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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知道了。”他回過頭對那小厮勉強笑了笑,“蘇婺,備車。”

“是。”被喚作蘇婺的小厮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躬身退出暖廂。

他一路下樓都心不在焉,心中也是煎熬萬分。

蘇婺自小跟着景青玉長大,對于主子的事情再了解不過,甚至當年還一手參與了那場叛國的謀奪。

不過說起來,當初必須要作出選擇何嘗又不是因為綠庭姑娘。

前朝太子在短短數年內重新崛起,勢如破竹收複流散的州城。靖國兵力孱弱,根本難逃敵手。而景青玉這位靖國的準驸馬,如若不能為景家設身處地,景氏便也要同靖國一樣在戰火裏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三、【別歌】

1、

彎月高懸夜空,從景州城冉冉映照到了平倫島,華船依舊停落在原地,可那木輕舟已經不知道去到了何處。

蘇靖換去了那身華貴的衣裝,坐在房中不安的看着眼前悠然飲酒的侯爺,思前想後,卻終是不敢開口問他。

屋外的那些人似乎對那位爺的離去毫無知覺,此時已是醜時,夜深人卻未眠。那盞油燈就快要枯竭,火光輕晃着,散發出極其微弱的光線,侯爺手邊的那一壺酒水,正落在光線一側,拉伸着長長的斜影。

蘇靖就着暗光瞥了一眼窗外,那群人仍舊保持着初來的那個姿勢,立在門口宛如一尊尊白玉雕塑,一動未動。

然而他們的雙眼卻是明亮的,在黑夜裏有着寒冷的幽光,盯着院子的每一個角落。

他又酌了一杯,看見蘇靖惶惶不安。

這個才侍奉了他四個月的孩子,注定要卷入這場風波。不管事情成與不成,他已然是其中一員,逃都逃不掉了。

注定的罷……來到平倫島的人,都是身不由己。“蘇靖,睡去吧。”他終于說了一句。此時那位爺大約也已經遠離平倫島,接下來,只等待着看外頭的人知道事情後會如何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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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那封信,這何嘗又不是一個賭注,如若那些人不肯輕易放過他,那麽堵的就是性命。

蘇靖把視線從窗外移回來:“侯爺……”

“睡去。”他不再多說。蘇靖站起身來欲言又止,最終默默地退出了屋子。開門的那一瞬間猛然感覺到那群人的視線灼灼的燒過來。蘇靖不敢再看,垂着頭奔回自己的房間。

壺中的酒又沒有了。他戚戚的笑了笑,然而他沒想到,他的野心,外頭的人又何嘗沒有。

屋內忽然一暗,連那絲微弱的光也消失。涯伫立在門外一夜,光影從他臉上消失的剎那,鋼鐵般堅毅的面龐上終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若少主不能在五月十一奉命到達大淮帝都,必會掀起一番混亂,總而言之,主子起了亂子,對于有心謀奪政權的他只會餘下極大的好處。

涯握緊佩劍,朝四面打了個撤退的手勢。

此時,這個族氏一方的統領抛棄了以往的“忠誠。”那一雙眼睛裏在異鄉的寒冷之夜、藏着蓄勢待發的利箭,似乎只需一刻,便能刺穿敵人心髒!

夜漸漸退。

清晨降臨平倫島,蘇靖剛起,睡眼朦胧的望着飛入房中細膩的晨光,在那一剎,他幾乎就要忘記了自己身在孤鄉。

那抹晨光帶着家鄉柔和的氣息,溫柔的映在他的臉上。

他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陷入一場無聲之戰。

屋外傳來朱門輕啓的聲音,蘇靖忽的清醒,迅速的爬起身來推開房門往外一看。一抹白袍正好消失在門角,而院落裏一片空蕩。

他打了個激靈便追着白袍跑出去。

潮水在早晨退卻,露出被淹沒了一夜的礁石。那艘華船停靠的地方漾着碧藍的海水,然而華船已不知去向。侯爺靜靜伫立在海岸邊。

空蕩的海面吹來徐風,回想起昨夜,恍如一夢。

2、

車隊的馬蹄聲在清晨時分從景州至帝都的驿道上傳出。

少女斜卧在車隊裏最為顯眼寬敞的赤紅車中,稚氣的臉龐上堆着滿滿的不悅,一旁的侍女端着早膳在一側已經跪了半個時辰,一路的颠簸不禁讓她膝蓋泛酸,可眼前的人就是不看她手中的早膳一眼。

“你退下吧。到後頭去随着大郡主的車駕。”

來人掀起車簾柔聲道。侍女望了他一眼,如釋重負:“是,江校尉。”她起身半躬着将手裏的早膳遞給外頭的人,叫停了車,才輕輕的躍下去,快步走向了後頭另一輛幾近寬敞的白錦車中。

少女緊緊握着手裏的鞭子,也不理會來人。

江昭葉一笑:“你還真的要跟我置氣?睡了一夜,怎麽還燒着那麽大的火?”

“那你趕緊下去,火太大怕燒着你。”少女顯然不願與他起沖突,但語氣也并不友好。

江昭葉聽了反笑:“你往常可不是這樣子。”

“你管我什麽樣子!”少女忽然一喝,“你事事都要管着我不放,據我所知,江校尉還沒閑到這個份上才是。”

“那也是為你、為王府好!”江昭葉忽然壓重了聲音,“我們此次是到帝都去面見皇帝,無論如何不可生事!”

蕭钰撇着嘴:“那個小侯爺欺人太甚。”

“也輪不到我們來管,”他沉聲道,“這是江淮,不是昆玉,你若還這樣沖動鬧事,皇上怪罪下來,到時候吃苦頭的可不單單是你!”

“可是……”蕭钰脫口要辯駁,然而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江昭葉雖不讨她喜歡,但他說的沒錯,現今來到了天子腳下,一切一切都以聖意為準,而非她自己的意願了。

何況随行的還有姐姐,萬一鬧出亂子……

“你實在不想吃東西也不要緊,帝都離景州城不算遠,數十裏便能到了,安置好後再進食也無不可。”江昭葉話鋒一轉,指向她手裏的鞭子,“至于雪玉鞭你暫且交給我保管。”

“不行!”蕭钰脫口回道。倘若無雪玉鞭在手,她可真真正正淪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了。

江昭葉聽罷斂眉:“你若如此,到了江淮我只好将你鎖在屋子裏,以防你闖出禍來。”

她一怔,一肚子的話頓時噎了回去。

良久的猶豫後,才把手裏的雪玉鞭扔了出去。江昭葉伸手接住,看着愁眉的少女縱聲一笑,“爽快!”

一陣輕快的笑聲穿過晨風拂起紗簾鑽進後面那一輛車駕中,蕭靈玥端坐着,心不在焉的擡指按在手镯上,一粒粒撥弄着圓滾清脆的珠子。

片刻後怪異的笑了笑:“昭葉同我相處時,從未這樣笑過。”

“在您面前這麽笑,定要被說沒有禮數了。”侍女不禁打趣道。

蕭靈玥聞言,話鋒一轉:“皇上這次召我入都,父王因邊境戰事不能相伴,钰兒鬧了要跟來,難為他了,那丫頭一向不安分,這一路真是不少給他添麻煩。”

“大郡主這話可別在江校尉面前說。”侍女想寬慰她,“否則江校尉又要怪大郡主生分了。您倆如今雖未成親,但這姻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小七。”蕭靈玥嗔道。

侍女瞥見她雙頰兩團紅雲,會意笑了笑:“王爺都已發話,說等邊境戰事一平,您回西南王府後,便會擇個黃道吉日辦了這樁親事。”

“你別總把此事挂在嘴邊,倒顯得我迫不及待。”蕭靈玥急道,一口氣提上來壓不下去,猛地咳了幾聲,小七以為她病發,忙将手中的藥碗端到蕭靈玥嘴邊:“還請大郡主先喝了藥。”

“太苦,不喝。”蕭靈玥把頭一擺,“已經喝了二十多年的藥,多喝少喝那麽幾日又有什麽分別。”

“倘若大郡主不喝藥,這病就好不了……”小七一臉焦急。但蕭靈玥下定了決心:“別拿什麽良藥苦口的話來敷衍我,這病若真是喝藥便能好,早就該好了。”

她的目光透過紗簾落到前頭的車駕:“我真羨慕钰兒,羨慕她沒有一具病怏怏的身體,羨慕她這般活潑……”

“大郡主才是最得王爺百般關懷的王女,無需豔羨他人。”小七将藥碗放下,語氣忽然轉冷。

蕭靈玥聽得出貼身侍女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滿,更知道侍女說的不錯。

整個西南王府都清楚,西南王偏寵大女兒,視大郡主為掌上明珠,反觀小郡主,就像是個領養回來的野孩子般,西南王平日對她不聞不問便罷,還隔三差五将她送到軍營,讓她與那群男孩子混在一起。

蕭靈玥未曾去過軍營,但也聽江昭葉提起過那裏生活艱苦。更記得蕭钰因犯了錯,曾被父王下令軍法處置,打得幾日下不了床。

那件令人震驚的事發生時,離母後離世才過了一個月。

彼時,西南郡廣袤的土地還未被歸入大淮版圖,她們所在的地方,仍被人稱為睦遠國。

唯一會不顧一切護着蕭钰的母後不在了。

她讓江昭葉送回王府的時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甚至連傷也顧不得了。嘴裏一直說要與父王斷絕父女關系。蕭靈玥勸了好久才讓蕭钰打消這個聽起來大逆不道的念頭。

那幾天裏,西南王正帶着兵馬在栗鎮與大淮軍隊僵持不下,并未來探望小女兒。

而因正妃離世,國禍當前,剛掌權的側妃對管理王府也是一頭霧水、手忙腳亂,自顧不上這個平日裏就不受寵愛的小郡主。

傷重的蕭钰,只得交給自己也是帶病之身的蕭靈玥來照顧。

托她的服,側妃總算還記得給蕭钰找大夫。

然而這樣明顯的偏袒,并未讓蕭靈玥有一絲一毫的優越感。

她雖然的父王寵愛,不管她做什麽,父王總擔心她磕了碰了。但就是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懷卻是用她的自由來交換的,她就像一只被養在金絲籠裏的鳥雀,與戰亂無關,與殺戮無關,與西南王府外的所有一切都沒有關聯。

她才是最孤獨的那個人。

3、

開闊的驿道上來往車隊不斷。過了帝都外一片濃密的樹林,便到了城門。

士兵也随之多起,如同一道無法攻破的城牆緊密的圍住這個王朝的政治中心,堅不可摧。

如今的皇城,共駐守有三支重要的兵力。

一是懷瑞王手下骁勇善戰的羽騎,這支軍隊從南唐王朝尚存時便追随天子,經過南唐末年之亂幾近覆滅後,又于擁護亡朝太子逃亡途中再度崛起壯大。而後太子陳顯建國北唐,便将羽騎全權交由随自己北上的皇兄統領。在後來的十數年裏,羽騎随着陳顯一路打下大淮江山,功不可沒,地位之高自不必提。只是收複靖國一戰中,羽騎統帥慘死沙場,這支軍隊便也名正言順的交由統帥之子——皇帝的親侄子陳浚接管,此人正是戰功赫赫、名震四方的懷瑞王!

而第二支軍隊,則是大淮建朝的短短五年內、皇帝一手締造的親衛淮軍!此軍論戰力、兵力都不可與羽騎相比。但它的地位不可小觑,不僅因為它的統帥為曲陽候府小公子,身份尊貴,更因它由皇帝直接統領,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皇帝的意願。不過此時,淮軍一半人馬已随着劉雲影出征西南。

第三支軍隊,便是由慕容守大将軍統領的慕容軍。慕容守麾下雖只有兩三萬兵馬,但他十數年來跟随陳顯出生入死、打拼天下。論功名也不輸任何人。不過就算不提這些,只憑長女嫁給陳顯為妃,慕容守怎麽也算是位國舅爺,也是不好惹的。

在來之前江昭葉便清清楚楚的同蕭钰說過這些:“江淮處處為顯貴者,到了那兒之後,好好呆在房中,別到處惹事。”

蕭钰一路謹記,但真正的到了江淮。卻又把這些叮囑抛到了九霄雲外。

皇城物寶天華,王氣蒸蔚,俨然是景州外的另一個盛世。

熱鬧之态不言而喻。

蕭钰怎麽可能會按捺得住自己不好好玩一番。

驿道随着漸近城門變得擁擠。各地奉命入都的王侯官員車隊都在此停下,一一等待皇城禁軍嚴密謹慎的審查。

蕭钰趁着這時從車駕上躍了下來,兩三步跑到蕭靈玥的車架旁,招呼也不打掀開簾子鑽進去,張嘴嚷嚷:“姐姐,你快下來看看,皇城果真氣派……”

江昭葉一手扶着蕭靈玥,一手将藥碗遞回侍女端着的案盤上,眉目間有些不悅:“外面日頭炎烈,靈玥身子弱,耐不住這些。”

“我替姐姐撐着傘總行了。”又是被他駁回,蕭钰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不行。”然而他想也不想,斬釘截鐵回了她。

“什麽都是你說了算!”蕭钰哼了一聲,“你可別忘了你現在還不是……”

“钰兒!”蕭靈玥知道她接下來脫口而出的會是什麽,急忙打斷,“我的确是乏了,不如改日再随你出去走動。”

如火驕陽透過白紗闖入。

見姐姐也婉言拒絕自己,蕭钰心情差到了極點。轉身就折回去了。

車簾被掀起後又落回原處。

江昭葉解釋道:“我是為你好。”

“我知道。”蕭靈玥語聲依舊溫柔,但他明明在她臉上看到了一抹冷冷的神色,讓人莫名顫栗。

4、

川流不息的車隊中。

一架藏青的馬車緩緩朝城門靠近。

在所有的隊伍中,這輛車馬毫不起眼,但若仔細一看,卻又無法讓人忽視那一份雍容貴氣。蘇婺随馬夫并排而坐,在等待的時間裏,他漫不經心的瞥了城門一眼,然而視線從少女臉上掃過時,卻猛然一震。

“少爺……”他直盯着前方輕喚一聲。

景青玉聞聲掀開簾子:“怎麽了?”蘇婺指着赤紅的車隊:“昨夜裏就是她出手相助,幫了綠庭姑娘一把。”

“哦?”景青玉帶着疑慮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見少女正蹙着眉,倚在赤色的車駕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定神望了一會,景青玉忽覺得她眉目間似曾相識。“那是西南王府的車隊。”他淡淡。

蘇婺一笑:“這丫頭,定也不是個尋常的主。”回想昨夜,少女對綠庭拔刀相助的行為,他打心底欣賞她。

景青玉也随之一笑:“她幫了綠庭一忙,倒算是我的恩人了。”話末放下車簾退回車中。蘇婺不再多言,小心翼翼的駕車往前緩行。

5、

西南王府被安排在離皇宮最近的一處別苑,與肅穆瑰麗的皇宮僅有一湖之隔。

蕭钰一邁進別苑,便被這處與昆玉有極大不同的建築吸引,不時就把方才的不快抛到腦後。她興高采烈的選了一處四周景致好的房間,左右環顧一番後,把蕭靈玥給拉了過來。

緊繞皇宮的一池湖水,名曰煙雨,此時正值炎夏,日光照耀下來,将湖水中倒映着的琉璃瓦襯得更加耀眼。

一推開窗,美景盡收眼底。

“姐姐,你就住這間。”蕭钰把搭在窗沿上的手收了回來,笑吟吟道。

“果然和昆玉城不一樣。”蕭靈玥生長在綠蔭遍地的西南,初見江淮恢弘大氣的景致,心神也一下子被帶了進去,“這恐怕就是母後口中的‘絕勝煙柳滿皇都’罷。”

湖邊的細柳在風中來回搖擺,仿佛一位扭動着纖腰的美人,無言間描出無盡風情。

然而欣賞湖景不過片刻,小七便焦急傳話過來:“大郡主,皇上派人來接您入宮。”

蕭靈玥頓然失色:“現在……進宮?”

即便來之前便知道皇帝會召見她,但此時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說無擔憂、畏懼是不可能的。

不過有人卻對此極有興趣,不等跟在蕭靈玥身邊的江昭葉回答,蕭钰折身就跑了出去:“皇宮?皇宮一定更好玩!”

“蕭钰!”江昭葉厲喝一聲,話末時少女已不見了蹤影。

蕭钰一路飛快,她居然沒有在偌大的別苑裏迷路,片刻便奔到了正廳。

西南王府的侍婢早就在正廳裏端茶伺候,遠遠看見她,一齊行禮:“拜見郡主。”

陌生的一群人圍在正廳四周,見此狀況,紛紛給她讓出一條路。

蕭钰好奇的打量着這群人奇特的服色,在進正廳前随手抓了一個人來問:“你們是何人?”

被他捉住的人既不生氣也不說話,像塊木頭樁子一樣。蕭钰覺得無趣,自己把腦袋湊過去,細細察看他衣襟處奇怪的圖案:“這是什麽……”

端詳了片刻,她才看明白:“好端端的,幹嘛只繡一雙翅膀,應當把整只鷹都繡上去才對。”

正廳內端坐着品茶的人早就聽到了外頭一番自言自語,他擡了擡眉,淡淡的斜了蕭钰一眼。

她仿佛察覺到了投射而來的視線,這才發現放錯了重點,急忙走進去。

“你就是來接我們進宮的人?”蕭钰絲毫不在意那人冷漠傲慢的神情。

“你們?”那人聞言輕笑,“本王奉皇上之命只接郡主一人入宮,其餘人等不得跟随!”

蕭钰一時還沒意識到他的身份,只是表露出不滿:“你們只把姐姐一個人帶到皇宮去?這也太沒道理了罷。一同是郡主,姐姐能進宮,我就不能進?”

陳浚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一晃——眼前的少女被人稱作郡主,可聽她這麽一說,似乎并不是他要接的人!

然而剛想發問,正廳外的聲音便由遠及近:“钰兒,還不給懷瑞王行禮!”

江昭葉率先走了進來,眉目冷淡的看着廳堂正中一身墨青袍服的男人。

一震無法察覺的沉默之後。

他給陳浚行了個大禮。

低垂的俊秀面龐上,露出一抹極淡的清冷笑意:皇上居然讓這樣的人物屈尊接送。此番召靈玥入都,究竟有什麽大事?

蕭靈玥不知何時也走了進來,學着江昭葉給眼前身份尊貴的男人行禮。

“拜見懷瑞王!”這時,蕭钰才回過神來,急匆匆的跪在地上。

可她仍舊無法相信,面前這個輪廓剛毅的年輕男人,竟然就是在戰場上嗜血拼殺了十數年、戰功赫赫的懷瑞王!

那麽算來,陳浚十六、七歲就已開始揮劍殺敵,才走到如今進爵封王的一步。

蕭钰暗暗掰着手指頭算了算,不禁一驚。

她這小動作被陳浚看在眼裏,但後者漫不經心的賜他們平身後,便切入正題:“皇上為迎接郡主在宮中設宴,望郡主不要誤了時辰。即刻啓程入宮。”

蕭钰正想問設什麽宴,誰知話未開口,就被江昭葉搶先說道:“郡主方到江淮,現下有些乏了,請王爺通融通融讓郡主稍作歇息……”

陳浚冷冷截斷他的話:“皇上的旨意,是讓郡主即刻入宮,本王也不敢違抗。”他不再多言,一旁随行的婢女會意走到蕭靈玥跟前福身:“郡主請。”

婢女也許是呆在陳浚身邊久了,亦是一副冷冷的神情,看得人心中顫栗。

蕭靈玥下意識的握住蕭钰的手。

少女可以感覺到姐姐手心裏的冷汗。她也想說點什麽,至少請求陳浚讓她陪姐姐入宮。這二十幾年來,姐姐連離開西南王府的次數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得出來,更別說獨自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定然是害怕的。

然而陳浚并不打算再多做停留,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他起身就朝外走去。

婢女二話不說的攙扶過蕭靈玥随着陳浚離開。蕭钰只覺得手心一空,不出片刻,連同陳浚帶來的那些随從也從她視線裏消失得一幹二淨。

身旁的江昭葉板着一張臉,想是壓抑着心中的怨氣,他的整雙眼睛看起來都是通紅的,恨不得把陳浚的人吃了一樣。

然而蕭钰知道,現下的江昭葉,不對,應該是整個西南王府,就如同是這座皇都的砧上魚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哪還有還擊的道理。

四、【深鎖】,

1、

才來江淮不到一個時辰,蕭靈玥被人接入宮中,現下連江昭葉也神神秘秘的離開了。

諾大的別苑靜默伫立在這座皇城之中,清靜得仿佛只聽見時光悄然而逝的聲響。

蕭钰撫着房柱上雕畫的繁複花紋,一遍又一遍,了然無趣。

被人看守在別苑,簡直比呆在西南王府還令人煎熬。

此番她來江淮的目的既是“奉命”陪伴姐姐,也是來玩的。早就聽評書人說過皇城熱鬧非凡,她還想身臨其境一回。

可這會兒被自家的高手圍堵在一處小院子裏,連門都出不去。當真是白來了。

蕭钰來回踱了幾步,靈光忽的一閃:“小七,江昭葉帶了些書籍,你去他房中給我拿幾本來。”

小七聞言立即擺了擺手:“江校尉的房間我可不敢亂進。”

“你不敢?”蕭钰故作驚訝,“你是姐姐的貼身侍女,你去的話他定不會發火的。”

“萬萬不可……江校尉走前交代奴婢不能讓人接近他的房間,包括小郡主您……诶……小郡主……”

“你不敢,我可敢。”蕭钰駕輕就熟的來到江昭葉房前,二話不說推開了門。

“小郡主!”一道人影先小七掠上前來,将她攔在門邊。

蕭钰擡了擡眉,看清來人後舒了口氣:“李束,我就找找幾本書,你別攔着。”

李束雖是江昭葉的部下,但這些年來跟蕭钰待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短,一向對她有求必應。當然,除了江昭葉不允許的事情之外。

“校尉此次并未攜帶書籍入都。”李束直白的道。

蕭钰一彎腰從他張開的手臂下鑽了過去,手腳利索的翻箱倒櫃,還不忘理直氣壯的道:“我堂堂郡主,他區區校尉,我為君,他為臣,我還要事事聽命于人不成?”

話剛落音,手掌撫過之處傳來一陣冰涼,蕭钰掀開鋪在上面的錦帕,翻手便抓起了藏在下方的雪玉鞭:“這東西是母後留給我的,我前後想了想,這東西若留在江昭葉手中,也太不合情理了。”說着轉身就随手一揮,不偏不移的從李束鼻翼上劃過。

“小郡主……”小七見狀吓得欲哭。

蕭钰一旦拿到了雪玉鞭,武功就出奇的好,每次與骁軍比試鮮少有人能贏她。當然,也有寥寥幾次失敗的時候。

小七并不知,蕭钰能贏得比試是因為藏在雪玉鞭裏的亡魂暗中幫助了她,而失敗之時,便是亡魂懶得打了。

蕭钰看着一臉驚慌的侍女反笑道:“這樣就吓壞了?那我若要硬闖出去,你們要怎麽着?”

衆人一時回不過神來,蕭钰卻已趁機越窗翻了出去。

窗外的兩名侍衛被她揮鞭逼退到一側。

不遠處的煙雨湖水波粼粼。蕭钰順手将雪玉鞭投出,細長的尾端頃刻穩穩扣住湖邊一株細柳,她借力一躍,嘩啦一聲跳入煙雨湖!

冰涼的湖水席卷過來,蕭钰吸着氣沉下去,慢慢的潛行,她睜着眼睛望向頭頂碧藍一片,隐隐還可以看見小七和李束在窗邊晃動着的焦急神情。

“钰兒,江昭葉不可靠,靈玥不能倚靠他……”耳畔除了水波流動,忽然間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手中的雪玉鞭不知何時在水裏劃出一面鏡子,鏡子中的女人口唇翕合,不斷重複那一句話。

是母後的亡魂!

蕭钰急忙朝水鏡靠了過去,比劃着告訴水鏡中的女人——她明白!

她這不是“奉了母後的命”陪姐姐入都了?

正是因為藏在雪玉鞭中的亡魂一直在提點她,說江昭葉甘願娶姐姐不過是觊觎西南郡王位,西南王膝下無女,身邊只有江昭葉一個上進、親近的年輕男人,招他為婿,已是有意将王位傳給他。

這讓本來就讨厭他的蕭钰更是對他沒了一丁點好感。偏偏姐姐和父王都欣賞他。她越是和江昭葉作對,西南王府上上下下越是覺得她沒禮數。

但她又不能說:是死去的母後說江昭葉不是好人的。

這樣的話他們更當她是瘋子罷。

蕭钰拔開水面緩緩的上浮。

等到腦袋從水中漏出來時,亡魂的下一句話便到了耳邊:“你得到皇宮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蕭钰回頭看了看,發現身後沒人追上來,舒了口氣,一面向離自己最近的岸邊游去一面道:“進皇宮哪有那麽容易?”

她如今已沒了初見亡魂時的驚恐與害怕。

五年前,母後還在世時,便将裝着雪玉鞭的錦盒交給了自己,當時大淮的軍隊還沒有闖入栗鎮。父王正帶着江昭葉在邊境與敵軍厮殺。母後帶着她和姐姐在王宮中,被重重禁衛安全保護着。然而,錦盒才剛剛被她捂暖,母後便抛下她們姐妹單槍匹馬的離開王宮,直闖沙場,聽聞她戰死了,又有人說她被魔吞噬,總之,她再也沒有回來。

然而在半年後的某個深夜,捧着雪玉鞭的蕭钰居然在床榻邊見到了自己的母後,她就像一團薄霧般在她視線裏來回游蕩,還一直對她說話。

蕭钰起初被吓得不輕,但一段時間後,她在街上游蕩時碰到個半仙,那個男人說她的母親因夙願未了,所以不願進入輪回,只有女兒幫她完成夙願,她才會轉世投生。

蕭钰半信半疑的回了府,等着母後的出現。

結果大着膽子問了一番,發現那半仙說的竟然不假。母後果真有夙願未了。

睦遠國降服大淮王朝之後,皇帝封父王為西南王,追封母後為西南王妃。

人人都以為西南王妃已死,但只有蕭钰一個人知道,母後還“活着。”

至少母後從未離開過她。

“靈玥是賀樓族唯一的後人,而我不将賀樓族神物雪玉鞭交給她反交給你,是因現下還非她繼承祭司之位的時機。”亡魂又将那一番說了五年的話翻出來,“賀樓族敗落至今,都怪我……可我不能讓賀樓族從我手裏毀滅,钰兒,你得保護你姐姐……你得讓她活命,讓她等到可即位的那一日……光複賀樓……”

“我明白。”蕭钰有些心不在焉的回應,但她卻有一個一直很想知道的問題,“不過我與姐姐是親姐妹,為何我不能算是賀樓族後人?”

這話她問了多少遍她自己也數不清了。

誰想結果與以往一樣,每每提到此,母後便會立即消失。這次也不例外。

蕭钰嘆了口氣,看着“躲”在雪玉鞭裏的亡魂,十分無奈。

2、

這場逃跑持續了近一個時辰。

等蕭钰從煙雨湖四周繞出來時,晚幕已經緩緩降臨,

華燈初上,燈火如點點星光般籠罩了整座皇城。

光影穿過夜色照映到蕭钰臉上,她拖着一身濕噠噠的衣裳,一面在這條不知名的幽徑上徘徊,可走來走去就是找不到出口。

“姑娘在此處做什麽?”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來,輕輕落在她肩上。

蕭钰吓了一跳,轉身迅速一掌擊去,卻被那人輕易躲開。

蘇婺在看清她面容後,方才的鎮定坦然忽然就沒了,反倒換上一副不好意思的神色:“是……是你。”

皇宮外的一大片府邸,是專門給入都的外地王侯暫時居住的。而蕭钰現在所在之處,正是景城王居處外的小徑。蘇婺方從外頭回來,見府外有人鬼鬼祟祟晃來晃去,覺得奇怪就走上前來盤問,誰想是那個在聽雨軒砸了小侯爺場的丫頭。

蘇婺看少女一臉狐疑,便笑道:“你這樣一身,要去哪裏?”

蕭钰打量了他一會兒:“我認識你?”

“姑娘不認識我,可我認識姑娘。”蘇婺拱了拱手,算是以禮相待,“昨日聽雨軒,姑娘的身手真讓蘇婺大開眼界。”

“哦……你大約是聽雨軒的看客罷。”經他一誇,蕭钰有些飄飄然,“那點身手算不得什麽,你還沒見過厲害的。”

然而,她的功夫即便再厲害,但在內行人眼中看來,昨天那一招的确不算什麽,更何況是蘇婺這等隐藏在景城王府的高手,他方才那句話也就是客套客套罷了,誰知蕭钰當了真。

他不禁噗嗤一笑。

“你笑什麽?”蕭钰皺了皺眉。

蘇婺這才斂起了笑容:“沒有……沒笑什麽……”

“你明明笑了。”

“對了……”他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岔開話題,“姑娘這一身恐怕去哪兒都不方便吧,不知姑娘住在何處,蘇婺先送姑娘回去換身衣裳。”

“不必了,我可是再也不想回西南……”說到這裏,蕭钰才知道自己差點說漏了嘴,連忙換句話道,“我家裏人把我鎖在房裏,我偷跑出來的,不能回去……”

蘇婺聽得出她不願多說,也就沒告訴她他其實已知道她來歷之事。

只是,她究竟是西南王府什麽人?

“既然相識一場,你不如……借我點錢……”蕭钰突如其來的問話将蘇婺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他沒想到她這般直截了當,反倒不好意思小氣了:“哦,好,好。”

“真大方。”蕭钰接過他遞來的錢袋,随口問道,“你是哪家公子?待我有錢了立即送回去給你。”

“在下是景城王府的下人。”

“景城王府?”蕭钰猛地一震,連錢袋都快握不穩,“你居然是景城王府的人……怪不得出手這麽大方,聽說景城王府富可敵國呢。”

蘇婺笑而不語。

蕭钰繼續贊嘆道:“來的路上經過景州,我還特地跑到景城王府外頭去看了一眼,那座府邸果真氣派啊,連下人都是绫羅綢緞,就像你就像你……”說着上來扯了扯蘇婺的衣袖,“看看這料子,在我們那邊,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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