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爹,那你覺得霍家人怎樣啊?”田桃昨天已經吃過不少肉了,就想把今天為數不多的幾塊肉留給家裏人吃,她選了一塊炖的肉汁滿溢的冬瓜放進嘴裏。
田滿倉也夾了一塊冬瓜,雖然不是肉,但是滿滿的都是肉的味道,也已經很解饞了。吃完之後,才不疾不徐的說道:“老霍鐵匠是個實誠人,脾氣挺好的,就是有點兒蔫,不愛說話。他媳婦人也不錯,只不過做飯太難吃了,給他家蓋房子那些日子,頓頓都有白面饅頭,但是菜有點難以下咽。”
田桃抿嘴樂了,難怪大鐵匠一邊吃肉菜,一邊連聲的說好吃,看來是從小沒吃過真正好吃的菜。
葉氏見大閨女不舍得吃肉,就夾了兩塊兒放到她碗裏:“桃子,快吃兩塊肉,必定是你賣貨的時候待人和氣,人家才肯跟咱們來往的。這兩日,你就在家裏好好歇歇,初九集上再去吧。”
田桃不敢說自己昨天在大鐵匠家吃了一大碗肉,只能默默的把碗裏的肉吃了,心裏有點兒小愧疚。她埋頭吃飯的時候,聽到爹爹繼續說道:“可惜呀,好人沒好報,老霍鐵匠兩口子人都那麽好,卻早早的走了,留下小霍一個人也挺不容易的。而且,當時給他蓋那房子是要當婚房用的,誰知卻被女方給坑了,這都七八年過去了,小霍年紀應該也不小了,是個挺好的小夥子。如今不肯找媳婦兒,估計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吧?”
田桃一聽這話,又來了興趣:“爹,怎麽定親還能坑人呢?我也瞧着霍鐵匠人不錯,家裏又有好幾間青磚大房,還有門面有手藝,怎麽會娶不上媳婦呢?”
“他不是娶不上,早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家裏就給他說了門親,後來我聽說,那女的好像是跟着一個算卦的跑了,把小霍給坑了。為這事兒,老霍鐵匠找到女方家去理論,卻被他哥強詞奪理的罵了一頓,據說當時在大街上,老霍捂着心口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沒能睜開眼。小霍鐵匠親眼看見老爹為了自己的事兒被活活氣死,能受得了嗎,當時就把女方大哥腿打折了,被抓進了大牢。聽說那鐵匠娘子又要料理喪事,又要托人上下打點把兒子救出來,賠了那家不少錢,最後私了了。為這不僅賠光了家底兒,還一病不起,過了沒幾個月吧,就也撒手西去了。”
一直埋頭吃肉菜的田柳見肉沒了,這才擡起頭來,咬了一口饅頭惡狠狠說道:“我要是霍鐵匠他娘,我才不死呢,我怎麽也得看着惡人先遭了報應再死。”
二閨女從小就刁蠻潑辣,葉氏無奈的掃了她一眼,輕聲說道:“你以為人家想死啊,人家兒子還沒成親呢,也沒抱上孫子呢,肯定想活着,那不是因為身子有病沒辦法麽。”
田桃沒說話,卻心有戚戚然。原來大鐵匠還有一段這麽慘的經歷啊,以前覺得他那麽壯碩,挺可怕的,現在想想,覺得他也挺可憐的。
吃完飯,桃子在家裏幫娘幹了點家務,只等着初九集上再去賣撒子糖棗。
她這裏輕松自在,大鐵匠那兒卻已經百爪撓心。
等了一整天,也不見桃子的身影,霍沉心裏七上八下的沒了底,打鐵的時候都不太專心了。
晚上隔壁又傳過來吵人的動靜,他惡狠狠的瞪着牆壁一眼,抱起鋪蓋氣哼哼的到了隔壁房間:我惹不起,躲得起還不行嗎?
可是隔壁這一間緊挨着廚房,能聞到桃子炖好的那些肉香味兒,讓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桃子。渾渾噩噩的一夜過去,第二天一大早,鐵匠就起來了,想早點兒打鐵幹活,讓身體的勞累驅散心頭的迷霧,只不過還是忍不住往外張望,打鐵的間隙會側着耳朵傾聽外面的動靜,分辨有沒有那甜甜的撒子糖棗叫賣聲。
直到黃昏時分,桃子的身影也沒出現,今天不是集,來拿農具的人不多,他揮舞着大鐵錘吭吭的砸了一天,為的是晚上累了能睡個好覺。
大鐵匠正要收攤關門的時候,隔壁蔡阿婆笑眯眯的,走了進來:“大沉哪,前幾天阿婆就想着給你張羅個對象呢,今天剛好有了一個合适的。她們娘倆在我鋪子裏打醬油呢,剛才我已經把意思跟他們說明白了,人家也願意相看相看。這樣吧,你現在跟我過去。看得上,看不上的,咱見個面,你看成不?”
霍沉手上一松,大鐵錘“當”的一下掉落在鐵砧上,把蔡阿婆吓得一抖。
霍沉下意識的想拒絕,可是靜下心來想了想,又覺得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畢竟之前蔡阿婆問過自己的意思,當時是自己親口同意的,而且确實也該相個親,找個媳婦了。要不然心裏頭總惦記着人家桃子,晚上受不了的時候,也想着人家,分明就是暗中占人便宜。
這樣的事兒,想想就覺着虧心。
“行,阿婆,我洗完手,這就過去。”鐵匠沉聲應了,臉上卻并未見什麽喜色。
“哎!不着急,要不你就去後宅換身幹淨衣裳,免得讓人家挑理。”剛才大鐵錘一響,蔡阿婆見他滿臉的不高興,以為他不想去相親,心裏正暗自叨咕着:這孩子,真是可憐,被上一個對象給坑了,眼下都不想相親了。
霍沉在淬火的大水桶裏洗了洗手,用棉巾擦淨了,就大咧咧的往外走:“不用穿衣裳了吧,反正都是咱們鎮上的人,誰還不認識誰呀。打扮的太刻意了,反倒讓人笑話。”
他懶得去換新衣裳,不就是相個親嘛,有什麽大不了的,成就成,不成就算了。
進了蔡家的醬油鋪子,首先看見蔡老爹站在櫃臺後邊,往一個瓷瓶裏灌散裝醬油。打了聲招呼,鐵匠就接着往裏走,見八仙桌前果然坐着母女倆,母親她認識,正是謝記包子鋪的老板娘。
“謝大嬸。”作為晚輩,霍沉覺得自己應該先跟人家打個招呼。
謝大嬸身材富态,大圓臉,一看就是平時肉包子敞開了吃的,說話嗓門也粗,一個人搬一大笸籮包子毫無費力。
“大沉,鄉裏鄉親的,就甭繞彎子了,剛才蔡阿婆也跟我說了,咱們兩家都是鎮上數得上的富戶。剛好門當戶對的,這是我家閨女謝圓,平時都是在後廚忙活,不讓她上前頭鋪子裏來,你沒見過,也是個有力氣能幹的孩子。大嬸知道,你也特別利索能幹,這一天能打多少把鐮刀啊?”
“十來把吧。”霍沉掃了一眼她家閨女,還真是長得随娘,也是虎背熊腰的模樣,配上一張大圓臉,難怪叫謝圓,是夠圓的。
霍沉心裏挺失望的,這姑娘長得不如桃子好看就算了,也不如桃子白,看着傻呵呵的,還不愛笑。有力氣有什麽用,力氣再大能比自己力氣大嗎?他是找媳婦兒,又不是找學徒,媳婦兒就該找桃子那樣了,而不是……
霍沉暗自甩了甩頭,桃子,桃子……怎麽滿腦子都是桃子呢?人家小姑娘才十四,還沒及笄呢,可自己都這麽老了,比人家大了十來歲,實在不好意思老牛吃嫩草,還是忘了桃子吧。
想到這兒,霍沉擡起頭來,又看了謝家母女一眼,卻還是看着別扭,只得轉頭看向一旁。
謝大嬸只當是年輕的小夥子抹不開臉,也沒往心裏去,只繼續追問道:“一把鐮刀能掙多少錢呀?你這一天不少掙吧,是不是一年四季老這麽多活,還是只有秋收的時候活多?一年攢下來的錢,是不是夠買好幾畝地了?”
霍沉越聽越覺得厭煩,這是相人呢,還是相錢呢?要是光看錢,這親不成也罷,萬一以後自己老了,幹不動了,掙不了錢了,是不是就得被她家閨女嫌棄。
鐵匠此刻對別人問他收入的事兒非常不高興,卻忘了前兩天他自己非常主動的告訴桃子,每天能打多少鐵器,純賺多少錢,還非要送給人家一塊肉。
謝大嬸問完了話,見鐵匠不回答,也沒什麽反應,氣氛一時陷入尴尬,臉上就有點挂不住了。蔡阿婆趕忙過來打圓場:“大沉哪,你大嬸問你話呢,你是不是沒聽清?”
霍沉忽的一下站了起來:“阿婆,我那還有幾件要緊的活沒幹完呢,我先回去接着幹了。”他起身走了兩步,出于禮貌,又回頭對謝圓娘說道:“大嬸,我今天活忙,就不能陪您在這聊天兒了。”
蔡阿婆一看這事兒就是沒成,趕忙追了霍沉出去,到了鐵匠鋪裏,才小聲說道:“大沉,按理說,頭一次相親她是不應該問你掙多少錢。但是,人家不也是為孩子考慮麽,而且謝家有錢,不會貪圖你的財産,說不定,嫁妝也會陪送不少呢。”
“阿婆,您就別勸了,她家的閨女我不稀罕。我掙的錢多錢少跟她沒關系,沒必要這麽刨根問底,他們家有沒有陪嫁我也不在乎。我是個男人,自然能養得起老婆孩子,要是我看上眼的姑娘,沒有嫁妝我也樂意娶。”鐵匠沉着臉,眉頭緊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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