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張寒時簽了字,之後的幾天,他心裏卻空空落落的。
葉初靜迫不及待想塞給他的那些股權地産,張寒時只接受了很小一部分,即使這樣,也足夠他與樂樂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然而,他卻并不覺得高興,葉初靜說的那些話,如同一個魔咒,将他牢牢困住了。
自兩人重逢以來,張寒時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将對方那些甜言蜜語當真。可現在,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張寒時躺在床上,背後抵着男人堅實寬厚的胸膛,他心裏總有一個念頭,會難以遏制地冒出來——如果他們真的十年,二十年後仍糾纏在一起,哪怕兩鬓蒼蒼,垂垂老矣,一輩子都這樣過去了,他又該如何自處?
光想想,張寒時就覺得頭發都要白了。
這天,薛老替他把完脈,就一針見血地說道:“思慮過甚,于己無益。”
只簡單幾個字,讓張寒時愣愣半晌,他不是那種偏激狹隘,容易鑽牛角尖的性格,尤其在經歷了那麽多之後。眼下,心事被人點破,他反倒豁然開朗,該來的總會來,有些事已經發生,想再多也不能改變什麽,外界狂風暴雨,不如守住內心的安寧和平穩。
見張寒時臉上的郁郁之色逐漸消散,猶如撥開雲霧,重現天日,那位白發耄耋的薛老先生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贊許之意。
……
時間飛逝,一轉眼,張寒時搬到木蘭湖居住已有一個多月了。
進入十月,最酷熱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随着秋天的腳步臨近,天氣也日漸涼爽起來。期間,張寒時一直在接受治療,每個星期,薛老和他的學生都會上門來為他進行針灸。眼睛一直沒什麽起色,好在張寒時心性堅韌,即便吃再苦的藥,身上臉部紮得像刺猬,他也從未抱怨過一句。
這天正巧是周末,薛老先生準時于午後二點鐘來到別墅,在老先生的示意下,張寒時臉上的紗布被一層層揭開,随後便進行慣例的針灸,與往日不同的是,這一次針灸結束後,張寒時睜開眼,眨了眨,又眨了眨,随即臉上就浮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如何?”旁邊的薛老開口問。
張寒時聞聲回頭,雖然還是看不清東西,他的視野裏卻不再黑暗一片,周圍晃動的人影,窗外模糊的大團光暈,他能真真切切看到了!因為太激動,張寒時嘴唇翕張,深呼吸好幾次,卻仍舊發不出聲音。
“別急,接下來還得慢慢調理。”那位薛老先生按住他的肩頭,讓他重新坐下,似乎已看穿了張寒時想說些什麽。
“爸爸——!”
随着這清脆的喊聲,一直等在外面的小家夥張樂推開門,便迫不及待,朝張寒時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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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寒時只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向自己撲來,他下意識張開手,将寶貝兒子接入懷中。心底的激動難以言表,他本已做好了一輩子看不見的最壞打算,眼下,變幻無常的命運又似乎打算對他網開一面,張寒時只能緊緊抱住懷裏的兒子,等激蕩的情緒稍有平複,便向一旁的薛老先生誠懇地致以了謝意。
那位薛老卻着實是個怪人,聽到感謝,他也不吭聲,也不見多高興,吩咐他的學生收拾完東西,便直接走人,幹脆利落至極。幸虧這段時間的診療,讓張寒時對老先生的脾氣略略了解一二,才沒有過分感到詫異。
有人走,就有人來。
葉初靜聽到消息,他扔下開到一半的視頻會議,匆匆趕至。當他出現在門口的瞬間,張寒時似有所感,擡起了頭——
“葉初靜?”他臉上仍挂着高興的笑容,對那團模模糊糊的影子,張寒時莫名有種直覺,知道那是誰。此時此刻,這些都顯得無關緊要,他只想将心裏的喜悅與見到的每一個人分享,“薛老說再過段時間,我的眼睛要完全恢複也不是不可能的……”
話才到一半,張寒時就被抱住。
一個又一個的吻,如雨點般落到他臉上,張寒時只能慶幸——幸虧他提前将小家夥張樂打發了出去。過去好一會兒,緊緊抱着他,似乎比張寒時還要更激動的男人,才用隐忍又微顫的語調,嘆息道:“謝天謝地……”
兩人靠在一起,接下來都沒再開口。
到了晚上,有段時間沒聯系的柳佳瑩打來電話,交談間得知這個好消息,她自然也十分高興。
「寒時,後天就是爸爸的六十八歲大壽,要是方便的話,你就和樂樂一起過來。等老爺子過完壽辰,我準備将我們離婚的事,還有我和曼婷的事都向爸爸媽媽坦白。」柳佳瑩在那頭說道。
張寒時聽得一愣,片刻後才釋然笑道:“佳瑩,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支持你。”
兩人都知要說服柳家二老,尤其是頑固的柳老爺子,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電話裏又商量了半天,他們才結束通話。
張寒時靠在床頭,臉上還算平靜,心裏卻七上八下的。他身邊,默不作聲的葉大少這時湊近他,親了一口,出聲道:“時時,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張寒時正出神,聽了他的話不禁有些意外。打電話時,他并未避諱葉初靜,與柳佳瑩談話的內容,自然被葉大少聽了七七八八。若是以前,以這男人獨斷專行的脾氣,第一句絕對是“不準去”,而非“要不要”。
“時時……”見張寒時兀自出神不理他,有着一張英俊面孔的男人又湊過來,語氣簡直委屈。
“別鬧了。”張寒時把他推過一邊,又好笑又好氣,“柳老爺子過壽,你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湊什麽熱鬧?”
聽了張寒時的話,葉大少不再吭聲,半晌後,卻聽他又試探着問:“那我不露面,就送你和樂樂過去?”
張寒時似乎能感覺到身邊葉大少直白期待的目光,他只能硬着頭皮,“嗯”了一聲,算是同意。葉初靜抱着他,明顯也松了口氣的樣子。張寒時原本想說什麽,張開口,卻終是沒有出聲。
……
到了柳老爺子壽誕當天,張寒時帶着兒子張樂,依約準時到了柳家二老位于西郊的別墅。
秋高氣爽,柳家別墅也一片熱鬧歡騰的景象。老爺子為人豪爽,朋友衆多,院子裏已擺開好幾桌席面,來了不少親眷好友。人逢喜事精神爽,柳老爺子滿面紅光,笑聲遠遠就能聽見。
“哎喲,樂樂,心肝寶貝兒!”一見張寒時與張樂,老爺子臉上神色更是高興,他與柳媽媽也不忙着招呼客人了,直接上前抱起有段時日沒見的寶貝孫子,親個沒完。
“小張啊,你的眼睛怎麽了?”等過了一會兒,還是細心的柳媽媽發現不對。
人都已經在二老面前,自然是瞞不過去了,等張寒時把事情挑無關緊要的地方略略一說,柳老爺子當即沉下臉色,氣咻咻道:“胡鬧胡鬧!發生這麽大的事,你和佳瑩兩個怎麽能瞞着我們?小張,你是把我老頭子當外人了是不是?佳瑩呢?她怎麽沒和你們一道過來?”
張寒時沒想到兩位老人的反應那樣大,心裏又是感動又不免難過愧疚。他知不可能一輩子瞞着他們,等事情徹底曝光,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兩位實實在在關心他的長輩。當年答應與柳佳瑩結婚,張寒時并未考慮那樣多,接下來,他卻注定要讓兩位老人傷心了。
心念電轉,得知柳佳瑩還沒到,張寒時忙将帶來的上好茶葉遞上,又笑着替柳佳瑩掩飾了幾句。大好的日子,柳老爺子心裏雖狐疑,卻不便發作,柳媽媽在旁見了,忙出聲解圍,好說歹說,總算說動柳老爺子去了別處。她将張寒時拉到庭院另一邊坐下,趁四下無人,小聲問道:“小張啊,你實話跟我說,你和佳瑩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張寒時暗暗吃了一驚,他想不到柳媽媽如此敏銳,只得含含糊糊道:“媽,您為什麽這麽說?”
也許是女人的先天直覺,也許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了解,讓富态和藹的柳媽媽一臉凝重,“前些天,佳瑩她帶了一位姓厲的小姐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席間我們問起你與樂樂的情況,她也同你現在一樣支支吾吾的。”
張寒時一聽,便不由得在心中嘆息,只怕柳媽媽是已經察覺到什麽了。
“小張啊,佳瑩這孩子從小被我和我家老頭子寵壞了,她要是有什麽做得不對的,你就看在我們兩個老的面上,多多包涵。”打量張寒時的神色,柳媽媽見他不說話,又接着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佳瑩能遇上你是她的福氣。夫妻間哪能沒有磕磕絆絆?重要的是彼此互敬互讓,有什麽矛盾不愉快了,就說出來,千萬不能憋在心裏。我和老頭子這麽多年過來了,自然也希望你們能長長久久。”
柳媽媽的字字句句,都叫張寒時心裏難受得厲害,這一刻他整個人仿佛被架在火上,幾乎坐立難安。面對這樣一個慈祥善良、一心一意為他們好的長輩,他覺得自己實在不能繼續欺瞞下去。
“媽,我和佳瑩,我們已經——”
張寒時正準備開口吐實,恰巧這時,從院子門口那邊,也傳來了汽車喇叭聲。接着,他就聽到了柳佳瑩叫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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