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朱顏
更新時間2013-10-2 19:31:00 字數:5553
1、煦暖的風不知何時從車簾外灌了進來。
蘇婺于外駕車,仍未察覺到裏頭的異常。
芙夌閑然的轉了個身:“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陳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若有利可圖,本公主自然願意。”
聞言,芙夌目中終于露出了笑意。
“但我憑什麽相信你,若來日我聽你所言卻什麽也得不到,我又該找誰算賬?”
“這個公主不必擔心。”芙夌從袖中将那顆水球取了出來,小蛇似乎方睡醒,懶懶的睜開小眼睛。
芙夌将陳璇的手拉過來,覆蓋在凹凸不平的水球面上:“只要對着斑月之神起誓,來日若有誰做不到所承諾之事,便被毒蛇纏滿全身吸血而亡!”
陳璇剎那一驚,忙把手抽離。
芙夌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說再度把她的手拽了過來,狠狠按住:“我芙夌來日若不能滿足公主殿下之願,甘願受死!”
陳璇平靜了半晌,才學着她道:“我陳璇來日若不聽從你的命令,甘願……甘願受死……”
話音一落,小蛇似乎受到了鼓動,忽然将身子從水球裏挪了出來,纏繞在陳璇手上,她尖叫一聲抖開了小蛇。芙夌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将小蛇拎回水球裏。
“公主殿下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與岚兒成婚。第二件事,則是要替我留意玉屏卷的動靜。”
“玉屏卷?”陳璇不安的交疊雙手,“這是什麽?”
“是兩幅畫卷,一幅畫着落日,為日夕圖,一幅畫着銀月,為澹月圖。”芙夌道,“它現在就在你父皇手裏,你來日若能看見,留意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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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忽然聽芙夌漫不經心說道:“只是這樣一來,公主只怕就得背叛您的父皇了。”
陳璇驀然冷笑:“從未忠于,何來背叛之說。他從未在意我的感受,我也……”
話未說完,猛地看到芙夌掌上憑空浮起一個紫色石匣,一束朱紫光芒從中迸出遙指車外駕車之人!
“這麽快,你就迫不及待的要找新的主人?”芙夌對着石盒說了一句,“我還從未遇見過心情這般急切之人,罷了,你想去便去,免得我再費心機替你尋落腳之處。”
那束光芒一閃,似乎是在回應她。在幾乎融入黑夜的清冷月色裏,朱紫光芒下一瞬便如閃電般鑽入蘇婺的身體。
蘇婺只覺得腦袋一沉,仿佛有什麽東西紮了進來。
就在那一霎,不知因何,他眼前竟浮現出陌生的場景——廣袤山嶺間,少女策馬如飛,于一條泥濘的道路上肆意奔跑,她的笑容朗如皎月,令人一眼望去後再難以挪開視線……
“蘇婺!”陳璇遲疑的擡手,輕輕在他眼前晃了晃。
蘇婺猛然驚醒,卻不知何時已經身處皇城。
陳璇從車上躍下,目中閃過一絲狐疑,但很快消失不見:“你回去罷。”
蘇婺撓了撓頭:“遵……遵命。”他的眉目裏帶着與陳璇一樣的疑色,只是想破腦袋他也想不出到底哪兒奇怪。陳璇回到寝殿時,嫣兒已經急壞了。
“怎麽,難道慶娘娘派人過來了?”她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牌,心不在焉的扔到嫣兒手裏。嫣兒道:“那倒沒有……”
“那你着什麽急?”說着斜了嫣兒一眼。
嫣兒看得出她心緒不佳,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牌:“奴婢實在擔心公主殿下的安危。”
陳璇靜默了片刻,往寝室走去,吩咐道:“明日早晨把玉牌還給慶娘娘,看在她借我玉牌讓我出宮的份上,我還是得好好謝謝她,嫣兒,記得備份厚禮。”
“是,”嫣兒輕聲道,“話說回來,慶娘娘似乎比景貴妃好相處,若公主殿下是去求景貴妃拿玉牌,肯定拿不到。”
“景素歡與我合不來是因她知道我出宮便會去找景青玉,她一向不喜歡我如此。”陳璇一面取下耳墜,“大淮王朝有多少人巴不得娶我成為驸馬沾皇室的光,然而景素歡卻例外,她鐵了心不讓我嫁入景家……”
嫣兒在一旁附和:“說的是,娶公主的人多了去了,陸桑少主不就是……”
“就寝!”她厲聲打斷侍女的話,衣袍未寬便倒在了床榻上。
2、
夜雖已深。但景貴妃所住的謙雲宮中仍舊燈火明亮。她正倚着皇帝,閉起雙眼聽他道:“天官說,四日之後星入太微,天降喜運,是祭祀天神的最好時機。朕近幾日政務繁忙,未來得及囑咐你,這幾日,有勞你安排祭祀一事。”
景素歡聽到此擡目看他:“為何突然間要進行祭祀?往年不是過節時才會……”
皇帝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厲聲:“這是皇族的祭祀,等太子大婚之後,由太子妃主持祭典,。”
景素歡微微一顫:“是,只是臣不知,此次祭祀事宜準備是否同往時一樣?”
“朕已将巫女接入宮中,明日朕會派人把她給你送過來,她自會輔助你。”皇帝俯身過去抱緊她,眸色轉瞬冷下,“景貴妃可要記住朕的話,此乃皇族祭典,無關人等就不必要讓他知道了。”
“是!”景素歡低低應了一聲,面容十分沉郁。
這時。
送蕭靈玥入宮的轎辇方從玄門進入。
侍衛眼見這并不是屬于宮中的車辇,旋即拔刀攔下:“何人敢闖皇宮!?”
車內的人緩緩掀起圍簾,陳浚坐在車辇裏,一言未發。然而那雙含着冰霜的眼睛已能震懾住他們。
無需請旨便可入宮——這是懷瑞王的特權。
侍衛收起佩刀,立刻往後一退,欲跪地行禮,卻被陳浚揮手阻止。
末,轎辇方繼續往皇宮深處走去。
陳浚閉了閉眼睛,不知為何忽然同身側的蕭靈玥說道:“可想知道為何會選擇你來做太子妃?”
蕭靈玥猛然一顫,擡起眼驚詫的看着陳浚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仿佛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你不覺得這其中藏有什麽秘密?”
難道不是因為想讓蕭家的女兒來成為太子妃?以籠絡父王,僅此而已?
蕭靈玥心中如是想,但還是抵不住欲念開口問他:“什麽秘密?”
“關于天下的秘密,所以你逃不出去,別再費心機了。”陳浚嘴角閃過一絲笑意,他睜開眼,偏着看她,“不論你逃到哪裏,為了這個秘密,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抓回來!”
蕭靈玥驀然冷汗層層。
陳浚從懷裏掏出一方暗色的方帕,遞過去輕輕擦拭着蕭靈玥冷汗密布的額頭,頓了頓,冷冷說道,“你是賀樓祭司,是祭畫的唯一一人!”
“祭畫!?”蕭靈玥陡然一沉,“何為祭畫!?”
陳浚道收回手,卻将絲帕留在她掌心:“付出你的性命!以血祭畫!”
蕭靈玥的臉色僅僅蒼白了一刻,少頃,她眉眼輕輕一挑,忽然低低笑起來:“祭司?祭畫?王爺覺得我這副樣子,能成為賀樓族的祭司?母後逝世後,賀樓族便已覆滅,祭司也早就沒了。”
她的聲音漸漸沉下來。
陳浚不由得一驚。
“王爺恐怕找錯人了。”
他或許也未料到自己先發起的談話會引出這樁密事,心下只餘震驚。莫非賀樓烏蘭将他與皇帝都欺騙了?蕭靈玥根本不是賀樓族祭司!
或是蕭靈玥在說謊!?
“賀樓祭司怎會如我一樣,被輕易困在宮中。”蕭靈玥忽然道。
她記憶裏的母親,并非這般軟弱無力。睦遠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母親輔佐父王從血泊裏一寸一寸打撈起來的!
回想起睦遠國最後一戰時,那個存放着賀樓族寶物的錦盒被母親傳給了蕭钰,她鎖眉道:“祭司之位……應當是傳給了钰兒!”
“你是說,小郡主才是祭司?”陳浚緊握雙掌,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你們賀樓族不是有一道‘祭司之位,傳長非幼’的神谕?”
“如果你不相信我也罷,雖不知道你們所說的祭畫究竟指什麽,但我的确不是祭司。”
“你可知欺君之罪!?”他忽然低低喝道。
蕭靈玥直視着他,一雙名目漸漸逼近:“按照王爺的說法,祭畫也是死,一個将死之人,還會怕死!”
陳浚只覺全身被寒冰冷冷澆過一遍。眼前的女子,早與前幾日他所見到那柔弱多病的郡主判若兩人。
他沉思了僅僅片刻,忽然伸手掐住了蕭靈玥的脖頸。
蕭靈玥未料想到如此變故,陡然一驚,随之而來的便是逐漸困難的呼吸。
陳俊似乎用盡了力氣,掐在她頸上的手指骨節分明,微微顫着。
“你……”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目猙獰的一朝王者,艱難的從口中吐出一個字。
很快,白皙的脖頸就被掐出一圈殷紅。陳浚常年握劍殺敵,力氣大得驚人,他仿佛瘋了一樣,死死掐住她。蕭靈玥的臉色由青變紫,幾乎已經沒了呼吸。然而陳浚卻忽在此時松開了手。
蕭靈玥扶着車壁大口大口呼吸着,恨不得将所有空氣都納入肺中。脖頸上還隐隐作痛,她咳了兩聲,轉過頭不思其解的怒瞪着陳浚。
陳浚仿佛無事發生一樣:“果然不是祭司嗎?臨死關頭,竟然無力反抗……還是,隐藏得太深了?”
蕭靈玥深吸了一口氣:“王爺現在還覺得我是祭司!?”
陳浚冷冷的盯着她,似乎想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麽。然而蕭靈玥望着他的眼神異常堅定,讓他頃刻也對自己的判斷沒了信心。
“王爺,佩春殿到了。”
擡辇的人在外面輕聲提醒道。
陳浚看着蕭靈玥:“我送郡主進去。”
佩春殿的侍婢在看到蕭靈玥走進來的那一刻都不禁一驚。
但一旁站着懷瑞王!
不等她們的疑慮散去,陳浚便厲聲道:“今夜之事,誰要是敢多說一句,下場只有死。”
侍婢慌忙跪下來。他走過去,侍婢便跪着挪了幾步,替他推開房門。陳浚忽然回過身看着不肯往前一步的蕭靈玥:“郡主難道不想回到這裏?”
後者沉默了半晌,方緩緩移步。
屋裏的宮燈自夜起便明亮至今。
暈黃的光線映照着榻上昏睡過去的少女。
她長長的睫羽在斜影中輕輕顫着,将陳浚的目光吸引過去。
3、
他慢慢的朝她靠近,心底莫名的生出一種親近感,仿佛回到了年少與那人初見之時,然而現下,這份親近感對于他來說卻是不可再從心中拔起的執念,每走一步,都仿佛越過一個世紀般漫長。
但在看到蕭钰耳邊靜靜躺着的雪玉鞭時,陳浚的思緒轉瞬就被拉了回來,他的眉目忽然沉了沉,似乎對蕭靈玥的說辭持了八分的相信。
——五年前與睦遠國的最後一場戰役中,那位據說是賀樓祭司的西南王妃便是持它迎戰。三萬淮軍在面對賀樓族神秘莫測的術法時,恍如不堪一擊的蝼蟻,短短三個時辰便被西南王妃驅逐出境。
那或許就是祭司的力量,也曾令十戰九勝的懷瑞王有過短暫的恐懼!
“将此事隐瞞!”陳浚驀然下了決定。
“隐瞞何事?”蕭靈玥一時轉不過彎,不知他言下之意,片刻後才驚醒,“你要我隐瞞钰兒才是祭司之事?我為何要聽你的?這件事本來就是沖着祭司來的,為何要算到我頭上?要我平白無辜背這個冤屈!”
陳浚有一剎的驚訝,顯然也未想到蕭靈玥會說出這番話。
蕭靈玥毫不在意他厭惡的目光:“我沒必要将自己往絕路上逼。祭畫便是死路一條,我不想死,也不想被困宮中。明日一早,我便去同皇上說清楚。”
陳浚倏然掠至她身前,狠狠拽住她的手腕:“只要你将此事隐瞞,我答應你,會保住你的性命,會讓你離開皇宮。”
蕭靈玥一滞,看着他目光略略遲疑。
“為何要救我?”
“其中緣由你不必打探。”
“那我憑什麽相信你?你若沒有把柄在我手中,我可不敢保證你不會過河拆橋!”
看着眼前精于算計的女子,陳浚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你如今只能相信我。”他頓了頓,“現在回到西南王府,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此話何意?”
“西南王府如今已是天子盤中之食,皇上容不下西南王府,或許很快便要對西南王府下殺手。”陳浚目光一動,“你若聽從我,我還可保你一命,甚至許你榮華。”
蕭靈玥目光痛楚,顯然她已經從陳浚這番話裏看到了西南王被逼絕境的景象。就如同五年前,大淮兵馬壓境,而睦遠卻毫無反抗之力。更別提臣服大淮之後,漸漸被削減權力、失去往日光輝的西南王府。
若皇帝一心斬草除根,西南王府必死無疑。
但陳浚不等她回應,回身便将玉鞭拿起來放在懷中,攔腰抱起蕭钰後沉默着往外走去。
屋外的宮女在他離開之前一直不敢起身。
待他走遠,才悄悄的往屋裏瞥了一眼,确定蕭靈玥在裏面,方小心翼翼的阖上了門。
然而就在陳浚的轎辇消失于門角之時,房內卻忽的傳來一聲碰撞。
婢女又急忙推門而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驚呼:“郡主……郡主暈倒了!”
5、
晨曦第一縷光照入房屋,蕭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陳浚嚴肅的神情!
他坐在床榻一側的案臺邊,正端詳着手裏的一幅字畫。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跳起來失聲道。
在這短暫的睡眼朦胧中,她仍以為自己是在西南別苑。
陳浚斜了她一眼後道:“這是懷瑞王府,我為什麽不在這裏?”
“懷瑞王府!?”蕭钰立即從床榻上下來,掀開被子,卻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身月色衣袍。
“你你你……”她指着陳浚,眼裏震驚之色不減。
陳浚瞥見她的神情,站起身:“懷瑞王府的婢女不比西南王府少,用不着我動手。”
蕭钰仍是有些畏懼的看了他一眼,繞過案臺推開了離自己最近的那扇窗,窗外的景色陌生得讓她極度恐慌:“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似乎沒有想過回答她這個問題,索性緘默。
蕭钰這才回想起昨天的事。但當那一幕幕從腦海裏飛速劃過時,她卻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陳浚下意識的走過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你這是做什麽?”
蕭钰相當意外,不可思議的看着那一雙寬厚的手掌。
他這才發覺自己失禮,旋即松開手,理了理衣襟:“你就暫且在懷瑞王府住下。”
末了折身要走。
蕭钰急忙追上去:“懷瑞王府我住不慣,我還是回西南別苑去好了。”
見她拒絕,陳浚心中莫名煩躁,順手把她往後一推:“這是給你的忠告,如果你膽敢擅自離開這間屋子,我會保證,你會給西南王府帶來臨頭大禍!”
蕭钰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陳浚摔門而去的聲音。
随着這聲震響。門外迅速集結起陣陣齊整的腳步聲。
她朝外望去,房前屋後已圍滿了羽騎!還不等她看個明白,便有一道人影從眼前閃過,“啪”的将她面前的窗重重合起。
蕭钰下意識的朝腰際摸索,誰知雪玉鞭已不知去向。
“該不會是被他拿了罷。”蕭钰很識趣的用了個“拿”字而非“偷”字,因為在陳俊面前她充其量只能算一只蝼蟻,要從她這兒拿走任何東西根本無需費他絲毫力氣。
“喂!”蕭钰最初沖外頭喊了一聲。可那些身影動也不動。她咬了咬牙,沖過去使勁的撞門:“把你們王爺給我叫來!”
侍衛立在外頭,不予理會。
她只好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希冀能從這裏尋出雪玉鞭。
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一無所獲。外頭那些人也同死人一般,連吱都不給她吱一聲。
蕭钰狠狠捶了一下窗臺,面色終于頹然。
半晌過去,她緩緩的向前挪了幾步,卻突然被什麽絆住,踉跄了一下。緊接着便蹲下身撿起絆腳的東西。
那是兩幅被裝在錦盒裏的畫卷。
思索了片刻後,蕭钰便将畫卷從錦盒中取出鋪展開,然而在瞥到落筆處那一個“瑞”字時,她卻微微一愣:“想不到他打仗這麽厲害,畫畫也這麽好!”
欣賞了良久,她方小心翼翼的收起這兩幅各自繪着日月的畫卷,像捧着寶物般将它放回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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