,恨不得這路能像火車軌道似的可以接起來。

他們手牽着手走在黑夜裏,像一對真的情侶。霍修池也不是急功近利的那種個性,說了給時間,他就不急着問,也不想說些話來暗示,反而享受起這種奇異又輕松的氛圍。

“下周一過就是春節了,”霍修池突然問,“你要回家過年嗎?”

關澈搖搖頭:“本來是要回的,但是等我想起搶票的時候機票和高鐵都沒了,我們初五要開工,我幹脆就不回了。”

“我記得平城也沒有多遠,開十來個小時車也就到了吧?”

“我其實不是很喜歡開車,更別說那麽久。”關澈說,“況且過年嘛,也就圖個熱鬧,大部分時間還是為了休息。我匆匆去,又匆匆回,太折騰了。以前我會在家裏休息到正月十五才回宜京,今年不行了。”

“那正好,我最近那部電影大年初一上映,”霍修池正經地向他發出邀請,“你除夕晚上有空嗎?陪我去看首映吧。”

有空是有空,但關澈總覺得最後那個“陪”字透露着濃濃的暧昧。他本科課還多的時候,經常會聽到身邊的女同學對朋友說你陪我逛街吧、你陪我去找一趟老師吧……

而男生最多說一句兄弟,周末和不和我去打球。

他做好一副為難的微笑,又想起四周一片黑暗,霍修池根本看不見,便放任自己垮下臉說:“霍老師團隊那麽多人,還有電影主創,應該不缺人陪着吧。”

“缺,缺的很。”霍修池假裝自己聽不出他話裏的婉拒之意,繼續解釋道,“我們大年初一白天有一場路演,随機選一場電影,播放完之後驚喜現身。大家都忙着準備,沒工夫看0點的首映場。”

見關澈還沒有立刻答應,他只能拿對付關澈的常用套路出場了:“你難道不想看電影的時候,主角就坐在邊上随時解答你關于演戲方面的事情?”

好學的乖寶貝哪裏聽得這種話?!

關澈剛剛垮着的表情立馬有些松動了,端了三十秒終于放棄了什麽暧昧不暧昧的糾結:“好,我有空。”

霍修池很興奮,卻要假惺惺地裝作話題就是電影本身:“電影涉及一點點懸疑,我先不給你劇透了,看完多給一點意見。”

關澈覺得自己無法承受這樣的擡舉:“霍老師是個非常成熟、非常優秀的演員,我怎麽挑得出瑕疵啊?”

“你可以挑電影本身的瑕疵。”霍修池笑眯眯地說,“這方面你比我做的還好。”

“霍老師,你的詞典還沒用完嗎?”關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好在霍修池對他的話都非常敏感,立即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又誇贊他。

霍修池油嘴滑舌道:“沒辦法啊,這就不是詞不詞典的事兒,這話它争先恐後從腦子裏冒呀,堵都堵不住。”

關澈被他弄得不好意思了,就着牽在一起的手搡了他一下。

當然,這個動作,霍修池自動解讀成嬌嗔——

霍修池想,要真是情侶多好,他這會兒一定要把他抱在懷裏揉,堵在牆上親。

“哦對了,還有一事兒,我得問問你願不願意。”霍修池壓下腦子裏那點黃色廢料之後,正色道,“我們大年初一的路演在宜京,完了之後就直接飛平城,今天上午開會剛決定的路線。平城那場路演完之後,我們會繼續朝南走。”

關澈沒有插話,但心裏已經猜得七七八八了。

“我們這一群人是包機,你要不到時候跟我們走,剛好可以回家過年。”霍修池笑了笑,溫柔道,“可以吃媽媽親手包的餃子。”

關澈今年确實是第一次在外面過年,霍修池一提媽媽親手包的餃子,他的心裏就一陣暖意。

“這樣好嗎?你們還有那麽多人在。”關澈下意識問。

“有什麽不好?”霍修池挑眉,“這部電影,我和梁沂是最大的投資方。帶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那謝謝霍老師,大年初一就麻煩你了!我待會兒就告訴我媽這個好消息。”關澈真誠道,“雖然我說這話有些不自量力,霍老師未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可以盡管給我說,跑腿都行。”

霍修池原本想說不用,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好”。

《影子》這個電影從開完發布會那天就時不時得上個熱搜,關澈和網友一樣保持着最基本的好奇與熱情。

這會兒注意力被轉移,關澈倒是問了不少關于電影的問題。霍修池除了沒說劇情,把該說的都說了。

倆人這一路倒是話題豐富,光去聊電影了。

離有燈光的道路十幾米遠的時候,他們松開了手。

霍修池手心握着的溫度驟然空了,他垂下手,有些遺憾地撚了撚手指,将手揣進了大衣口袋裏。

他們走出文創區的時候,劉叔已經在車上睡着了。

霍修池擡手看了一眼表,已經十點半了,他們八點多到的,在這兒花了兩個多小時。他笑起來,表情有種滿足:“昨天我們看六十個劇本只用了兩個小時,今天看了六個劇本倒是用了不少時間。”

霍修池伸手敲了敲車窗,老劉頓時驚醒,立馬按了解鎖鍵,讓他倆開門進來。

“這麽晚了,回去又得兩個小時。”霍修池對關澈說,“要不去附近湊合湊合?”

人是他主張帶過來的,自然要尊重霍修池的意見,附近也有還過得去的星級酒店,所以關澈根本沒有猶豫就同意了:“好,霍老師明天好像只有下午有一個行程,我知道一個酒店,我們去那兒吧,明早再走。”

誰知道霍修池拍了拍劉叔的椅背:“劉叔,回梧山璟越公館。”

“好嘞,霍先生,大概十五分鐘到。”劉叔導航都不用看,一腳油門就走了,輕車熟路。

關澈呆了。

璟越公館……

那不是他們錄節目住宿的別墅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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