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讨論完書籍再版的事宜,程璧接到了出版社打來的電話,他将樣書交給張寒時,就與他道別,先一步離開了。
咖啡廳外,大雨還在下,短時間內沒有停止的跡象。
張寒時下車下得匆忙,忘了帶傘出來,而這裏距他停車的地方,差不多隔開了有上百米,這個距離他就算用跑的,恐怕也會淋得濕透。想着再等等,張寒時又坐了十幾分鐘,雨勢沒變小,反倒越來越大。
心中焦躁感愈甚,仿佛有什麽在催促張寒時遠離這裏,他擡頭,又看了眼外面,終于下定決心。起身買完單,快步走出咖啡館,天空中,密集的雨點也在一瞬間從四面八方席卷了他。
盛夏的天氣,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其實就算淋一點雨也沒什麽,張寒時卻生生打了個寒噤,潮濕、陰冷、冰涼刺骨的感覺,又像鬼魂般糾纏上他。
當他穿過馬路,快要走到停車位置邊時,冷不防從路上竄出一輛車,車輪卷起路面橫流的雨水,張寒時毫無防備,被濺了一身。
本來身上就在往下淌水,這下更濕上加濕,虧得張寒時脾氣好,沒有大動肝火,只是暗想這司機真夠冒失的。張寒時還沒怎樣,沒想到那輛招搖至極的藍色布加迪發出剎車聲,反倒停了下來,并開始緩緩向後倒退。
車窗降下,裏面的人卻是張寒時絕不想再見到的。
“喲呵,張寒時,我們可真有緣啊,下雨天大馬路上都能碰見你。”車裏的林森眯起他細長的雙眼,見張寒時狼狽的樣子,他面露嘲弄,“怎麽,你也來找阿靜?不打算玩你那套欲擒故縱的把戲了?”
從以前到現在,林森對他的态度就沒變過,說出的話裏帶着毒,非要刺上他兩句才開心。張寒時站在瓢潑大雨裏,淋得像落湯雞,心情本就不好,這時更懶得搭理他。
見他無動于衷的反應,林森挑挑眉,有些意外,接着又了然一笑,“哼……什麽啊,原來你根本不知道。”
張寒時覺得對方簡直莫名其妙,故弄玄虛,說一些不明不白的話,他到底想幹嘛?
而林森卻不說話,只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不斷在他脖子、胸口、腰腹位置游移,眼神越來越淫、邪。張寒時後知後覺看向自己,才發現今天他穿了白襯衫出門,如今薄薄的衣料已完全濕透,幾乎透明,濕衣緊緊貼着他的身體,簡直比不穿更糟。
一瞬間,他就理解了林森下流目光裏的含義。盡管氣得快發抖,張寒時卻站在原地一步也沒退,因為他知道,哪怕自己露出一點難堪失措的情緒,都只會讓林森這變态更得意。
“無恥。”雙眼直視對方,張寒時的聲音凍結了似的。
林森發出嗤笑,根本不痛不癢。他隔着一道車門,漆黑眼神如爬蟲一般,濕冷,貪婪,充滿了赤、裸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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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寒時是他惦記了許久的一塊肉,當年就招惹得他們那圈子的人蠢蠢欲動。只是一直礙着葉初靜的面,才不好下手。葉大少看他看得緊,完完全全将他視為禁脔,不願與人分享,偏偏越是這樣,就越叫人心癢難耐。
當年不止林森,連孟安那悶騷都對他上了心。說來也真奇怪,他們這些世家子弟,什麽沒見識過,什麽沒玩過,無論嫩得能掐出水的雛兒,還是床技了得的性感尤物,偏偏沒一個能比得了他。
這個張寒時,簡直天生魔性,勾人的很。
林森讨厭他,又忍不住想得到他。張寒時對他們越是不屑一顧、嗤之以鼻,他就越想把他搞上手,看他在自己身下崩潰,一邊哭喊一邊喘息的樣子,一定帶勁極了。
這麽一想,林森盯着他的眼神更加放肆,“張寒時,別以為阿靜現在寵着你,早晚你會落到我手上!”他發出冷笑,為了讓雨裏的張寒時聽得更清楚,故意一字一句,放緩語調,“到時候,你才知道什麽叫‘無恥’。”
“……!”張寒時目瞪口呆,他還來不及反應,姓林的人渣就一腳油門,跑車引擎發出一陣轟鳴,迅速揚長而去。
……
今天真是倒黴透頂。
先是下車匆忙忘了帶傘,接着,張寒時又碰見了林森這個人渣,好不容易回到家,門口竟又杵着一尊黑臉門神。
“你有什麽事?”張寒時擡擡眼皮,一邊拿鑰匙開門,一邊問。
他的态度有些不耐,也有些冷淡,畢竟無論換成誰,淋了一身雨,又遇上一堆糟心事,都和顏悅色不起來。站他旁邊的彪形大漢,張寒時記得對方好像叫邢飛?他看樣子是專程在等他,可事到如今,張寒時已不想明白,葉初靜的保镖出現在這是為的什麽?
“寒時少爺……”
“別,我可不是什麽少爺。”張寒時打斷他。
邢飛高壯威猛的身體繃緊,這個像座沉默鐵塔的男人,這時似乎有些局促。看到張寒時渾身濕漉漉的模樣,他黝黑的國字臉上,兩條濃眉擰起,糾結,最終改口說道:“張先生,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請你去看看大少爺。”
張寒時面露訝異,如同聽到了什麽奇聞,不久前他才看見葉初靜與殷秋離兩人進了酒店,這會兒邢飛要求自己去“看看他”,這也未免太離譜了。
“對不住,我現在不方便。”盡管匪夷所思,張寒時搖搖頭,仍盡量禮貌地拒絕了,“葉先生與我非親非故,我對他的私生活也并不感興趣,這種事……我想你還是另尋高明比較好。”
邢飛愣住,接着,他想起剛才手下人的報告,臉色馬上變了,“不是的……張先生!你誤會了,大少爺他——”
面對邢飛着急地想要解釋什麽的樣子,張寒時微微一笑,說:“沒什麽好誤會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聚聚散散原是平常。可以的話,我只希望你能轉告他,如果他心裏真的還有一點愧疚,就請他放過我和樂樂,別再來打擾我們父子兩人的生活。那樣,我會十分感激他的。”
門開了,張寒時走進去。
他不想再聽邢飛的辯白,強撐着說出那番話已是極限。此時此刻,他只覺渾身從頭到腳,連每一個毛孔裏無不透露着疲憊。靈魂無處安放,躁動喧嚣,它們在咆哮,尖叫,似要脫體而出,他只能盡最大的努力,維持臉上的表情不要崩塌。
“沒什麽其他的事,就請你離開吧。”
說完,張寒時當着邢飛的面,将門徹底關上了。
站立良久,直到确定那扇緊閉的門不會再打開,高大的黑衣保镖終于無奈離去。
張寒時聽到腳步聲離開,他背靠門滑坐在地上,蜷起膝蓋,将身體縮小成一團。他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很久很久。
他的頭發還滴着水,一绺一绺,猶如烏鴉羽毛般,黏在他的臉頰與額際,他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蒼白,幾近透明的皮膚下,淡青色筋絡清晰可見。他的表情平靜而又悲傷,叫人看了,忍不住連心都為之揪緊。
循聲出來察看的鄧女士,不小心目睹這一幕。她沒有出聲,抱着仍在午睡迷糊中的小家夥張樂,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
時間一晃而過。
那場幾乎要将全城淹沒的暴雨之後,接下來的兩天裏,又時斷時續下了幾場雨。等到雨止天晴,氣溫漸漸又炎熱起來。
這幾天,張寒時待在家裏,一直沒出門。除了陪兒子,吃飯,以及很少的睡眠休息時間,大多數時候他都将自己關進書房,埋頭于工作。
心無旁骛,寫稿的效率自然驚人,與此同時,他的煙瘾又大了起來。身為醫生的柳佳瑩一直不贊同他抽煙,張寒時也自知這東西吸多了對身體無益,平日一直盡量控制,只有當他思路受限,熬夜精神困頓,或情緒起伏特別劇烈時,才會來上兩支。
張樂這小東西卻不依了。他蹲在書房門口,一口一聲“爸爸”、“爸爸”,模樣可憐兮兮,活像只被人抛棄的小狗,終于叫得張寒時心軟,打開了門。
“寶貝兒,爸爸在這裏。”叼着煙,張寒時還沒來得及點上,他身上襯衣也皺巴巴的,頭發淩亂,倒有幾分頹廢落拓的美,彎腰抱起寶貝兒子,他親了親小家夥肉嘟嘟的臉。
張樂雖然才三歲半,對柳佳瑩的吩咐他可記得牢牢的,伸出兩只蓮藕般的小手,把張寒時嘴邊的香煙拿掉,然後,他捧起最心愛爸爸的臉,一邊一下,大大香了兩口,奶聲奶氣說:“爸爸,我可不可以出去玩?鄧阿姨說工作要勞逸結合,我不要爸爸這麽辛苦,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張寒時幾乎立刻被兒子一本正經、小大人似的樣子逗樂,捏捏他的小臉,心裏卻是暖洋洋的,工作再苦再累,有了這麽個寶貝,要他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乖,”摸摸小家夥的頭,張寒時一臉憐愛,“爸爸答應你。樂樂想去哪兒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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