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也許是受林奇帶來的壞消息影響,清晨時分,遙遠的天際,當第一縷金色晨曦自地平線掙紮探出,又從窗戶灑入室內,張寒時也從黑色夢魇中驚醒。

他滿頭大汗,氣喘不定,手腳抽搐幾下,整個人發出一聲慘叫,便幾乎彈坐了起來。

“時時?!”

原本抱着他睡的葉初靜也猛地驚醒。他見張寒時面色慘白,身體微微發抖,一副被吓壞了的模樣,立即皺着眉頭,将他重又摟進懷裏,輕輕拍打,“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張寒時這會兒來不及思考,已快兩天沒見的葉大少為何會躺在他身邊,他根本說不出話來,只劇烈喘息着,若不是葉初靜抱住他,讓張寒時确定那是個夢,說不定現在,他仍深陷于那真實得過分的恐怖夢境裏。

“時時——”葉初靜嗓音低柔,帶着剛睡醒的沙啞,性感得要命。他親親他,又道,“是不是做噩夢了?”

被葉大少這樣貼在耳邊低喃輕語,換做旁人,恐怕早已被撩撥得連骨頭都要酥了。張寒時卻只搖頭,雙唇緊抿,就是不願開口。見他這般固執,葉初靜也不逼迫他,只是不斷地落下輕吻,從額頭,眉心,鼻子,臉頰到嘴唇,一處都不放過,邊親邊不忘誘哄:“乖,告訴我,說出來就沒事了,嗯?”

也許是那聲音太溫柔,讓人一時失了警惕。急促的呼吸慢慢平複,心底的驚恐卻如幽靈一般揮之不去,張寒時終于忍不住,向身旁的男人傾訴,“我……我夢到自己死了。”

要親口說出這些并不容易。夢中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真實,陽光照射在皮膚上的溫度,吹過臉頰以及耳畔的風聲,以及最後的最後,當他自由落體重重摔到地面時,骨斷筋折,髒器破裂的聲響,劇痛如海嘯般瞬間淹沒他。夢裏的時間很暧昧,叫人發瘋的疼痛也許只持續了一兩分鐘或更短,又好似一輩子那樣漫長。

疼痛如此真切,勝過一切。直到現在,因為那個噩夢,張寒時身體的每個細胞似乎仍在顫抖,哀鳴,隐隐作痛。

他仿佛又回到當年,那段不堪回首的灰暗日子。滿懷絕望,已走投無路的他,爬過了醫院頂樓的鐵絲圍欄,站在平臺邊緣,腳下一半騰空,二十層的高度,底下是一片堅實的水泥地。那天天氣特別好,陽光異樣明亮,照得地面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

他很幸運,在最後關頭,被當時在醫院值班的柳佳瑩發現。一個人的生死,有時真的只在一念間。

張寒時才說完,整個人就被葉初靜更用力地抱住了。

“時時……別害怕。那只是個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不會讓你再出事……!”

就像搬開了一塊大石,張寒時說出來後,心裏确實沒那樣難受別扭了。倒是葉初靜,他叫他別害怕,他自己的聲音卻在發抖,比剛才張寒時還更慌張,兩條手臂也越收越近,像生怕懷裏的張寒時會在下一秒消失不見一樣。

“嗚……”被他勒得喘不過氣,張寒時痛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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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大少這才驚醒一般,他放松力道,語氣中滿是歉疚焦急,“對不起,時時,是不是弄疼你了?有沒有那裏受傷?”

喘了兩口氣,張寒時伸手,将兩人隔開一段距離後才搖搖頭,回道:“我沒事。那個夢當然不是真的,你別太緊張。”

哪怕看不見,光憑聲音和肢體語言,便已讓張寒時覺察到葉大少的失态異樣,雖有些怪怪的,但張寒時并未放在心上。他也想不到,明明做噩夢的是他,結果到頭來卻要他來安慰葉初靜。

一大早的,這個不太吉利的夢,讓張寒時徹底沒了睡意。他一起來,葉初靜自然跟着起床。擠好牙膏,杯子接上水,再将一切都送到張寒時手裏,等他刷完牙,似乎有些患得患失的葉大少,又壓着他狠狠親了一通。

男人的身體構造,注定在清晨容易擦槍走火,情、欲如同火焰,風暴,漩渦,被點燃,擴散,高漲。張寒時被吻得暈頭轉向,就像置身于波濤狂湧的海面,等回過神,他與葉初靜又糾纏在一起,回到了床上。因看不見,身體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他神智尚留一線清明,咬住嘴唇,不願輕易洩出呻、吟。

“乖——”葉初靜卻不放過他,他不斷親吻他眼角,用纏綿入骨的嗓音在他耳邊呢喃,“叫出來。”

這可怕的男人,連聲音都如同一件溫柔致命的武器,誘人深陷,再将你殺的片甲不留。

下樓用早飯時,張寒時還有些腿軟。

“爸爸!”小家夥張樂連走帶跑,上前要抱抱。等真黏在張寒時腿上,他眨眨眼,伸手摸了摸張寒時的眼角,傻乎乎道,“爸爸,你眼睛紅紅的……”

盯着張寒時的嘴唇,張樂覺得比桌子上的玫瑰花還要漂亮鮮豔,于是他又喜滋滋地補充:“爸爸,你真好看!”

張寒時抱着寶貝兒子,聽了他的“馬屁”,此時連耳朵尖都紅得像要滴血,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旁邊,葉大少一臉神清氣爽,面帶笑意,向低眉斂首,規規矩矩站立在一邊的傭人吩咐:“開飯吧。”

……

吃過早飯,葉初靜不再像前兩日那樣避而不見,不知忙些什麽,他又開始對張寒時噓寒問暖,連吃藥喂水這樣的小事,都親力親為。

接下來的幾天裏,兩人之間的關系,在一方的妥協及另一方小心的維持中,倒又緩和下來。

張樂的轉學手續也辦妥了。換了個新環境,小家夥第一天尚有些不适應,到第二天時,他就已經交上新朋友,到了傍晚,他還會将幼兒園裏發生的事都講給張寒時聽。

孩子的适應力有時往往超出大人的想象,張寒時也徹底放下心,開始安心養病。

從那次通話之後,張寒時便沒再打給林奇,殷秋離意外身故,對林奇的打擊很大,他想那個看上去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林奇,大概是需要一段時間來獨自平複心境的。

到了第四天,事情果然如林奇所說的,殷秋離的死訊終于被公布。可以想見,這樣一個有容貌又有演技的年輕演員意外離世,如同新星隕落,令人扼腕,演藝圈和媒體一片哀悼聲。

不管這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這一不幸事件,确實引發了廣大關注。連負責照看張樂的鄧女士,她平時不怎麽關心明星演員,見了張寒時,也會同他順便讨論惋惜幾句。

……

一星期後,別墅一層東部——

靜室內,張寒時正獨自一人坐在躺椅裏打盹。兒子還在幼兒園,葉初靜則忙他的公事去了,也沒在他身邊,周圍十分安靜。

葉大少從不會虧待委屈自己,這棟別墅不僅占地廣大,受雇傭的人員亦是衆多。不過他排場雖大,卻知張寒時不喜這套,平日除非必要,大宅的傭人們絕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這間風格簡練的靜室,是張寒時最常呆的地方。午後陽光通過大片特殊處理過的玻璃牆灑進室內,将整間房照得明亮通透,即使看不到,張寒時也能感覺到那無所不在的陽光。

靜谧的氛圍,極易勾起人的瞌睡蟲,張寒時睡意上來,便眯了一會兒。他每日吃吃喝喝,想睡便睡,也沒什麽壓力,自覺整個人都快長胖一圈,然而葉大少卻總嫌他太瘦,尤其在床上時,捏着他的腰便說太細,每日換着花樣要他多吃飯。

正迷迷糊糊,張寒時就聽見有人在敲門,鄧女士的聲音在門外邊響起,“張先生?張先生?”

“鄧女士,請進。”坐直身體,張寒時很快便揚聲應道。住了這麽些天,負責照看小家夥張樂的鄧女士,是這棟別墅裏少數幾個能和張寒時聊聊天的人。

拉開移門,室內到處都是厚實的羊毛地毯,人在上面走沒什麽聲音,鄧女士似乎走得有些急,呼吸聲急促,還沒坐下,便聽她道:“張先生,前兩天那個意外墜樓去世的明星,叫……叫……”

“殷秋離。”

“對對!殷秋離!”鄧女士一急,倒連對方的名字都忘記了。上次閑聊,她聽張寒時說起殷秋離是他朋友的朋友,這才會急着趕來告訴他,“張先生,剛才我看新聞上在報道,說這位大明星是吸了毒,才會跳樓的!而且,他還……他還……”

張寒時聽得呆愣住,片刻後,他才意識自己聽到了什麽。

“鄧女士,他還什麽?”張寒時問得有些急。

喘了兩口氣,長着一張圓臉,人看起來非常慈善的鄧女士拍拍胸口,仿佛這才有勇氣接口說下去,“新聞裏都在說,他還殺了人!”

“他殺的那人,來頭可不小,我看新聞報道模模糊糊的,似乎都不敢講太詳細呢!”

張寒時聽完,就像被雷劈中一般,這下是徹底忘記了該作何反應。最近幾天,媒體狂轟濫炸下,他沒再關注這事,只準備過兩天,再打給林奇聊表慰問。

誰能料到,事情非但沒能逐漸平息,偏偏背道而馳,愈演愈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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