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張寒時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用各種寬大樹葉搭建而成的簡易窩棚裏。他手腕上的傷口也經過了處理,上面糊着一層綠色植物搗碎而成的汁液,向外邊望去,遠處就是大片沙灘,一波接一波海浪翻卷起白色泡沫,起伏不定,不停沖刷着海岸。

環顧四周,張寒時發現葉初靜不在身邊,他急忙爬起身,走了出去。

光腳踩在沙地上,潔白細膩的沙子吸收了陽光,讓腳底熱熱,癢癢的,十分舒服。在一望無際的沙面上,留下了一長串足跡,一直延伸到遠處。張寒時順着足跡往前,沙灘另一邊樹木茂盛,植物蔥茏,甚至能聽見鳥類的鳴叫聲,張寒時邊走邊看,他知自己先前想錯了,這裏并非什麽陸地,而應當是一座不知名的海島。

能絕處逢生,被風暴送到這麽一座有樹木植被動物生長的島上,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張寒時不敢奢求太多。

最後,足跡到了盡頭,張寒時也停了下來。

他看到前方不遠處,赤、裸着上半身的高大男人正坐在兩棵椰子樹交疊而成的樹蔭下,他的面前升起了一堆火,手裏正拿着由細樹枝串成的烤魚,緩慢轉動着。

張寒時沒出聲,而葉初靜卻仿佛感應到了一般擡起頭,他看到他時,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魚,起身向張寒時快步走來。

“時時,你醒了?”他捧住他的臉,吻了一下,“頭還疼不疼?”

張寒時搖搖頭,他之前右半邊腦袋撞出了個大包,此時一覺醒來,頭暈想吐的情況卻已經好多了,“我睡了多久?你怎麽跑這這麽遠的地方來了?”

葉初靜小心揉揉他的腦袋,回道:“你睡了差不多一天半。我抓了幾條魚還有一些貝類,怕煙熏到你,所以離得遠了些,魚現在差不多烤好了,來——”

葉初靜牽着他的手,兩人來到那堆篝火邊重新坐下,架在火堆之上的幾條魚都已烤至兩面微微焦黃,正散發着濃烈的香氣。葉初靜将最大的一條遞給張寒時,張寒時也沒客氣,他實在餓得狠了,甚至顧不得燙嘴。

說實話,由于沒任何調味,魚烤得很一般,但腹中饑餒,再加魚肉本身很新鮮,味道倒也并非難以下咽。張寒時吃得很快,一條魚沒多久便都進了他肚裏。

“慢點,小心燙,這裏還有。”看他這樣急,葉初靜很快又将第二條魚遞給他。

一連兩條魚下肚,加上一些貝類海藻,張寒時摸摸肚皮,終于滿足地嘆了口氣。

“吃飽了?”葉初靜笑着親親他,用舌頭舔去張寒時嘴角的魚肉殘屑,又将砸開的半個椰子放到他手中,“渴不渴?喝點椰汁。”

抱着半個椰子慢慢喝着,張寒時才想起葉大少的傷,他趕緊放下椰殼,催促道:“葉初靜,你背上的傷怎麽樣了?快讓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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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表現得太淡定,張寒時差點快忘了他仍重傷在身。在他連聲催促裏,葉初靜才轉過身,露出了他背後那些依然縱橫交錯的猙獰傷口。其中有些已開始結痂,有些卻仍在發炎膿腫,張寒時伸出手,又不敢真的觸摸,眼圈卻忍不住又紅了。

“沒事了,沒事了。”葉初靜回過身,抱住了他,低沉的嗓音一遍遍安慰着,“只是看起來比較吓人,其實一點都不疼的。”

葉大少撒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張寒時自然不信。如果真的沒事,他又怎會高燒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探了探葉初靜的額頭,發現他的體溫已沒有先前一碰就燙手的程度,張寒時才稍稍放心。

他打量四周,問:“這座島上還有其他人嗎?我們如果被困在這裏,外面的人找到我們的幾率是不是微乎其微?還是我們自己要想辦法離開這,找到回陸地的辦法?”

葉初靜見他問了一連串問題,忙親親他,安撫道:“時時,你別急。聽我說——我先前穿過這片海岸邊的樹林,往島的深處走了一段,發現了一座淡水湖,湖那邊還生活着一個原始部落,應當是這座海島上的土著居民。”

聽到這兒,張寒時眼神發亮,可惜葉初靜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眼裏的光芒黯淡下來。他聽葉初靜說:“結果我與他們言語不通,而且這些土著看起來十分排外,他們将我趕回了海灘,根本不允許我再靠近湖邊。”

幸虧這座島嶼周邊物産十分豐富,張寒時與葉初靜兩人短時間內還不至于為填飽肚子犯愁。

再看向手腕上的青綠藥汁,張寒時神色恍然大悟。而葉初靜也知他在想什麽,握住他手腕,葉大少也不嫌髒,他用近乎虔誠的姿勢在傷口附近親了親,解釋道:“他們的酋長對我身上的救生衣很感興趣,我用它交換了一些草藥。時時,答應我,下次不準再傷害自己,就算為了我也不行。”

張寒時不置可否,沒有出聲。當時葉初靜都快因脫水而死了,他哪裏還能顧得上那麽多,就算再重來一次,他仍會選擇那樣做。

“草藥還有嗎?”見葉大少目光灼灼,張寒時趕緊轉開話題。

葉初靜點點頭,從一邊拿出了個用椰子殼打磨而成的碗,看這工藝顯然出自島上土著之手,揭開碗口的樹葉,裏面還剩大半草藥搗碎而成的濃稠綠色汁液。

“轉過去,我給你敷藥。”葉初靜背後的傷,一些已經發炎,張寒時當然不能不管。這島上居民能在此繁衍生息,肯定有他們的獨到之處,雖然不知草藥效果如何,好歹也是聊勝于無。張寒時擦幹淨手,舀起一些藥汁,動作小心翼翼,敷在了葉初靜傷得最嚴重的部分傷口上。

盡管已放輕手腳,但藥汁滲進傷口,還是令葉初靜渾身肌肉緊繃。整個過程裏,像生怕張寒時難受,他卻一聲不吭,硬挺到了最後。

敷完藥,兩個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氣。

“時時,那個部落雖然很原始,我在他們酋長的住所,卻看到了許多他的‘收藏’,裏面甚至還有一臺無線電通信設備。那臺設備看外觀還很完整,如果它能工作,那麽我們說不定就能聯絡到外面。”

葉初靜的話讓張寒時重燃希望,但很快的,他又沮喪起來,“可你也說了,當地土著不歡迎我們,我們甚至沒辦法靠近那個湖。”

“別急,”葉初靜攬住他的腰,對準他的嘴唇又親了一口,“總有辦法的。”

兩人眼下流落到這座島上,連具體方位都弄不清楚,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知道急不來,張寒時仍忍不住挂念,“不知佳瑩他們都怎麽樣了,是否已平安脫險?我真擔心樂樂……”

“柳小姐他們既已登上救生艇,那就應該比我們安全。救生艇上都配有船槳、指南針、信號燈、食物和水,他們獲救的希望很大。放輕松,連我們在海上漂流幾天都能撐下來,他們一定也會沒事的。”

葉初靜一番勸慰,張寒時也知眼下想再多都無濟于事,只能慢慢放寬心。

……

夜幕降臨,一*海浪重複着規律的節奏,風掠過海面,又吹向島上,大片植被亦發出如浪潮般規律的沙沙聲。在那個以樹枝、葉片和藤蔓搭建而起的簡易窩棚外,張寒時與葉初靜燃起了另一堆篝火,他們在火堆旁并肩而坐,擡頭仰望兩人頭頂那一片深藍星空。

島上的晝夜溫差并不大,即使到了夜裏,溫度也只是比白天稍稍低了一些。除了風聲,波濤聲,以及燃燒的幹燥樹枝偶爾發出的噼啪聲,四周十分安靜,張寒時甚至有種錯覺,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身邊的男人。

“葉初靜,我們在海上漂流時,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的那些話?”

緊挨着他的葉大少聞聲側過頭,而看他的表情,張寒時就知他不記得了。想想也是,那三天裏葉初靜除了昏迷,就是因高燒在說胡話,他能記得那才奇怪了。

“時時,我說什麽了?”

張寒時微微一笑,他看着他的眼睛,在葉初靜漆黑深邃的瞳孔裏,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被裝進了裏面,張寒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輪廓深刻的臉,緩緩開口說:“你向我道歉,求我原諒你,你說你知道做錯了,這十幾年你一直在後悔,你求我不要死。”

見葉初靜一瞬動容的神色,張寒時笑意加深,“真奇怪,我明明好好的,而且我們分開也不過才四年多,哪有十幾年那麽長?”

那時葉初靜的表情……張寒時說不上來,那種深入骨髓的悲傷,痛苦,好像他真的曾永遠失去過他,所以才那麽傷心欲絕。他想起他做過的那些古怪的關于死亡的夢,夢裏的一切,每一個細節,都真實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就像他确實曾經歷過那樣。

但怎麽可能呢?

張寒時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理智告訴他這十分荒謬,可他控制不住一遍遍回想,越想,那怪異的感覺就越糾纏着他,一些過去張寒時忽略的東西也漸漸浮出了水面。那天他在陽臺上,葉初靜為什麽會那樣神經過敏、大發脾氣?是怕他會跳下去嗎?像夢裏一樣?

張寒時看向他,淺色眼珠一眨不眨,問:“所以葉初靜,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隐瞞了什麽?”

“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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