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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看着葉初靜的雙眼,一字一句認真道:“無論如何,這塊玉對我來說都太貴重了,最近我沒再做那些不好的夢,我想……”
“時時,”葉初靜卻打斷他,輕聲勸說,“既然這樣,那就不妨再多戴一段時間,嗯?說起來這玉不過是個象征符號,葉家一代一代傳到現在,難免被誇大了些,我并不看重這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葉大少面不改色,語氣平淡,仿佛他談論的只是一顆路邊随處可見的石頭,而不是雲水葉氏代代相傳的家主信物。
張寒時心裏自然一清二楚,就像舊時帝國皇帝專用的天子玺,哪裏是說送人就送人的?但眼下,他也實在不願為了一塊玉繼續神神叨叨的。張寒時已打定主意,就當暫時由他替葉大少保管着,之後尋個适當的時機,把玉還回去就是了。
見他不再出聲,葉初靜眼神微松,他牽着張寒時的手,繼續沿湖岸邊漫步。
“時時,今天我母親講的那些話,你一句都不要聽。我沒想到她會直接來找你,最近她也是越來越糊塗了。”
邊走,葉大少邊又開口。他洞若觀火,看張寒時臉上的神色,就知他心底在疑惑些什麽,于是也不打算隐瞞。
從他的話裏,張寒時才得知,今天的事遠遠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簡單。廖秋茹早有預謀,她兵分兩路,除了帶人親自登門,另外還聯合了一批人,到葉初靜新成立的公司去鬧。之前邢飛急匆匆向葉大少彙報的,就是這事。
“出了這麽大的岔子,你不去公司處理,真的沒關系嗎?”聽葉初靜說到這裏,反倒是張寒時替他擔心起來。
他實在想不通,事到如今,葉大少怎麽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拉着他飯後消食散步呢?
見張寒時一臉緊張,葉大少莞爾。他本來要趕去市內,半途接到邢飛鄧梅他們的電話,立刻決定折返。對他的母親,葉初靜太過了解,如果這次他沒及時趕回,真不敢想她會對時時再做出些什麽。
此時此刻,撫摸着張寒時的頭發,葉初靜心底滿是慶幸,他低下頭,再次親了親他柔軟的唇瓣,低聲安慰道:“放心,公司那邊我已交給謝懿他們在處理,他們能應付的。”
張寒時卻半信半疑,他聲音也低下來,問:“葉初靜,是因為這次新公司的事對嗎?”
他這樣敏銳,葉大少不免意外,接着很快點點頭,臉上露出笑意,“可以這麽說,但也不全是。”
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似乎在思考該怎麽樣繼續,事情委實有些複雜。
“經過幾代人,葉氏集團已發展得太龐大了,旗下的子公司分布多個大洲,觸角伸至各個領域,它就像一個臃腫的龐然巨物,馬力全開,無法回頭,由于太巨大,也無法及時剎住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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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局面,進行必要的結構調整,精簡,砍去冗餘的旁枝末節,以适應新的情況和要求,是勢在必行的。可家族內部一些人的觀念過于陳舊頑固,他們從現有的體系制度中獲益,固步自封,難以改變,這部分人又不願放棄他們手中的權力,我只能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在晉江市成立新公司,不過是整個改革計劃的其中一環。
葉大少舉重若輕,張寒時卻聽得明白,葉氏這樣的世家門閥,各方利益盤根錯節,千頭萬緒,改革勢必觸動許多人的利益,真要實行,又談何容易。
“只怕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擰着眉,他一語中的。
葉大少笑起來,用力握了握張寒時的手,“別擔心,這些人都算不得什麽威脅,看在同是葉家人的份上,才一直沒去動他們。他們每年都在葉氏集團旗下的公司領着幹股,若是仍嫌我沒有喂飽他們,非要作法自斃,那也怨不得我動手清理門戶了。”
到最後一句時,葉初靜的聲音連同表情已完全冷了下來。
說到底,自上一任家主葉道山倒臺後,趨附于他的一大批人樹倒猢狲散,但其中仍有那麽一部分頑固派,仗着自己的身份倚老賣老,其中,尤以葉家旁系的幾位長輩為甚。
當初,在他父親葉道山與三叔葉維良争奪家主之位時,他們就站在葉道山這邊。之後,憑着三代老爺子留下的遺訓,以及親傳的家族血玉,葉初靜坐上第五代家主的位子,名正,言順。這些老家夥抓不出錯,只能隐而不發,外界漸漸卻有了一些不利風評,說他不重天倫,鬼蜮伎倆,手段狠辣等等。
這次,對整個葉氏集團的資源進行重新調配、整頓,似乎終于讓某些人認為時機已到,從而迫不及待起來。而他的母親廖秋茹,最近的日子也實在不好過,她娘家那邊出的事已成定局,廖秋茹一直以來倚仗的望海廖家,如今已經搖搖欲墜,不複往日風光。
葉初靜侃侃而談,張寒時在旁邊聽着,心裏也不免有些感慨唏噓。
對待廖秋茹之前的舉動,他無法認同,倒也能稍稍理解了。娘家垮臺,丈夫與衆多情人打得火熱,也許這讓她不得不牢牢抓住兒子這根救命稻草,真是一出豪門狗血劇。
這次從北方來到晉江城,無論是她自發自願,或不小心做了別人手裏的那杆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采取的方式手段大錯特錯。但凡廖秋茹心裏對葉初靜有一點顧念及母愛,也不至于聯合一群居心叵測、圖謀不軌的葉家人,給自己的兒子下套,來逼迫于他。
張寒時不愛勾心鬥角,對世事卻看得通透,他甚至開始同情起葉初靜。但見葉大少神色從容,臉上看不到一點傷懷着緊之色,張寒時又有些不太确定,他問:“葉初靜,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這些事,過去的葉大少根本提都不會和他提。
握着他的手,沿棧橋漫步于冬夜的湖邊,體态修長高大的英俊男人這時停下腳步,他扭過頭,就這麽望着張寒時,似乎被他問住了,連一向自信的聲音都變得有些不确定,“你不願意聽嗎,時時?”
“不,沒有。”搖搖頭,說實話,張寒時覺得這樣好多了,至少一切明明白白,坦坦蕩蕩的,讓他不至于雲裏霧裏,像被吊在半空中,完全無法踏實。
葉初靜也松了口氣,道:“那就好。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我得告訴你,讓你知道。”
就像過去的張寒時,每一天,他都有許許多多的話講給自己聽。而葉初靜卻無法做到如他那般,對人對事,他都充滿控制欲,卻又戒心重重。
可現如今,面對同樣滿心防備的張寒時,就像兩只刺猬,是注定無法貼到一起的,強行靠近,結局只會非常慘烈。葉大少為此特意去咨詢了他的心理醫師,按照對方給出的建議,一步一步,才好不容易換來今日能手牽手并肩散步,交流談天的局面。
葉初靜一直非常小心,不讓身體裏那頭黑色的猛獸,沖破禁锢它的枷鎖,跨越那條危險的邊界。
正因為這樣,兩人的關系才能勉強維持在一個平衡點上。
他們出來已有段時間。張寒時停下來,回頭向身後望去,遠處的別墅已隐沒于深沉夜色中,燈火黯淡模糊,夜空深寂,看不見星光,天氣似乎越發地冷,即使穿着羊絨大衣,也擋不住寒氣從衣物每一條縫隙裏一寸寸侵襲入體。張寒時呼出一口氣,朝他身邊的人說道:“葉初靜,我們回去吧?”
不知在想些什麽的葉大少微微一愣,随即舒展眉目,聲音又沉又低,道了句:“好。”
他說好,而這時,湖畔刮過風,天空降下了第一朵雪花。
毫無聲息,毫無重量的細雪,比羽毛更輕,落到皮膚上,迅速消融,化成水,嘴唇上冰冰涼涼的觸感,張寒時還沒反應過來,葉大少卻已低首,噙住他的唇,輕掃了一下。
“下雪了,時時。”他說。
張寒時不由擡頭看向天空,今冬第一場新雪在夜空中紛紛揚揚,潔白的雪花飛舞着,細如鹽粒,寂寥寧靜,它們落到草叢間,落進湖裏,落在整片大地之上,仿佛一幕美好無聲的電影畫面。
“下雪了。”重複着葉初靜方才的話語,張寒時眨眨眼,有一粒雪花恰巧融化在了他卷曲的眼睫上,仿佛一滴将墜未墜的淚水。
葉初靜又低下頭,吻他的眼睛,張寒時下意識閉上眼,屏住呼吸,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微微顫動。葉初靜低低笑出聲,他安撫地啄了一下他的臉頰,湊到張寒時耳畔,用他充滿磁性的美聲輕輕道:“新年快樂。”
耳邊被熱熱的氣息吹過,張寒時整個人哆嗦了下,由尾椎骨向上直蹿起一股麻痹感。他徹底回過神,臉有些發熱,低不可聞地回了葉大少一聲:“……新年快樂。”
發出滿足的嘆息,葉初靜伸手将他摟在懷裏,心中滿是疼惜與不舍,思量再三,有些話葉初靜覺得也許是時候告訴他了,卻又不忍破壞眼下難得的安寧溫馨。
真相很殘酷,可若不解開張寒時最大的心病,跨過那道坎,他們再難進一步,倒不如幹脆一些。可時時若知道了,又該有多傷心?
他真是舍不得。
向來殺伐決斷的葉大少,此刻竟猶疑不決,陷入了兩難。
“葉初靜,你……?”張寒時卻敏銳地察覺到他的變化。
又深深嘆了口氣,葉初靜拍拍他的肩膀,盡量放輕聲音:“時時,我明天想帶你去見一個人,那人姓吳,你應當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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