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玉京城,酒店頂層套房內——
整個人失魂落魄,怔怔流了半天眼淚,張寒時此刻終于睡着了。
葉初靜陪在他身邊,替他蓋好被,深黑雙眼定定凝視了好一會兒,确定張寒時已經睡熟,短時間內不會醒來,他才俯身親了親他紅腫的眼角和額頭,起身離開了房間。
卧房門外,一衆保镖等候在外,見他出來,為首的邢飛剛想開口,葉大少一個眼神掃視過來,他随即噤聲。
“時時昨夜整晚沒睡,別吵醒他。”葉初靜邊向另一側的書房走去,邊沉聲囑咐。
邢飛應了聲是,轉頭向他身邊的兩個手下壓低嗓門道:“小王,你和虎子兩個守在這兒,小心點,別弄出動靜來。讓兄弟們都各就各位,提高警惕。”
身材同樣高大,長相卻十分秀氣的王碩與另一邊的劉虎立刻點點頭,異口同聲道:“明白,隊長。”
面色黝黑的邢飛沒再出聲,只微微颔首,便跟在葉初靜身後,穿過走道,匆匆進了總統套房南側的書房。
“情況如何?查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沒有?”剛坐定,葉初靜便出聲詢問。
邢飛關上房門,随後上前一步,報告道:“我們的人已徹底調查過吳铮亮的底細,他确實什麽也不知道。幾次通話,都是對方主動聯系的他,那筆每個月定期彙入他戶頭的錢,已确定是從境外銀行的某個離岸賬戶彙出,而開戶人,目前我們還在與迪拜銀行方面交涉,需要一點時間。”
聽到這裏,葉初靜嗯了一聲,道:“小心點,不要打草驚蛇。”
對方煞費心機,只怕也是想要隐藏身份不被發覺,究竟是為什麽,對方非要置一個本已時日無多的女人于死地,只能等一步步深入調查挖掘下去,找出原因了。
葉初靜一直以為,張寒時只是普通家庭出身,如今,确認他母親是遭人謀害,那個指使吳铮亮的元兇仍然躲藏在幕後,其真面目尚未被揭發,整件事也愈發撲朔迷離。
沉吟片刻,葉初靜雙眉深鎖,說道:“你們盡快去查清楚,不管害琴姨的人是誰,一定給我挖出來!”
“是。”邢飛表情肅穆,他稍頓了頓,打量葉初靜的神色,補充彙報道,“大少爺,還有件事,關于四年前寄給張琴女士的那些文件和照片,我們已查出是誰在背後弄鬼。”
聞言,葉初靜擡頭,目光直直看向邢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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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邢飛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硬着頭皮呈禀,“是您的前妻,龍俪龍小姐。”
起先,不止邢飛,連葉初靜本人都以為,這事與他的母親廖秋茹八成脫不了幹系,但這一刻,從邢飛口中聽到那個名字時,一向從容沉穩的葉初靜也不禁面露驚訝,“是她?!”
邢飛點點頭,接着又道:“除此以外,我們還查到在張女士過世後,龍小姐仍多次派人暗中盯梢寒時少爺,他們……害得他每份工作都幹不長久。”
邢飛不敢有所隐瞞,将調查到的真相原原本本報告葉初靜。包括張寒時那段時間的遭遇,他幹過的那些又苦又累的活,住最便宜的地下旅館,以及龍俪的人數次三番,暗中到他的工作地點上門威脅恐吓,讓他不斷被辭退,情況一直持續了有三四個月才停止。
即使連邢飛這樣受過嚴格專業訓練的保镖,在講述這些的過程中,都不由語調發沉。他難以想象,那位和和氣氣,從來不會盛氣淩人,對他們說話總是輕言慢語的張先生,竟然曾吃過那麽多苦頭。
聽完這一切,葉初靜沉默不語,他用手撐住額頭,久久之後,方才聽到他極深地嘆了口氣。
“龍俪自己不可能知道這些,去查一查當年是誰給她透的口風。”
胸口一陣賽過一陣抽痛不已,葉初靜仍有條不紊地吩咐邢飛。龍葉兩家常有往來,他也算從小就認識龍俪,她就像個驕橫跋扈,被寵壞了的公主,唯我獨尊,喜歡什麽就一定要得到,當年她跑到葉初靜面前,說要同他結婚時便是如此。不知道則罷,一旦知曉張寒時的存在,她必定不肯善罷甘休,做出那樣的事完全在意料之中。
身為龍家千金,沒有什麽能限制龍俪,她的道德觀極為淡薄,有一種孩子般的惡毒與殘忍。龍俪沒有痛痛快快解決張寒時,葉初靜相信她只是準備像貓捉老鼠一樣,慢慢玩死他,
之所以沒能繼續,恐怕是因為當時葉初靜恰巧發現她吸、毒,送她去進行強制戒毒,導致龍俪接下來很長一段時日自顧不暇。算一算時間,都能一一吻合對上。
葉初靜心底不知是慶幸抑或後怕,只越發痛恨起當年的自己。因自負狂傲而被蒙蔽雙眼,他究竟錯過了多少發現真相的機會?
“大少爺……”
邢飛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幾乎從未見葉初靜露出過這樣苦痛難言的表情。他心目中的葉大少,遇人遇事從來不動如山,從容自如,他慣于将情緒內斂,讓人摸不透他真實的喜怒,而非現在這樣。
“邢飛,你說時時他會不會永遠都不肯原諒我了?”葉初靜聲音微啞,洩漏出他發自心底的不确定。
憋了半晌,如一座黑色鐵塔般的沉默保镖搖搖頭,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張先生他人很好。”
書房裏安靜得落針可聞,連空氣都仿佛凝滞了。待到心情慢慢平複,葉初靜才舒了口氣,擡頭吩咐邢飛,“你先出去吧。等時時醒了,馬上通知我。他剛剛經歷了那些事,情緒不穩,中午都沒吃東西,你派人去問一下餐廳,有沒有開胃一些的菜,或者炖點湯準備着。另外讓其他人嘴嚴些,別再提今天的事,我不想再看他傷心。”
邢飛一一應了,随後他問:“大少爺,我們是不是要在這裏停留一天?”
稍作思索,葉初靜就搖頭,回道:“不,夜長夢多,今晚就連夜飛回晉江市。”
“明白。”
邢飛很快退出書房,室內安靜無聲,外表恢複如初的葉大少翻開一旁堆疊的文件,又開啓電腦,開始高效率地處理公務。
沒一會兒,他擺在桌面上的手機便嗡嗡震動起來。看了一眼顯示在屏幕上的號碼,葉初靜那極深又極黑的眉目微凝,随後卻不再理會。電話震動聲又持續片刻,便歸于平靜。
……
大概是由于情緒釋放過度,張寒時這一覺睡得很沉。
從午後一點鐘左右,一直睡到夜裏八點,他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那時葉大少早已處理完公務,他不忍叫醒他,索性也躺在床上,将張寒時小心抱在懷裏,仔細端詳他的睡顏,仿佛看不夠似的,注視了一遍又一遍。
他一醒,葉初靜便察覺。
細密如雨點般的親吻也跟着落了下來。
直至張寒時完全清醒,并受不了推開他為止。
張寒時的眼睛仍紅腫着,這讓他想起之前在葉大少懷裏哭得喘不過氣來的一幕,不由耳根發紅。想到吳铮亮,繼而又想到母親張琴,心中仍酸澀不堪,先前充斥在整個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與憤怒,卻奇跡一樣的減弱了許多。
額頭被輕輕撫摸,接着,葉大少溫存體貼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時時,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張寒時點點頭。他眼皮紅腫,喉嚨沙啞,但眼神清明,聲音中亦多了份堅定,“我睡了多久?現在幾點?”
房間裏開着燈,令人難以判斷具體的時間,從葉初靜口中,得知自己睡過了一整個下午,如今已是夜裏八點,張寒時起了床,走到一邊的落地窗前,将窗簾拉開。
映入眼簾的,自然是一片沉沉的夜色。
地面上的路燈與霓虹燈閃爍,而玻璃外的天空中,洋洋灑灑,星星點點,盡是白茫茫的大雪。身處安靜溫暖的室內,張寒時聽不到外頭北風凜冽呼號的聲音,但光看那些夾雜在風裏的大片雪花,它們打着旋,互相碰撞,摩擦,由天而降,就能知道現在外面的天氣有多惡劣。
離開那間咖啡館的時候,張寒時猶記得陽光不錯,将路邊人行道,樹木枝桠上的積雪照得白瑩瑩的,十分晃眼。
沒想到一覺醒來,已是這般天昏地暗,大雪封城的景象。
張寒時愣愣出了一會兒神,就從玻璃的反光中看到葉初靜向他走近。身高腿長的男人在他背後站定,随後便伸開手臂,摟住了他的腰,将腦袋擱到他肩上,語氣裏也似乎有些怏怏不快,“時時,雪太大,今夜飛機沒辦法起飛,你忍一忍。明天等雪停或轉小,我們立刻動身離開。”
與其說是在安慰他,不如說葉大少是在向他撒嬌。覺察到他的情緒,張寒時搖搖頭,道:“我沒關系的。倒是你,在擔心什麽呢?”
聽了他的話,葉大少只是更用力抱緊他,并不出聲。他心裏确實有點隐隐的擔憂,玉京市不比雲水城或晉江,相反,這裏是龍家的地盤。最近幾個月裏,龍毅氣不順,一直在找他麻煩,他雖不懼對方的挑釁,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然而,該來的卻似乎怎麽也躲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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