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葉初靜回來了。

不過一個星期,張寒時平靜的生活,似乎又進入了原先的怪圈。

捧着宿醉後的腦袋與酸痛的腰,從葉大少床上起身,張寒時感覺很不好,心裏卻仍記挂着兒子,他得去叫醒他,陪小家夥刷牙洗臉穿衣,然後給他弄早飯。

這麽想着,他的一只手腕卻被葉初靜握住,輕輕一吻後,葉大少主動道:“時時,早餐想吃什麽?”

張寒時正扣襯衣扣子,考慮了下,沒有拒絕,兩人床單都滾了那麽多回,真沒必要矯情。他現在狀态實在太差,既然葉大少自告奮勇,他也不同他客氣,“你去樓下毛阿姨點心店裏買點豆漿,包子和雞粥,對了,再來份豆腐花和蔥油餅,樂樂愛吃。豆漿要鹹漿,豆腐花要甜的。包子要素餡,不要肉餡,不要豆沙。”

張寒時一口氣說完,也有些存心的意思。葉初靜本來正拿手機在撥,見張寒時似笑非笑斜睨着他,他當即對那頭說了句“沒事”。挂斷電話,他不慌不忙起身,拉過張寒時,就兇狠地吻了下去。

“嗚!”奮力想将他推開,奈何毫無用處,張寒時發不出聲,只能在心底大罵葉初靜禽獸。不就離開了一個星期,他的腰都快被做斷了,一大早這禽獸竟然又發、情!

發現他不專心,葉大少于是越發……禽獸,直将張寒時吻得腰都軟了,只能靠着他勉強站穩,他才放開他。

僅僅一個眼神,他就将他勾得神魂颠倒,幾近失控。葉初靜心底依依難舍,不過他也知再糾纏下去,耽誤了時時照看寶貝兒子,恐怕得不償失。

張樂那小東西,是時時的眼珠子,如今他們兩人在張寒時心裏的地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旦扯上兒子,葉初靜只有靠邊站的份。

……

出了門,兩人各奔東西。張寒時回對門公寓,進廚房給自己弄了點醒酒湯,而葉大少則乘電梯下樓,破天荒的親自買早餐去了。

嘴上說說是一回事,當真看到葉初靜提着便宜廉價的外賣盒,出現在門口,張寒時心裏的驚訝不亞于目睹恐龍在大街上散步。

“時時,讓我進去。”氣度不凡的男人聲音低沉柔情,即便做這種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事,依舊淡定從容,讓人簡直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他手裏提的,是裝有重要文件資料的公事包,而并非一堆包子,鹹豆漿和蔥油餅。

因為太吃驚了,張寒時不由自主聽了他的話,側身讓他進門。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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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穿好衣服,張樂這小家夥噔噔噔跑到門口,一把抱住張寒時的腿,就要撒嬌求表揚,哪知陰差陽錯,他将抱大腿的對象給弄錯了。

“……”葉初靜緩緩垂下視線,看着小奶狗般黏着他不放的張樂,一臉的高深莫測。

張寒時有些尴尬,他趕緊将小家夥抱起來,親了一下,說道:“樂樂乖,爸爸在這裏。”

“……爸爸?”小家夥顯然有些迷糊,他看看張寒時,又扭頭看看剛才他抱住的那個人,接觸到葉初靜的目光,張樂像受到驚吓,直往張寒時懷裏縮。

“乖,”拍拍小家夥的背,張寒時溫柔地安撫他,“那個……葉叔叔他買了早飯給我們,裏面有你喜歡吃的蔥油餅,樂樂該說什麽?”

哪知平日又乖又懂事的寶貝兒子并不領情,趴在張寒時肩頭,小家夥撅着個嘴,悶悶不樂地說:“樂樂不喜歡吃蔥油餅了。”

張寒時:“……”

沒想到樂樂完全不給對方面子,張寒時為難又擔心,他怕這會惹葉初靜不快。依照他對他的了解,過去葉初靜就不喜歡小孩,甚至稱得上厭惡。這些天來,張寒時一次都沒見過他主動親近樂樂,完全不像一個父親的表現。

這讓張寒時矛盾不已,一方面,他巴不得姓葉的能放過他們父子倆,另一方面,見他對待樂樂的态度如此冷淡,又禁不住有些郁悶。

“時時,”葉初靜倒坦然,至少從表面看,他沒有因張樂的不禮貌而不悅,舉了舉手裏的方便餐盒,他沉聲道,“除了你要的,另外我還打包了些其他種類的點心,讓樂樂換換花樣也好。”

張寒時點點頭,不再胡思亂想,也暗笑自己真是自作多情,葉大少這樣的身份,恐怕有一堆女人上趕着要替他生兒育女,從他一個男人肚子裏生出的孩子,不被葉大少視作妖孽怪物,退避三舍,已是他膽量過人了。

懷裏柔軟溫熱的小小身體,又提醒着張寒時,這是他的血脈,他生命的延續。他的寶貝,別人不愛,自然有他來愛。

……

餐廳裏,葉大少儀态端方,吃的是平時絕不會碰的路邊早點,他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十二萬分滿意。這是他第一次坐到時時家的餐桌邊,自然意義重大。

眼下,他光看着桌對面的張寒時,整顆心就快要融化般,湧動着陣陣暖流。安定,愉悅,從身到心的滿足,除時時以外,在任何人身上他都不曾體會到過。

對他溫情脈脈的注視,張寒時起先還能硬着頭皮,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一邊喝粥,一邊照看兒子,偶爾伸手替小家夥揩掉臉上的食物渣。漸漸的,葉初靜的眼神越來越熾熱直白,像一把火,放肆地由皮膚直接燒進了他體內深處,叫張寒時難以消受。

“你這次要待多久?”他只得開口。

葉初靜眼眸微動,終于收回定定的目光,聽張寒時主動問起他行程,心中更是歡喜,他語調溫存,緩緩道:“時時,我準備在晉江城開辦一間公司,将之前幾個在談的項目整合,作為新公司的業務。這樣一來,我也能在這裏一直陪着你,你說好不好?”

手中的湯匙差點吓得掉進粥碗裏,張寒時幾乎立刻想搖頭,又意識到這是當着葉大少的面,忙擠出笑容說道:“晉江市這麽個小地方,要說發展,也是近些年依托望海市才發展了起來,如果你要投資,望海市才是更适合的投資地,那裏也是華國的娛樂文化中心。”

葉初靜聽他這麽說,臉上漸漸沒了笑容,他盯着張寒時,一雙眼眸深沉墨黑,“時時,你該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不讓他裝傻,張寒時也就不出聲了。低下頭,攪拌着碗裏還剩一小半的粥,他突然間沒了胃口。

見他這樣反應,比說什麽話都更清晰了當。葉初靜起先熱切的眼神也在慢慢冷卻,他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神色似有些疲憊,“時時,這些日子你同我在一起,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我們兩個的将來?”還是——你從未相信過我們會有将來?

這後半句,實在太難堪,葉初靜沒能問出口。

一陣沉默過後,張寒時突然停下手裏攪拌的動作,由于低着頭,他的聲音悶悶的,“不,我想過的。”

他的回答幾乎讓葉初靜重燃希望,連眼神也瞬間亮起光彩,可張寒時接下來的話語,卻讓他仿佛堕入了萬劫不複的黑暗深淵。

“我想過我們的‘将來’會持續多久,是一個月?兩個月?嗯,也許更長久些,一年?還是兩年?”

張寒時擡頭笑着,那虛幻的笑容脆弱得不堪一擊,似乎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它輕易擊潰。把一臉害怕的兒子抱進懷裏,張寒時捂住他的耳朵,又看向葉初靜,“過去的每一天,尤其當我們上床做、愛的時候,我都在想,這次你要用多長時間,才會厭倦我,舍棄我,或幹脆毀了我?這些我都仔細想過、考慮過的。”

他無權無勢,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每日都在為生計努力工作打拼。而葉初靜,他生來就高高在上令衆人仰望,是權貴中的權貴,翻手為雲覆手雨。在葉大少又勾起興趣,想要舊愛重溫時,張寒時能做的,唯有保持心境澄明,告誡自己別當真,別沉溺,別在這個栽倒過一次的坑裏再摔一次,站直了。

這時的葉大少,一張俊臉幾乎像凝固的面具,再不複平時的揮灑自如。張寒時卻不怕他那冷硬如堅冰的表情,他問他:“葉初靜,不如你來告訴我,你口中‘我們的将來’,還有你所謂的‘愛’,這次的保質期是多久?”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遇,碰撞,糾纏。葉初靜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像是被這問題難住了。自兩人重遇以來,張寒時第一次毫無遮掩,将這些尖銳的情緒徹底釋放。

而葉初靜被他刺得劇痛難當,每一寸皮膚仿佛都在經受酷刑,桌下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畢露,他無法反駁,任何愧疚、忏悔的語言都顯得太蒼白。

他的沉默,讓張寒時舒了口氣,感覺如釋重負,真是輕松愉快,“葉初靜,我已不愛你了。過去愛你的張寒時,你的時時——”指了指心髒位置,張寒時臉上笑意更深,“他已經死了。”

葉初靜面具似的臉終于出現裂痕,張寒時眼看着它漸漸崩塌,濃烈的悲怆從底下傾瀉出來,他的眼神如同萬物蕭索的嚴冬,冰封斷絕了一切生機。

原來他也是會傷心的。

忽略心頭那點微弱的刺痛,張寒時目光平靜,看着他曾深愛的男人的眼睛,緩緩道:“葉初靜,不如你給我一個期限,等曲終人散,你我各奔東西,我也好有個準備,不必再像上次一樣狼狽退場,你說這樣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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